第44章

陡然間被劈頭問出這麽一句,童妍應該是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尤其是當她的餘光存在感十足地感受到莫循的目光投過來的時候……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可她對自己從來有信心,難道還能洩露任何心事?她幾乎以為這位會計師同事知道她和莫循的往事,此時是故意跳出來砸場子的,可思來想去這可能性不大呀,而且,她和這位也沒什麽過不去的啊!

童妍勉強鎮定下來,望到對方眼睛裏去。那裏面應該除了真誠并無其他,而且這人應該本來只是打算跟童妍私下裏聊兩句,沒想到嗓門大了點,居然吸引了周圍一溜人的注意力,此時也有些尴尬和懊惱,抱歉地看着童妍。

童妍只好認真回答:“沒什麽特別的,只是突然看到郵箱裏進來一個很大的待翻譯合同……”

“啊……”聽者無不立刻同情又理解了。

童妍覺得這個解釋力度恐怕還不夠,又對自己團隊裏的幾位同事說:“還有,剛看到通知,我明天又得去上地……”

這下律師團隊全都行動起來了,拍撫她的拍撫她,端茶遞水的端茶遞水,全都無能為力卻又盡其所能地過來表示同情。

其他人不解問起,童妍的同事代她解釋:“我們譚律師的一位老客戶,這次沒簽合同,直接就派活過來,還得上-門-服務,不好拒絕但心裏又不踏實,誰知道成天起早貪黑通勤數小時往那兒跑,最後是不是一場空呢。”

“不能吧?都這樣了,客戶怎麽也不好意思最後不簽合同不付錢吧?”

“難說,一切皆有可能啊!”

“也是,我們還不是經常被白嫖或者在被白嫖的邊緣上?還有一趟一趟出差到外地的,最後做不成連傭金都收不到。”

一旦吐槽工作,大家七嘴八舌全都心有戚戚焉,但這個話題負能量委實太重影響食欲和消化,不一會兒,中心又被拉回到莫循那兒去了。

在場有一位是莫循的直系師兄,一直還對這組新掌握的信息接受不能:“不是吧莫循?這我學弟你們知道嗎?以前沒看出來他是這種調調啊,可傲得很呢!當然,他絕對有傲的資本,是哪位天仙這麽神通廣大把你收得這麽服服帖帖?”

“這我倒覺得是他女朋友輸了,他女朋友肯定做不到這一步,是他女朋友被收得服服帖帖才對,你們說是不是?有過這樣一個男朋友,還能對哪個男人看入眼啊?所以人家是學霸啊!做什麽事都要做到極致的好,包括談戀愛!”

童妍剛聽到這裏,突然察覺到自己扣在桌面上的手機在震動,而且持續不停,應該是有電話呼入。

她拿起手機就看到是朱總,一時有些躊躇要不要出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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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總凡事不愛發信息,都愛打電話,大約是雷厲風行養成的習慣,所以他的電話通常也就三言兩語,不會太長,出去接好像沒必要,童妍就在原位壓着聲音接了:“喂?”

“還沒吃午飯吧?我在你們所附近跟人談事情,這家餐廳很不錯,他們說女孩都會喜歡,我一會兒打包幾個菜給你送過去。”

童妍忙道:“不用了,我不在所裏。”

“在客戶那裏?”

“嗯。”

“行,那你自己好好吃,下午我不忙,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童妍連忙推辭:“不用了,謝謝,我這時間沒準兒。”

“好,再見!”

童妍挂了電話,身旁的同事有些刻意地發問了,音量也完全沒打算與童妍的悄聲相匹配:“是‘你住哪兒我都順路’的電話吧?”

童妍剛上班的第一年,莫循常去所裏陪她,後來那年因為倆人住在了一起而不再聚少離多,這樣的情況就少了,所以後來的同事未必見過她男朋友,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此時與童妍一同在場的,只有這位同事是知道這回事的,另一位同事剛來所裏沒多久,別說知道莫循那段往事了,就連對童妍也完全不熟,前些天居然還問她是不是游戲高手,理由是他在一款游戲裏看到一個叫Tongyan的人排位很高。

了解情況的這位同事也是夠仗義了,見大家老在說莫循怎麽好又怎麽疼現女友,又見童妍形容沮喪,也不知剛才那兩個理由是真的呢還是借口,就故意給她撐腰來了。

果然,旁邊馬上有人接住了這個梗:“哦哦,朱總是吧?我之前是聽說他在追你們所一位美女,原來是童律師啊!”

“這就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朱有眼光!”

童妍眼瞅着這樣說下去就要被追問到底是還在追呢還是已經修成正果了,她不想實話實說還沒接受對方,但也不想當着莫循的面斷然否認,這好像是前男友和前女友之間的一場不能輸的battle,可誰又想要卷入這樣一場battle呢?反正她是不想的,太尴尬了,太可笑了,也太可鄙了。

于是她裝作有事,及時逃離八卦現場。

會議室的隔音效果很好,走出來再關上那道門,那派喧嚣就仿佛被關在了另一個不可觸碰的世界,對于靜悄悄的外間而言,那些八卦,那些調侃,那些颠撲不滅的深情款款,似乎都并不存在。

童妍邊往洗手間走邊有些失笑。

現在的這個莫循,旁人口中的這個莫循……不就是她曾經希望他成為、甚至比她清楚地渴望着的還要好的那個人麽?

但,已經與她毫無關系了。

她突然想起分手時他說的那段話——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你身邊那個人就再也不是我了,就算我變了,我不打游戲了,我會做家務愛做飯了,我什麽都聽你的了……卻也不是為了你了,你想到這個心就不會痛嗎?

好像……是有點痛。

他變得這麽好了,其實他本來就已經足夠好,令多少女孩仰望崇拜卻求而不得,而如今的他,更是脫胎換骨一般地好上加好了。

卻是為了別人,再怎麽好,都不是她的了。

但似乎,這也是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律吧。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初戀就是一件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如同末末師姐她們曾總結過的,一上手就好得不得了的男人,那都是被別的女人調-教過的,你要享受這份好,就得不計較他的過去。

其實,就算是他的過去……如果現在的他有這麽好,已經過去的事又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畢竟領到實惠的是現任,至于前任曾經在他心中占據過怎樣的地位,又有什麽關系?

童妍甩甩頭,在自己開始嫉妒之前及時剎車。

沒什麽的,她告訴自己,很正常,再說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是功德無量的事啊,搞不好我也就此換來自己的好運氣了呢!

仿佛感應到了她此時心中所想,她的那個“好運氣”難能可貴地發了條消息過來:“客戶信息需要保密嗎?方不方便告訴我地址在哪裏?你也不用說是哪家公司,就說是哪兒附近,我給你打包了甜品送過來,一會兒你下來拿一趟總沒問題吧?或者我叫個閃送?”

童妍在無法拒絕之間選擇了閃送,然後苦笑着想,這麽堅持,大約也是朱總所能拿出的最大誠意和努力了吧?

她想起那天跟Jennie說的,朱總也未必對她有什麽真情,反正她是沒感受到,他應該就是覺得她條件合适,可以往朱太太的方向發展發展試試看,男人追女人的招數,不需要多愛,反正按部就班做就是了。

就是那個“你住哪兒我都順路”的晚上,她坐着朱總的車回家,一路上他的談話內容都是……怎麽說呢,向她深入介紹自己吧,言簡意赅條理分明,信息都很實在,半句廢話也沒有,意思确實是清楚的,但也确實是相親式的,他沒有什麽深情厚意可以讓她拒絕,而他那麽踏實又認真,硬件條件也無可挑剔,好像……又确實不該拒絕。

童妍再怎麽理性分析都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的結婚對象。

但就在不冷不熱君子之交地來往了這一個多月之後,童妍第一次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她陡然間想到了好些年前——嗯,七年了,剛上大學時,正式認識莫循的那個夜晚,那個在老鄉聚會上大獻殷勤的小學校友。

他和現在的這位朱總又有何區別呢?

排除他家的那一大攤狗血特殊情況不談——畢竟朱總家說不定也有類似情況,只是童妍不了解罷了,所以不考慮那些,僅僅只考慮這兩個人,這兩個給了她同樣的“深情無能”感覺的人。

她後來跟路航是怎麽解釋自己對那位校友的絕緣的?

——你我本來是不來電的,只是你現在發現大家都到了戀愛的年紀,條件合适,甚至可能是貪圖我的基因,于是就來有所表示了?

謝謝,不過我還遠遠沒淪落到需要這樣的地步。

噢……這麽說,現在的她,就淪落到需要這樣的地步了嗎?

她也想起了大學室友那天晚上對她們提起那段失敗的戀愛時訴說得黯然神傷的那段話。

也許這輩子都不知道與一個人傾心相愛是什麽滋味了……

可就算是曾經品嘗過這種滋味的人,難道就能甘心不再擁有那種時光嗎?

童妍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大齡學姐或同事前輩們的難以結婚了。

你曾經拒絕了好些未必比現在這位差的人,難道蹉跎多年等來等去,終身也仍是給了這樣一位嗎?

更何況,你還放棄了真正愛的那個人,那個……現在變得一切如你所願、卻再也不會屬于你的人。

這天晚上下班時還有地鐵,于是好幾位都乘地鐵回家,包括童妍。

對了,還有莫循。

不過他并不是一開始就跟其他人一樣咋咋呼呼互相邀約着一起走的,反正童妍是沒聽到他也要加入,只是上地鐵後,坐了一站多才發現他也在。

他站在兩米開外,跟另一位同事一起,倆人正低聲讨論着什麽,并沒加入童妍這撥。

童妍頓時又有些失神。

她避無可避地想起晚飯時……

晚飯仍是叫外賣,但不是普通的外賣,是跟一家菜館預訂了為他們專門做好送過來的,所以口味更好,大家忙了一天又累又餓,也就吃得更香。

但會計師團隊裏的一位稍年長的同事,連連出了好幾個糗,而且好巧不巧的,都是去夾雞塊時失手,轉眼間地上都掉了三個雞塊了。

那個雞塊特別好吃,而且因為人多而顯得數量有限,大家雖然都不是眼皮子淺的人,也忍不住覺得可惜,于是嘻嘻哈哈半開玩笑地奚落他:“老潘,你這不行了啊,到了帕金森的年紀了吧!”

老潘雖不着惱,但也有些尴尬,而此時莫循接了一句:“老潘這幾天有點累了吧?人的身體有時就是很莫名很不聽使喚,我媽斷過一條腿,是在比老潘更年輕的歲數,有一次從我爸自行車後座上下來的時候斷的,也沒摔也沒跳,就是往地上一站,斷了。”

他的語氣溫潤輕快,既有一種厚實的關懷而令老潘釋然且感激,又不會讓其他開玩笑的人覺得是被襯托出自己的狹隘,何況他說話的內容引發了大家的談興,立刻有人接過話茬,提到自己的團隊老大之所以這次缺席就是因為前幾天夜裏出差回來抱娃閃了腰——嗯,幾個月大的嬰兒,能有多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一個壯實大漢,就是這麽莫名地閃了腰,整個人都動不了了,連夜叫救護車去了醫院,現在還卧床呢。

這麽一對比,老潘的情況更不顯得丢人了,再也沒有任何壓力。

童妍看着地鐵上與自己隔着幾個人的莫循,對于他現在住哪兒、将在哪裏下車一無所知,只知道後來換乘之後,同事們陸陸續續散去,似乎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此時他們倆已經各自置身于同一節車廂的兩頭,又過了兩站,童妍再看過去,就沒看到他了。

嗯,大概也下車了吧。

也是,不然呢?就算沒下車,難道還能……有什麽期待嗎?

童妍自嘲地笑笑,對自己聳聳肩,眼瞅着到站了,便下了車。

童妍家附近有兩個地鐵站,位于不同的兩個方向,這個地鐵站較遠,而且這條線路是剛開不久的,不在她出行常走的線上,她之前也就坐過一次這趟地鐵回家,對出了地鐵站如何走到家委實不太熟。再加上此時夜色已深,路和标志性建築更不清晰,她一出地鐵站便開了步行導航。

街上有些嘈雜,夏裝不帶口袋,她手機放在挎包裏便不太聽得清導航的語音提示,于是便将手機拿在手裏,邊聽邊走。

“這樣不安全,手機容易被搶。”耳邊突然傳來一個低沉而柔和的聲音,童妍從腳步到身形陡然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8 10:54:16~2019-12-09 09:42: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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