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37
四月裏,天氣不但沒有轉暖,反而有轉冷的趨勢。
付瑤去店裏的時候,沈思眠在畫圖紙,趕着綠城一套房子的工,店長朱悅和兩個導購都在那玩手機,反倒是新來的那兩個小姑娘拿着抹布在仔仔細細地擦拭展臺上的板子。
江鵬的電腦開着,停在汽車頁面上,對程凱麗說:“什麽時候能買上這種豪車啊,卡宴,開着就很拉風啊。”
程凱麗和他并排坐在東面,正好背對着付瑤,沒有看到她,說:“老板娘開的不就是卡宴嗎?這款要90多萬呢。”
“人是老板啊。”江鵬說,“累死累活的,工資還是這麽點,真是沒意思。”
“誰說不是呢?”程凱麗嘆氣,“一個月就四千多,日子可怎麽過。”
“四千?呵,我上個月才3900呢。”江鵬滑動着鼠标看那網頁。
“怎麽會啊?”程凱麗驚呼,“你上個月不是做了五戶人家的方案嘛?”
“可是成功的就一戶啊。”江鵬不陰不陽地說,“最終成交才能拿錢啊。”
程凱麗說:“這真的有點不合理,這麽累死累活的,連點辛苦費都沒有。”
“老板要看的是效率,現在哪一行不是這樣?”付瑤走過去,在旁邊一空位上坐下來。
程凱麗的臉色有些尴尬,低頭手指在那手機屏幕上劃了劃,沒有說話。
江鵬也不說話了。
付瑤對那兩個停下來的小姑娘招招手:“你們先放一放。”
二人聞言放下抹布在旁邊坐下。
付瑤換了個坐姿,笑着說:“我們這樣不行啊,昨天我去旁邊的美克美家,人家都說我們這像一垃圾場呢,桌子上的冊子永遠亂成一團,展臺上的板子手藝摸上去就一層灰,一堆人擠在中廳,像個菜市場似的。”
沒有人應話。
“當然,首先這是我不對,沒定好一個标準。不過從今天起,我覺得有必要制定一下了,首先是這個衛生問題,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你們每天早上來的時候應該打掃一下,最近也沒很多單子不是?就這麽閑坐着也無聊啊,是不?”她微微笑着,手指在長桌上輕輕打着節拍,目光落在江鵬、程凱麗幾人臉上。
這幾人都沒說話。
“從今天起,衛生不合格的每人扣100塊錢,沒異議吧?”付瑤說。
幾人陸續點頭。
付瑤又說:“有多少本事拿多少錢,我剛開始的時候就說過。想要拿高薪,那就得不停地去外面跑,業務員就拉更多的單,設計師就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如果你的設計圖畫的真的很好,客戶會否決嗎?要是随便弄弄就能拿錢,那胡亂打幾個電話,随便畫幾張草圖也行了?錢有那麽好拿嗎?這誰不會做,人人都行,要看的就是你的成交率,這才是決定不同人能力的因素,工資是因為這個而不同的。既想安逸,又想拿高薪,世界上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你們現在這些人啊,大多是不負責任的多。”
沒人說話。
“如果覺得不合适這份工作也沒有關系,直接微信上和我說一聲就行,這和相處一樣,合則來,不合則分,多簡單的事情。就這樣吧,自己做自己的事吧。”付瑤站起來,到後面的儲藏室放包去了。
等她走了,程凱麗才舒一口氣。
江鵬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
除了日常到店裏巡視和詢問業務,她有時也自己出去拉單,結實了家居、軟裝、電器行業的不少人,大家有時也交換客戶資源,互幫互助,倒也不愁單子。後來覺得往返麻煩,她在附近和夏知時合租了一間100平米的高層樓房,在11樓,偶爾回綠城一趟,簡單卻充實。
這天中午她有飯局,對方是鎮江本地經營人造大理石、天然大理石加工、撥打加工的,自己開着家中小型工廠。
她們恒實做的都是大客戶,偶爾碰到一些小單子不值得拿的就會給這些小公司。這些小公司手裏偶爾也有消化不了的大單子,大家互利互惠。
這次給她提供的是星河國際的一戶人家,高檔的獨棟別墅,1000多平米的房子,房價就在3400萬。對方星江,付瑤拿了聯系方式後說謝謝,心裏打算着回頭先打着試試,做好了拉長線跟進的準備。
誰知道這一電話打過去對方居然很客氣,聽說她是做恒是大理石的,表現地非常感興趣。
“那麽江總,您看看什麽時候方便來我們旗艦店看看。就在浦西裏白杜河的外灘東岸,花旗金融證券交易中心旁邊。”
“好的,這裏禮拜三下午我有時間,到時候過去一趟吧。”
“我們在綠城有幾幢樣板房,您也可以過去看,我們恒實的工藝和石材絕對是業內頂尖的。”然後她報了幾幢別墅的數字。
“好的,我有空會去看看。”那邊傳來略微低沉的笑意。
付瑤回店裏整理東西,都是下午5點了,其餘人都走了,只有沈思眠在那整理桌面上的宣傳冊。
付瑤當時就火了:“你放下,明天叫他們自己來整理。”
沈思眠說:“沒關系,很快的。”
付瑤語重心長地說:“你能幫他們整理一次,還能永遠幫他們整理嗎?有些人得寸進尺,知道嗎?該是自己做的就自己做,不該自己做的就別去搶。你做了這些,我有給你加薪嗎,還是增長你的業務能力了?”
沈思眠沒說話,但是手裏的東西已經放下了。
付瑤也覺得自己語氣過重,放緩了些:“洋溪白總和綠城周總那兩套圖紙畫的怎樣了?”
“已經畫完了。”沈思眠說。
付瑤心裏沒點訝異是假的,而且以這人的一貫作風,他說的畫完那肯定不是畫一個胚子那麽簡單,那是真真正正的都畫完了,連裏面的模型都填充好了。這才兩天時間啊,換了江鵬,畫個一個禮拜都畫不完。
她臉上不動聲色,心裏是有贊賞的:“加油,明天我再給一套設計圖,你照着建模吧。”
他“嗯”了一聲。
出門時見他往西走,付瑤說:“你去中關西路那一帶嗎?”
他看着她,沒說話。
她說:“我有車,如果順路可以帶你一程。”
他猶豫了會兒:“……那麻煩你。”
此人話不多,車上她問了他幾句就開始冷場了。從後視鏡裏看他,坐得端端正正,他本來就長得出衆,眉清目秀的,不知道想到什麽好玩的,極輕極淺地笑了一下,笑容溫煦,但是轉瞬即逝。
付瑤都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老家在哪啊?”
“百裏。”
“哦。”她想了想,“倒是蠻近的。之前聽你說,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窗外的風吹進來呼呼呼的響,付瑤幹脆搖上了車窗。過來很久聽得他在旁邊說:“我爸腿腳不方便,家裏還有個六歲的弟弟,我要照顧他們。”
他沒提他媽媽,付瑤也就沒有問。
此後就無話了,車進了小弄堂,七拐八拐地在一處舊時的小院落前停下來。他下車後關上車門,在外面抱着自己的包對她說:“謝謝。”
“不用。”她倒了車就往外走,後視鏡裏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沈思眠還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她離開。不過過了一道彎就看不到這人的身影了。
她心裏想,人的出身有時候真的決定了很多事。像他這樣的學歷和能力,如果能去一線城市發展,只要努力,不出兩年月薪輕松就能破兩萬。
但是,人生往往就沒有這種如果。
付瑤回到綠城的房子,本來是想給孟西沉一個驚喜。她讓管家不要出聲,然後蹑手蹑腳地進去房間。
可惜孟西沉不在。
不過她卻看到了他的西裝。這人真是粗心,他将那西裝拿起來,有個細小的物件從裏面掉出來。她蹲下來将之撿起,視線在那裏定格。
——那是一枚裸色的唇膏。
她能肯定這不是給她的,應該應該用了一半,而且她從來不用這種顏色的唇膏。
浴室裏傳來孟西沉的聲音:“瑤瑤回來了嗎?”
她大聲回答:“洗你的澡吧。”把那口紅原樣放回去,換了睡衣站到陽臺上去。這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寥落的繁星。
這個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一個舞會,身着燕尾服的孟西沉向她邀舞,她答應了他,他卻在放下那束花後步入了舞池,遠遠地,和一幫年輕姑娘在一起沖她揮手,嘴型在說“你這個容易上當受騙的小姑娘”,然後一轉身沒了影子。
她驚醒過來的時候,身上冷汗涔涔的。
他也被她吵醒了,指尖搔弄她的胳膊:“怎麽了?”
她搖搖頭:“沒什麽,做噩夢了。”
他坐起來把她抱在懷裏,撫摸她的臉頰,最後手指落在她的嘴唇上,輕輕摩挲:“只有愛胡思亂想的小姑娘才做噩夢。”
她笑了,心裏卻覺得剜心般的痛。
但是她不願意挑明,或者說,她還在猶豫。她考慮的太多太多了,包括她對他的依戀,她的事業剛剛起步,她要還房貸和車貸,各種來自生活上的壓力。以及更遠的,如果她失敗,她怎麽在付興國和付梓媛那一家子面前立足呢?
從那以後,她每天都出去,她比以前更加努力,她努力拉更多的單,學會了察言觀色,和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學會了何時軟合适硬,也學會了耐心。
她覺得自己對他的愛絲毫沒有減少,但是這份愛情總有瑕疵,而她是這樣患得患失的一個人,她總喜歡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他又想起他說過的話,他說自己沒有結過婚,以後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她從來不去想他們以後的結局。
其實她心裏何其清楚。
可她從來不曾後悔。不管人生的路上是成功還是失敗,是無怨還是懊悔,這都是經歷,她以後回想起來,永遠都會記得自己的生命裏曾經有過這麽一個這麽優秀的男人。
青天白日裏,眼前有一道白光,她仿佛也看到有數不盡的蝴蝶撲朔着翅膀飛向蔚藍而高遠的蒼穹。
蝴蝶真的可以飛過滄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