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47

接下來的日子,付瑤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熟人。

昏迷的時候,人是沉沉的,窗外的天氣也是這樣陰郁。恍惚中,她總是聽到身邊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有醫生、也有護士。

後來她被接走了,去了一個海景公寓,是邊套,120多平米的平層,在5樓,落地窗外就是大海。

天氣晴朗的時候,她搬着一把椅子坐在露臺上曬太陽,頭頂樹葉的影子婆娑晃動,然後,巨大的影子籠罩下來。

她不為所動,繼續看着腳下木地板上的樹葉子發呆。

這人彎着的腰直起來,在她頭頂笑着說:“你又不是樹,曬那麽多太陽做什麽?”說着信手遞給她一盤切好的哈密瓜,送上叉子。

她說“謝謝”。

沈風眠說:“不謝。”

她吃瓜的時候,他在她身邊陪着她看海,腳尖有點兒百無聊賴地點着地面。他問過她的來歷,她就告訴他她叫付瑤,這人後來就不問了。

但是他對她非常坦白。此人是一個律師,今年29歲,卻是業內大師級人物瞿向昂的高徒,出一個官司的價格是天價。但是他有個規矩,向來只抽成,不收取任何額外費用,換句話說,這官司輸了就一毛錢不拿。

付瑤有一次難得和他說了:“大半年才出一次,要是輸了,不是得喝西北風了,沈大狀?”

“這是風險投資,沒辦法啊。”沈風眠很是無奈地對她眨眨眼。

付瑤有那麽一刻的愣怔,忙低頭避開,這個表情讓她想起一些不願意想起的往事,一個不願意想起的人。她笑得有些勉強,但還是說:“實話?”

“好吧,老師這麽給我定的。輸了就別說是他徒弟,丢人現眼。”他說得無奈,但是一擺手,笑容閑适,自在大方、無所謂的模樣。

“……可憐。”想來想去,她就憋出這麽一句。

對于這個救命恩人,付瑤是由衷的感激。此人高學歷,相貌出衆,交際圈廣,人還是極好相處的。

下午她補了個回籠覺就拿了簡歷要出門去了。

沈風眠在倒臺上切水果,看到了,笑笑說:“身體都沒好,這麽急着出去幹嘛?我又不收你房租。”

付瑤穿好涼鞋站起來,也對他笑了笑,玩世不恭地說:“孤男寡女的,我是無所謂,但是沈大狀,小心以後追不到女孩。您29了,不小了。”

沈風眠聞言挑了挑眉,放下了手裏的西餐刀。

他的眼睛纖秀細長,隐藏在無框眼鏡後透着那麽點說不出來的意味。但是這人形象很好,總是白襯衫黑褲子,文質彬彬的,真笑好看,冷笑也好看。所以大多數時候,付瑤真不知道他是真笑還是假笑。

認識的時間久了,他在她心裏“謙謙君子”的形象就轉向“衣冠禽獸”靠攏了。

“您這什麽表情呢,沈大狀?”付瑤也挑了挑眉。

沈風眠擡了擡肩膀說:“沒什麽啊,我能有什麽啊。只是在想,這麽好的資源在面前你不要,偏要勞什子去外面找什麽破工作,腦子是被驢踢了吧。”

“說話不要這麽不饒人,沈大狀,找不到女朋友了。”付瑤大力把門拉開,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巨大的關門聲。

沈風眠叉着腰站那裏笑了好久。

一天的應聘下來,付瑤是真心心累。工作不好找,大城市工作更不好找。差的工作她瞧不上,好的工作又輪不到她,去了四次面試都铩羽而歸。

回到公寓,她一邊拖鞋一邊手去摸開關,卻怎麽也打不開。

她正懊惱,掏出手機要打電工電話,餐廳的方向忽然亮起了一排燭火。遠遠的火光中,沈風眠正彎腰點燃最後一根蠟燭。西餐桌上的蠟燭有兩排,映地雪白的牆紙都透出溫馨的火光。

她踢掉鞋子,換了拖鞋繞過客廳,步上臺階。

沈風眠也正好擡起頭,歪着身子,手指點點那大理石臺面說:“意外不?驚喜不?”

付瑤過去用叉子叉了一塊牛扒送入嘴裏,閉上眼睛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含糊地說:“要不是知道你什麽德行,我還以為你在追我呢。”

“是是是,我卑鄙無恥小人,但是今晚,付小姐,咱們還是得冬瓜對西瓜,互不對眼也得坐下吃完這頓。”他哥倆好似的攬過她的肩膀走向餐桌,拉開座椅,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這是雙寬厚溫暖的手,讓付瑤又想起曾經有過這麽一個男人也這麽愛護過她,心裏難免酸澀。

她開了一瓶紅酒,給自己滿上,和他幹杯:“來。”

一飲而盡。

沈風眠說:“少喝點,沒人和你搶。你知道一杯酒的熱量是多少嗎?”

“我是怎麽吃也吃不胖的人。”

“羨煞人了。”他笑道,給她切了一塊牛扒,刀子和叉子熟練地夾着放入她的盤裏,“你的酒量也确實好。”

“我是千杯不醉。”她再倒,再喝。

他無奈:“是是是,簡直是‘酒神轉世’。”

就這樣她喝了好幾杯,沈風眠自己杯子裏卻基本沒有動過。見她兩眼惺忪,醉地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才放下杯子走過來,說:“嗳,行不行啊?”

“你身上能少噴點香水不?”她嫌惡地躲開他。

沈風眠一怔,忍俊不禁:“不是我的,今天去見了一個客戶,談了一個下午的案子,這是沾她身上的。”

“臭。”

“行行行,一會兒我洗個幹幹淨淨的。”

付瑤還要說點什麽,門鈴響了。她想起身去開門,被沈風眠制止了,理由是她喝醉了。付瑤說自己沒有醉,卻一點也拗不過這個人。

來拜訪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穿卡其色小香風外套,挎着香奈兒的小包包,彎彎的頭發自然地垂在一邊肩膀上。

她看到沈風眠,對他微微點頭問好,然後進來和付瑤擁抱。

“我這次去法國,給你帶了一個小包。”蘇非疏把粉色的小香包包遞給付瑤,付瑤翻了翻扔給她,“你想讓我賣身給你吧?”

這富二代名媛是在醫院時的病友,因為興趣愛好相似而結識的。蘇非疏起初見她談吐不凡,以為也是身份相差無幾的人,所以沒有設防,事後雖然知道了她真正的處境,但也沒有和她疏遠。

當然,這不是一點不嫌棄她。

付瑤心裏和明鏡似的。和圈子裏差不多身份的人炫耀是沒什麽意思的,但是在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女人面前,總得得到不少的心理安慰和自得感。所以付瑤每次都表示出恰當的恭維,這讓蘇非疏非常受用。

另一個她主動親近付瑤的原因便是——付瑤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看沈風眠,他确實是一個儒雅清俊、風度翩翩的魅力型男人。

蘇非疏一邊拉着她在客廳的沙發裏坐下,一邊對沈風眠擡擡下巴,似笑非笑地說:“沈大狀,今天我來,主要是找你談個買賣。”

沈風眠坐下,點點頭,作出洗耳恭聽狀:“說來聽聽?”

“有人欠我錢不還。”

沈風眠低笑着,呷了一口茶。

蘇非疏有些迷醉于他的笑容,但是語氣卻得理不饒人:“你笑什麽?沈大狀看不起這樣的小官司?那我可告訴您,那家夥可不是省油的燈,奇葩地要死,明明欠我錢,卻好像我欠她錢似的。幾天前我打電話給她要債,她卻說‘不過是區區270萬,我一定會還你的,你用得着像叫花子讨飯一樣追着我嗎”,你說我氣不氣?”

沈風眠點點頭,點評道:“氣焰确實嚣張。”

“有興趣了?”

沈風眠搖搖頭:“還沒有不夠的吸引力。”

蘇非疏輕哼一聲,像是早料到她會這樣似的,又抛出一個重磅炸彈:“她叫孟佳穎,是孟家的人。”

沈風眠聞言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霧峰孟家?”

“一點沒錯。”

付瑤聽到這裏停了停,手裏削蘋果的刀無意識地一劃,不由“絲”地一聲,連忙放下刀講受傷的手指含入嘴裏。

鮮血把她的嘴唇都染紅了,但是她仍是神思不屬的樣子。

沈風眠忙過來,要看她的手,被付瑤避開了。她對他笑笑說:“沒事的。”

“怎麽會沒事?”他的聲音裏明顯含着一絲怒氣,不怒自威。

付瑤很少見到他這樣的表情,不過她只是愣了一會兒,并不懼怕,笑容和之前的一樣,屁股都沒有挪一下的意思。

“我說了,沒事的。”

沈風眠起笑了,叉着腰在原地轉了會兒,回頭看着她,認命般沖她點點頭說:“你怎麽就這麽倔呢?”

付瑤說:“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沈風眠說:“那不好意思,我也是個很倔的人。”說完他彎腰到茶幾下找起創口貼來。

蘇非疏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和他說,現在卻被晾在了一旁,有氣也出不得,所有的力氣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裏有那麽點犯堵,深吸了口氣,起身幫沈風眠一起找創口貼,嘴裏說:“我記得你上一次好像放在抽屜裏了。”說着又去找電視機下面的抽屜,終于翻出來,如釋重負地輕舒了口氣。

沈風眠也笑了,因為他也從茶幾下面找到了創口貼:“我就說,我的記性不錯。”

“你個大男人湊什麽熱鬧?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蘇非疏玩笑般推開他,不由分說,撕開了創口貼,嬉笑着貼在了付瑤的手指上。

因為手勁大,付瑤輕輕絲了口氣,擡頭看了她一眼。

蘇非疏不以為意地低頭摸索着指甲,微微挑着眉,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