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 地上覆了薄薄的雪,一腳踩上去,能聽見一聲聲清脆的冰碴子破裂的聲音,餘九兮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他一手牽着我,我手心冰涼。餘九兮看着我身上淡青的麻料夾襖,他除下大氅就往我身上蓋過去,我伶俐躲開,淡聲道:“多謝将軍,我不冷。”

我不冷,我真的不冷。別枝哥哥說了,連這天地間的雪花雨水都承受不住,那活着還有甚麽用處。我不想做個沒用的人,蕭家公子身邊的人,只能是我,但絕不是一個弱質纖纖的無用女子,我終要成長為一個堪與蕭別枝比肩的人,上天入地,黃泉碧落,都只能是我,也只能是我,陪着他。別枝哥哥,你等等我,等我為你報了仇,我馬上就來陪你。

餘九兮将我往大氅裏攏了攏,大氅裏還帶着些溫熱的潮氣,我往外挪了挪,餘九兮又去扯我的手,我一把推開餘九兮,一支利箭劃破長空從餘九兮的左耳邊堪堪擦了過去,箭矢連着一紙書信牢牢釘在雨山院老樹的碎影枯枝上。雪依舊落下,餘九兮兩指拔出箭矢,那紙上就五個字,開春,餘端死。

開春,餘端死。餘端死,談何容易?宮裏的端妃娘娘,飲食用物皆有用度,下毒?多少宮女太監等着試毒。刺殺?這森森的皇宮內廷,哪一處不藏着幽深的殺機,我就是千想萬想,想宰了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間帝王,可,我依舊在四方城外徘徊,再徘徊着。

我垂着眼眸,撿起食盒,自顧自嘆息:“可惜了。”餘九兮過來抱了抱我,輕笑道:“不可惜,酒菜而已,讓人再做一些,可好?”

他或許以為我無意間推開了他,我早已聽見了拉弓弦動的聲音,那箭矢還沒射出來,我已經聽明白了那人的方位,我專程待到箭矢過餘九兮耳之際,我才作勢推開了他。餘九兮将信紙塞進袖中,又來牽我的手,我搖頭,道:“将軍不必理會鵲兒,鵲兒去看看菊英,将軍跟着也不甚方便。”餘九兮笑看了我一眼,他除下大氅,我還要推辭,他已将黑色大氅蓋在我身上,邁步走了。

雪又下得大了些,餘九兮的腳印子被新落的雪蓋了過去,我一把扯下身上大氅,抛在方才那被箭矢射中的枯樹上。大仇未報,鵲兒不能被這亂花與稍許的蜜味兒迷了眼,我才将大氅抛到樹上,就聽見有人在笑,我手裏捏着一根枯枝子打過去,那枯枝擊破雪夜的風聲,直直點向那人眉心。那人截住枯枝,手上用力一撚,樹枝成齑粉,沒在了雪空裏。我擡頭,道:“你想殺餘端?”

那人不回我,反問我:“你想殺的人是誰?”我抿着唇,不肯出聲,他哧哧一笑,道:“不論你想殺的人是誰,我可以幫你。”

我扯了扯嘴角,轉身要走。幫我?他若是有本事,何須耍這種聲東擊西的小把戲,他要殺的人絕不是餘端,不過是利用餘家人做做幌子罷了。見我要走,那人從樹上跳了下來,笑道:“小娘子挺聰明,難怪餘九兮對你如此另眼相看了。”

我手指迅速成爪向他咽喉抓過去,那人幾個翻身,又跳到樹上,我冷冷一瞥,這麽差的功夫,妄談刺殺餘端,癡人說夢!他在樹上笑道:“你別瞧不起我,又不用我去殺人,我就是過來傳個信兒罷了。”我踹了那枯樹一腳,老樹晃動,那人又竄到另一顆樹上,道:“我說姑娘,你除了會動手,還會說話不?”

我提起地上的食盒,向菊英的小院子走過去,那人抛下餘九兮的大氅,大氅在風雪中打了幾個轉,我一手接過大氅,一手朝他一對招子抓過去,那人被我逼入死地,他靠着一根枯樹,笑道:“風中折枝手,姑娘好俊的功夫。”我變爪成掌,劈向他的腦袋,那人伸出兩根手指,鉗住了我手掌,我盯了他一眼,輕輕發笑。那人指着地上快被雪掩埋的大氅,連聲道:“這樣漂亮的貂皮子,姑娘可真是奢侈,就這樣讓它埋在雪地裏?”

這人東拉西扯,沒有一句實話,我轉身撿起那黑色大氅,照樣把它挂在枯樹上。那人終于說了整晚我愛聽的第一句話:“我們要殺的是朱厚熜,如今只缺一個機會,缺一個入宮的機會。”

朱厚熜,嘉靖帝,今年已是嘉靖二十年。

大将軍府,雨花院,江橋與一個叫顏蕪的男子達成協議,江橋想辦法讓人進宮,顏蕪組織刺殺,或成或敗,皆與江橋無尤。

次日一早,我在雨花院搬花,今兒早上出了點太陽,我把花兒搬出來曬曬太陽,雖說都只是一些花苗子,多曬曬太陽也是好的。餘九兮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眼中盡是惱意,我直視他的眼眸,他軟了下來,嘴裏問道:“你,你......?”我?我把他的大氅挂樹上了,辜負了他的心意?我脆聲回道:“将軍厚愛,鵲兒命薄,受不起。将軍還是快些離開吧,過一陣,大家都該過來了。”

餘九兮晶亮的眸子掃了我一眼,然後目光落到我紅腫龜裂的雙手上,他眼睛微微紅了,又要去抓我的手,我将手放在厚重的花盆上,他手伸過來,我往後一縮,缺角的花盆沿子切進了我的掌心,眨眼幾個瞬息,血汩汩流進了這盆薔薇,一盆粉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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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九兮眼中冒出憤怒的熱氣來,我垂下頭,似不知疼痛一般,繼續搬花。他一把捏住我的掌心,沉聲道:“跟我走。”

走?走去哪兒?別枝哥哥,我要走去哪兒?鵲兒哪裏都不想去,只想去地府裏陪你。等到鵲兒為你報了仇,鵲兒絕不在這魑魅魍魉的世上多停留一刻,鵲兒會回到湖廣安陸州,自刎在你的墳前,鵲兒陪着你,永生永世陪着你。你千萬要等我。

餘九兮将我一扯,直往萬仞堂裏扯,穿過回廊之時,菊英瞧見我被餘九兮扯着,她連連跟了上去。我手上傷口不淺,菊英捧着我的手哭起來,“鵲兒,都是我不好,我自己在帳房裏打算盤,輕省得很,你怎的流這麽多血?都是我不好,是我自私,日子過得好一些,就不理你了。鵲兒,啊!都是我不好,是我自私!”菊英哭着哭着就站起來,嚷道:“我去找我爹,讓他托人給你換個去處......”

菊英哭的熱鬧,餘九兮極不好看的臉色又松了一些,他指着菊英道:“你就陪着她在這萬仞堂裏,做甚麽都可以,随着你們挑。”我眼眸劃過譏諷的笑意,随着挑?丫頭就是丫頭,做甚麽都是丫頭,絲絲施舍,買誰的人心呢?菊英似才看見餘九兮一般,話都說不利索了:“将...将軍?”

我拍了拍菊英的手,笑道:“将軍賞賜我花兒養得好,這是天大的恩賜呢!”餘九兮笑瞥了我一眼,似警告,對我不聽話的警告。菊英感恩戴德,握住我的手,連連點頭:“将軍大恩,菊英與鵲兒永生難忘。”

永生難忘,就憑他?他配嗎?我的別枝哥哥離開我才多久,我都不敢說自己永生難忘,我只有早早去地下尋他,才不能忘了他。人活着太久,真的會忘了很多人,很多事,我如今連我爹娘我弟弟的相貌都快要模糊了,還永生難忘,我呸!

菊英留在書房,照舊打算盤,她偶爾會念叨幾句:“将軍庫房裏有一辭《樓東賦》,這幾日不見了,也不見庫房走賬,莫不是被人偷出去賣了罷?”我将梅枝剪了剪,擺進花瓶裏,《樓東賦》,唐明皇梅妃所賦,梅妃與貴妃争寵失敗,帝怒,曰之,妃以妒悍不遜,遂出宮。後,楊貴妃嘲笑梅妃:“梅精安在?”

梅妃是不在了,可那千人疼萬人寵的貴妃娘娘也不在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萬事都是有因果輪回的。我回過神來,想要提醒菊英幾句,“餘九兮私庫裏的東西,誰敢偷出去賣,就是要偷,也不會偷這樣值錢的字畫,實在是太好查了。”不待我出聲,餘九兮已經站在了書房門口,他随口道:“那字畫我拿進宮了,你在賬冊上記一筆罷。”

餘端要失寵了?不然拿這《樓東賦》作甚,這就是挽留帝王心的怨婦詞作啊。菊英點點頭,餘九兮對着她道:“今日就到此處,明日接着算罷。”

我與菊英要走,餘九兮指着我:“本将軍要寫字,你來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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