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 楊全傳來消息,餘家的老夫人進宮了,聽說還帶着兩個水靈靈的漂亮丫頭。菊英傳話的時候,嘆道:“我爹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消息,說端妃娘娘不好了。”她手上算盤不停,我站在窗邊擺弄梅瓶。春天來了,梅花也該開謝了。

雨花院裏的薔薇都抽枝了,那盆冬日裏就抽枝的粉薔薇又長好了一些,我心裏清楚,餘端沒了,餘家會接着往宮裏送人,只要是餘家的丫頭,送誰不是一樣。餘端那樣聰明美麗的人,折在了深宮裏,真正可惜了。

風動枝桠響,我頭也沒擡,淡聲道:“自己下來,餘九兮不在。”顏蕪笑嘻嘻的,在回廊下坐下了,我瞥了他一眼,問他:“要入宮者幾人?”他答:“唯金英一人。”

楊金英,她能刺得了嘉靖帝,我是絕不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留了後手,宮裏早已埋了人,金英只是其中一個罷了。或者,刺嘉靖帝才是幌子,他們的目标另有其人。

顏蕪不肯說實話,我也不想多說話,即使他們利用我,但我要刺的人就是嘉靖帝,這點無疑,那便夠了。我和顏蕪就在廊下坐着,他幾次想說點甚麽,又幾次閉上了嘴,我也不問他,反正都是騙人的,問來做甚。

他從懷裏掏出一瓶藥,道:“嘉靖帝服丹藥,恐怕餘端也免不了,你要近她的身,怕是……這藥你留着,解毒的。”我冷眼瞧着這紫金琉璃瓶,“哧”的一笑,問他:“你們想的這般周全,敢情不是去赴死?這樣怕死,又去刺甚麽皇帝?”我心中橫生出一股子邪氣與怒意,手指成鈎向顏蕪的心窩子抓過去,我真想掏出這人心肺來看看,怕死,還刺帝,騙鬼去吧。

顏蕪睜大了眼睛,我冷笑:“拿走吧,我用不着,我江鵲兒用不着!”‘哈’、‘哈’,我又怪笑起來,顏蕪捏着紫金琉璃瓶走了,我怎麽聽到了從風中傳來的嘆息。別枝哥哥,我這是怎麽了,等了兩年,不就等着這一刺麽,原諒鵲兒,讓你久等了。

餘九兮回來的愈發晚了,我時時提着燈籠在樹下等他。今夜的月亮可真亮啊,照得我手裏的燈籠都失了顏色,餘九兮回來了,卻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媪。我上前道:“你回來了?”

他并沒有像往日一樣牽起我的手,我去拉他的手,他有些遲疑。我瞧了他身後的那婆子一眼,她也正在盯着我看,我面上不顯,只道:“來客人了,咱們去花廳坐,我給你們泡茶。”

他們并沒有去花廳,他們去了書房。我扇着小爐子煮茶,火星子一跳一跳的,菊英喘着氣跑過來,“鵲兒,我爹說,餘家來人了。”我握着扇子一扇一扇的,慢慢道了一聲“嗯”。菊英趴到我耳邊,喘着氣兒,低聲道:“那婆子是宮裏的婆子,從端妃娘娘沒出閣起就跟着她的,你說是不是……”

我知道菊英的意思,她的意思是餘端不行了,我看未必。餘端不行了,不去守着她,跑到餘九兮這兒來作甚麽,我看,哼……哎,八成和我是脫不了幹系的,或許是餘家已經派人去湖廣安陸州去打聽過我的底細了。我低下頭,慢慢的扇扇子,青羅道長自我被蕭家接走那年就離開道觀了,再也沒回來。如今道觀管事的已經是白鷺了,白鷺是個實際的人,但也不是全然沒有良心的,他大抵會收了餘家的錢,還一句實話都沒有。我相信他。

茶水“滋滋”的響,菊英來幫我倒茶,我攔住她,笑道:“我自己來。”是的,我要自己來,刺帝我要自己來,報仇我要自己來,就是去死,我也會自己動手了斷的。

“那丫頭沒甚麽,道觀裏說了,确是嘉靖十一年冬日裏過去的……唯獨一點,她是怎麽上京的,這便沒人知道了……”婆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我的耳朵裏,我站在檐下的拐角處,久久沒有動彈。餘九兮長進了,曉得釜底抽薪去查我的來處了,這便好,等我去尋別枝哥哥,他也會想法子自己脫身的。

書房門開了,餘九兮送那婆子出來,那婆子瞧見我,還沖我笑了笑。她這一笑,我也笑了,我也該進宮去看看姐姐了,是吧,端妃娘娘?餘九兮過來摟我,我側過身子,低聲道:“還有人呢。”餘九兮大笑起來,啧,我也想大笑,皇上,你可得好好活着,別吃太多丹藥,會死人的。

茶水還是熱的,我倒了一杯茶給餘九兮,輕聲道:“怎的了,是不是有話同我說?”我怯怯弱弱的,餘九兮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道:“橋兒,你可願去陪姐姐住幾天?”我低下頭,細聲細氣,“姐姐那兒規矩大,我怕,我怕……”

我就怕你不來。我怕甚麽,伺候人我會,低眉順眼我會,就是劈柴倒水我都會,唯一只怕,你端妃娘娘不要我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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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你做不好?乖,不怕,姐姐那兒伺候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你就是去陪陪她,可好?”餘九兮身上的熱氣襲人,我扭了扭,他笑得愈發厲害了。“我讓菊英陪你,可好?”餘九兮哄我。菊英?不,我不要菊英去,那裏危險。我搖搖頭,不肯答應。讓菊英去作甚,我去刺帝,她該如何?

“那我讓菊英和金英都陪着你,這樣總行了吧?”餘九兮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宮禁森嚴,我自己入內已是恩賜,遑論還帶着兩個丫頭。我還是想搖頭,餘九兮捧起我的臉,低聲道:“姐姐孤單,你就去陪陪她,她喜歡你,嗯?”

三月裏的天,雨花院的花苞都昂起了頭,菊英每日裏的頭也昂得高高的,她同我說:“泰山巷裏比油鍋還熱鬧,都說咱們要登天了,啧,你是不知道我二娘,快把我當菩薩供起來了。”菊英又從懷裏抽出一條帕子,遞給我道:“墨産婆給你繡的,收着吧。”墨産婆前前後後替我繡了三條帕子,第一條綠帕子繡紅花,我老是能想到別枝哥哥青衫上染血的傷口,不能愈合。

第二條帕子是用白色的絲羅繡的,上面用墨線繡了幾叢山峰,菊英還念叨她:“個墨婆子,越發稀奇了,字也不寫一個,繡個光禿禿的山有甚麽意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裏忽驚山鳥啼,別枝哥哥,鵲兒說得對嗎?

人間別久不成悲。

我攤開墨産婆繡的第三條帕子,青綠的絲羅帕,上面甚麽也沒繡,只用銀色的絲線細細絞了邊。菊英一叉腰,氣呼呼道:“這又是弄甚麽名堂,過去還知道繡個東西,這下好了,甚麽都不繡了,裁出來就完事兒了。下次見到她,我非得說她幾句……”

別枝哥哥,春未綠,鬓先絲,鵲兒這就來了,等我。

餘端和上次一樣,斜斜靠在貴妃軟塌上,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紅的長裙,上身穿着銀色緞面繡紅蓮的小襖,菊英在我旁邊直呵氣:“啊呀,端妃娘娘可真好看啊!”我沒有吭聲,餘端是好看,可唐家堡的大小姐唐蜜也很好看,不知道為何,我每次見了餘端都能想起那個穿着火紅大氅的唐大小姐來。

她向我招手,“來,到姐姐這兒來坐。”我沒動,上次餘九兮帶我來是認親,這次,我就是來伺候端妃娘娘的,她這一聲姐姐,我江鵲兒擔不起。餘端見我不動,拿着帕子捂嘴笑了起來。看,果真就是做做樣子,我還沒動呢,她手都收回去了。

我将身邊的菊英和金英往前扯了扯,脆聲道:“端妃娘娘,奴婢江鵲兒、楊菊英和楊金英,給娘娘請安。”餘端身後那名叫金蓮的宮女笑起來,“菊英和金英,可是兩姐妹?”

菊英正要說話,我拉着她的手,接口道:“金蓮姐姐說笑了,菊英和金英不是兩姐妹,兩人同姓楊,緣分罷了。”那個叫金蓮的閉了嘴,餘端的笑意也漸漸淡了,我心內冷嗤,你會折騰我,我也能下了你的臉面。上次你不是還當着餘九兮的面兒假模假式叫我一聲妹妹,今日我就和你身邊的宮女成了姐妹,哼,你餘端又能高貴到哪裏去?

金蓮有些讪讪,想要辯幾句,餘端輕輕咳了幾聲,金蓮立馬閉了嘴。我就笑看着她們,餘端這一番折騰,無非就是告訴我,我和餘九兮不配,我江鵲兒一介孤兒配不上她正一品的大都督弟弟餘九兮。不要緊,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能靠近她餘端就成,管她想怎麽樣,我只管一樁,我唯一要做的一樁,刺帝。

我和菊英金英住進了餘端的偏殿,她還是給了餘九兮一些臉面,我們不與其他宮女住在一起,我們與那日我在大将軍府見到的那個婆子住在一起。那婆子姓墨,她是餘府的舊人,在餘端進宮之前就陪着她,小宮女們都喚她婆婆。這很有些奇怪,有些資歷的宮女不是稱姑姑或者麽麽麽,為何這墨婆子,喚她婆婆。

菊英很快套來了消息,“墨婆子不是宮裏的人,她拿餘府的俸祿,不吃內務府的飯,所以不受內務府所轄。”這倒是稀奇了,餘家的手伸得也忒長了些,內務府的宮人都能做文章了。

菊英又聳聳我,“诶,你說咱們泰山巷有個墨婆子,這兒又有個墨婆子,是不是巧了,哪兒有那麽多姓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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