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 金英很安分,那個叫金蓮的宮女很喜歡她,那宮女姓姚,喚作姚金蓮。我時時盯着金英,看她有沒有什麽異動,嘉靖帝就在眼前,我不允許誰輕易打破我策劃了兩年的刺殺。

嘉靖帝做噩夢了,說是連續三天沒睡着覺。有仙人指點他,說是宮裏有人殺生,壞了他的仙氣。快要到清明,嘉靖帝下令,宮內過寒食節,不許生明火,全宮的人食素十五天。

我吃得冷食,宮裏的冷食也是精致的,新鮮的菜蔬,漂亮的涼糕,我總歸是吃得下去的。菊英有些不适,拉了幾天肚子,連着幾天躲在屋裏偷懶,餘端也沒過問,都由着她。

我知道金英是沒吃冷食的,宮裏有人給她送吃食,她盤子裏的食物,成日裏動都沒動過,不吃這個,那就吃別個咯。我冷眼瞧着,也不跟着她,我知道她宮裏有同伴,否則,就憑她,顏蕪敢放心讓她進宮刺殺,那真是,找死。

清明總算平安過去了,嘉靖帝的仙氣也總算保住了,宮裏又有了一點子生氣。我端着湯藥,餘端靠在榻上休息,金蓮臉色蒼白,想是前些日子給磨的。吃也吃不好,宮裏比外頭平民百姓還受罪,任誰都是心裏不好過的。

有個丫頭帶了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過來,那小太監甚是打眼,唇紅齒白,尤其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極為好看。那小太監沖着金蓮笑,嘴裏道:“皇上給娘娘新制了丹藥,奴才給娘娘送來了。”金蓮看見那小太監立馬來了精神,她走下臺階,親自去那小太監手上接過了丹藥,還在那小太監手上摸了一把。那小太監笑嘻嘻的,我瞧得清清楚楚,那太監的左手背上有一粒紅痣。我下意識朝他的頸間看過去,那裏應該也有一顆紅痣才對,是的,我弟弟江岸,江岸的左手背和脖頸後面各有一顆紅痣。可惜了,我瞧不見,太監的脖頸上都戴着假領,脖子是不露肌膚的。為了省事,太監們白色的領口髒了就直接換假領子,他們總是要維持表面幹淨體面的。

餘端睜開眼睛,那小太監機靈,上前兩步笑嘻嘻的,“奴才給端妃娘娘請安。”餘端也不說別的,只問:“你師傅呢?”餘端要問的哪裏是甚麽太監,她要問的就是皇上,那小太監笑道:“聖上最近仙氣大增,仙體快得大成,師傅陪着皇上呢。”

陪着嘉靖帝,那他師傅就是馮保那個大太監咯,我又瞧了這小太監幾眼,他動作輕靈,或許身上還有些功夫。我端着湯藥,那小太監瞧着我,笑道:“這位姐姐眼生得很,娘娘這裏鐘靈毓秀,幾位姐姐都是漂亮的。”

餘端輕笑,金蓮去打那小太監腦袋,唬道:“胡說甚麽?還不快滾,小心你師傅教訓你。”那小太監連聲道:“金蓮姐姐饒命,小的給姐姐當牛做馬,姐姐饒命!”

我抿着嘴,這小太監分明與姚金蓮在調情,我目光掃過餘端,她目光精亮。是她允許的,或許,就是她示意的,她需要嘉靖帝的消息,寂寞的宮女和無根的太監,都是她的武器。感情,才是最佳的利器,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我胸中氣悶,有如萬仞錐心,如果那人真是江岸該如何,十年不見的弟弟進宮做了太監,這該如何?父母為尋江岸跌落長江,江岸卻入宮做了太監,我手指捏起,想掐碎了那小太監的喉嚨。我江氏一門,世代良民,沒有做太監的,沒有。爹、娘,如果江岸做了太監,女兒先殺了他,回頭再去閻王殿向你們賠罪。

餘端瞧着我,輕笑:“江姑娘這是怎麽了,過來陪我幾天,怎的就這樣委屈?”我手指捏緊了又松開,軟聲道:“娘娘哪裏話,鵲兒陪着娘娘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哪裏會委屈。”餘端笑笑,向我伸出手,我連忙彎腰去扶她,她纖細白皙的手指蓋在我的手背上,她說:“吃了餘家的飯,就得對餘家盡忠,無論是誰,都一樣。”

菊英過來同我說:“我瞧那個金蓮不好了,聽說端妃娘娘賞了顆皇上賜的丹藥給她,她昨兒吐血了,真的不好了。”我捏起菊英的手,問她:“我送你出宮,你走不走?”

晚間,我去了金英的屋子,她在繡衣裳,我說:“給顏蕪的?”金英擡起眸子,我輕輕笑了,又道:“叫他來找我。”金英垂着腦袋,我一指點過去,又說了一遍:“叫顏蕪來找我。”

金英裝傻充愣,我只道:“禦膳房裏的燒火婆子、禦花園的那個花匠、金殿前灑掃的小鬼,他要不來,我一天殺一個,殺光為止。”

夜裏,樹葉唰唰的響,我吹了燈,顏蕪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輕聲道:“你把菊英弄出去。”他沒有說話,屋裏安靜極了,我能聽見他清淺的呼吸聲,我慢慢道:“金英進來了,菊英你們弄出去,這也很公平。你們要殺皇帝也好,要殺其他人也罷,明人不做暗事,菊英是被連累的,你們将她弄出去,也虧不了你們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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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蕪安靜的有些不像話,屋內彌漫着淡到無法捉摸的竹葉清香,就像,就像別枝哥哥身上的香味兒。我幾乎窒息,別枝哥哥的味道?我一手結起,抓向他的咽喉,低聲喝道:“你是誰?”

次日,菊英病了,我同餘端說想讓菊英回大将軍府去,餘端滿口答應。我知道,菊英和我都回不去了。

三日後,我和金英将菊英裝進了禦膳房的柴火車裏。前一天晚上,菊英抓着我的手哭的死去活來,我呵斥她:“你想死在這裏?不想死就聽話,出去了別回将軍府,也別回家,在外面過上個一年半載再回去,聽到沒?”

菊英不理解我為什麽不去找餘九兮,她認為餘九兮一定能解決我們所有的困難。我沒有說給她聽,如果餘九兮選擇了我,他不會讓我進宮。餘端早有要求,餘九兮磨蹭許久,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餘端不會讓我死,我只需要做個殘廢,就進不了他餘家的門了。

菊英走後,金英同我說:“她現在很好,你無須擔心。”我點頭,問了她一句:“金蓮怎麽樣了?”

姚金蓮吃了那甚麽仙丹,病了月餘都沒好完全。我都能想象到餘端平日裏過的什麽日子,試仙丹,飲仙露,為嘉靖帝排除一切修仙問道的風險,還謂之曰,榮寵。金英問我:“你那娘娘不會賞你一顆仙丹吃吧?”

我瞥她一眼,問她:“你想說甚麽?”金英從袖中拿了個紫金琉璃瓶出來,道:“拿着吧,防止餘端那個妖婦禍害你。”紫金琉璃瓶,就是當日顏蕪給我的那瓶,我笑看着她,哼道:“顏蕪給的?你不吃醋?”

金英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一句話沒說,走開了。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她那種同情的目光,我武功比她高,我刺殺嘉靖帝的勝算比她大,我有甚麽是值得她同情的。即使是死,我也有別枝哥哥在等着我,顏蕪又不一定喜歡她,我作甚麽要她同情?簡直不可理喻。

金蓮好了,慢慢又回了餘端的身邊,餘端很感激她,對她又好了一些。當然,對一個宮女最好的方式,就是給她最多的自由。是的,自由,我無數次瞧見金蓮午間往偏殿一間空屋子裏竄,我瞧見了,別的宮女肯定也瞧見了。通常她們都是一番竊笑,墨婆子過來說一句,她們就散開了,只不過她們嘴角的笑是沒散開的。姚金蓮又往那屋子裏竄了,我直接躲在了那屋子挂牌匾的房梁上,是那個小太監。

姚金蓮手摸在那小太監臉上,那小太監畏畏縮縮的,姚金蓮怪笑起來:“躲什麽?姐姐我還會吃了你不成?”姚金蓮一把捉住那太監的手,厲聲喝道:“脫!自己脫!”

那太監解開了衣裳扣子,我盯着他的脖頸,姚金蓮雙手放在他的鎖骨上,怪笑:“幾天不見,你又長好了些。”那太監的假領依舊在脖子上,我手在房梁上一抹,一撮灰就橫落在了那太監的領上。姚金蓮道:“喲,怎的這麽髒,你師傅沒說你?”那太監急急解下了領子,他脖頸後那顆紅痣赫然袒露在我眼前。我一時覺得腦中都沖了血氣,姚金蓮還在怪笑,我一指點過去,姚金蓮癱倒在地。

那太監眼珠子都快掉了,我冷聲道:“把衣裳穿好,我問你幾句話。”

小太監哆嗦着扣好了扣子,我問他:“你是何方人士?”

“我是京城人,我家裏窮,很小就進宮做了太監。”

我又問他:“你是哪一年生的?”

“嘉靖五年,我是嘉靖五年生的,今年十七了。”

我原本已經結起的手勢松了下來,他不是江岸,江岸是嘉靖八年生的,今年十四歲才對。爹、娘,如果他是江岸,女兒就下手了結了他,省的江岸做了太監丢江家的臉。

他指着倒在地上的姚金蓮,道:“金蓮,她、她沒事吧?”

我低頭微微一笑,他還有心思關心別人,方才我差點就結果了他的性命,他自己才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兒,還關心別人?這孩子這樣善良,将來怎麽在這皇城裏活下去,我冷聲道:“你別理她。你要是再敢和她糾纏,我就先殺了她,再殺了你,聽懂了嗎?”

那太監紅了臉,又沖着我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叫蘭舟,我師傅給改的名兒。過去叫什麽,我也不記得了。”

我點點頭,問他:“你怎的不在皇上跟前伺候?”

蘭舟笑起來,他一笑,眼睛彎成一道橋,眼裏的星星都笑彎了腰,他說:“皇上哪裏用得着我們,我們這些人,一個月也見不到皇上一次。”

他笑得天真無邪,他不是江岸?我心裏突突的跳。我只道:“你去罷,我是鵲兒,你可以喚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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