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夙緣

那陣錐心之痛襲來的時候,巫淺唯從靳東痕懷中驚醒,她不知道靳東痕是什麽時候進來,什麽時候上的床并抱的她,事實上下午的事情,她還在生他的氣,如果她清醒,她絕不會讓他得逞。但此刻她來不及想其他,她驚愕的發現,身為巫門人的她,竟中了蠱!好厲害的蠱。

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刺痛,從她的五髒六腑襲來,來勢洶洶,她竟絲毫不能招架,只想把五髒六腑全部掏出來。她痛得直冒冷汗,抑制不住的呻吟出聲。

“唯唯?”靳東痕醒了,他發現懷中的寶貝在發着抖,臉色烏青,他的心一震:“唯唯?你怎麽了?”

“唔……”她悶哼着,似乎想要将身子蜷曲。

“唯唯?”

“痛……我好痛……”痛得不敢呼吸,

“我送你去醫院。”他翻身而起。

“不!”她緊緊環住他,臉埋入他懷裏,身子和聲音都顫抖:“沒用的,沒用……”

“唯唯?”他心痛的擁住她,卻發現她的身子發冷得更加厲害:“我必須帶你去醫院。”

“沒用的,沒用……”她只是重複着,忍受着一陣強過一陣的劇痛和惡寒。

“可是你在痛!”他捧着她冰冷發青的臉,他蹙緊眉,眼中噙住淚,她到底在承受什麽樣的痛苦啊!

“告訴我你哪裏在痛,告訴我。”他啞聲說。

她搖頭,再次把臉埋進他懷裏,不想讓他看到此刻的她的臉,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難看極了。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不痛?”把她緊緊擁入懷裏,這一刻他竟想到死,他害怕就這樣失去她,那是他不能承受。巫淺唯對他而言,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女人,這是他很早就知道,但現在他卻發現,即使傾盡他生命的所有,卻減輕不了她的痛苦。

“抱緊我,你只要抱緊我就好,”她說。他的懷裏似乎是她唯一的溫暖,讓她即使再冷再痛再無法忍受也有。

他把她擁得更緊,下巴抵住她的發頂:“讓我代你痛,唯唯,讓我代你痛。你不是女巫嗎?你一定做得到,唯唯。”

“傻瓜……我這是生理痛,你也能代替嗎?”她故作輕松的輕笑,卻因為陣陣侵襲而來的刺痛,話語都斷斷續續并且高低不一。

淚水終于滾落他堅硬的下巴,“撒謊!今天根本不是你的生理期!”

她愣住,不知道靳東痕什麽時候記下了她的生理期,然後她發現不屬于她的淚滴落下來,她又怔了怔。但随之而來的劇痛又讓她腦海一片空白,身子不受大腦控制的痙攣起來,她想用巫術來平複這種似乎沒有止境的痛楚,但是竟一點用也沒有。

“唯唯!”他感覺她痛苦加劇,

一陣劇痛之後,她又獲得短暫喘息的空隙,她艱澀的開口:“如果我死了,你會和紀香在一起嗎?”這一刻她知道。這毒蠱能要了她的命。

“不,你不會死,不會!”他吼:“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他将她打橫抱起。

“不,帶我去找紀香。”她說。

“什麽?”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她為什麽想見紀香。

“醫生救不了我,只有她。”她氣若游絲的說。

盡管靳東痕不解,但他還是決定照做,他抱着巫淺唯來到西樓。時間是半夜兩點,紀香的卧房裏很安靜,靳東痕在門口遲疑了。

“踢開。”巫淺唯說:“你要踢我家門的時候,不是很霸道嗎?”

說的對,現在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唯唯。

于是他擡腳狠狠向那無辜的門踢去,門應聲而開。

“啊——”紀香猛的從床上坐起,驚愕的看着門口,美眸寫滿不解,誘人的香肩裸露在白色絲質睡衣外面:“痕?”

靳東痕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可以敲門叫紀香起來開門的。但他現在似乎被懷裏的小女人支配了,她的痛苦讓他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為什麽要深更半夜來找紀香,但他來了,他不知道為什麽開門要用踢的,但他踢了。

“你們?”紀香吶吶的說。

“唯唯很不舒服,她……”他不知道從何解釋。

“那快送醫院啊。”紀香關心的說。

巫淺唯開口了,聲音雖然輕,但也冷淡:“你跟我都知道,去醫院我只會死得更快。”

抱住她的雙臂驀地的一緊,靳東痕覺得自己對“死”這個字似乎變得敏感。

紀香依然無辜的說:“我不懂。”

巫淺唯環視了室內一周,的确沒有異樣。

“去浴室。”她對靳東痕說。

靳東痕還是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還是往浴室走去。

“等一下。”紀香跳下床,擋在他面前,哀怨的看着靳東痕:“我不知道你們要幹什麽,如果要趕我出去,不需要用這種方法,反正我活在這世上也是多餘的。”

“這與趕不趕你無關,唯唯她……”靳東痕蹙眉。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紀香打斷道:“她想趕走我,但是你不肯,下午的事她一定更不甘心,所以她就用這種方法,裝得好像很痛苦,因為她知道這樣對你有用!”

靳東痕頓了頓,低頭看着巫淺唯依然蒼白的臉色,額頭因持續的痛苦而布滿汗珠,紀香當然也看到了,她說:“她是女巫,要裝成這個樣子并不難,否則她為什麽不肯去醫院?”

她說得合情合理,而巫淺唯讓他這麽做的時候,卻沒有給任何理由。

空氣頓時有些凝結。

巫淺唯輕笑了笑,看向靳東痕:“你可以相信她,看我繼續裝下去,或者死。”

靳東痕再次擡頭看向紀香:“對不起,紀香。”

說完他越過錯愕的紀香,再次踢開了浴室的門。

“什麽都沒有,不是嗎?你被她騙了,痕。”紀香的話從背後傳來。

浴室裏果然什麽都沒有,巫淺唯有些洩氣,腹內依然絞痛,她想她或許死定了。

巫蠱二術常被并為一起,其實蠱術和巫術并不相同,蠱術傷人多以毒蟲,而巫術傷人多以詛咒。只是許多俗人都是巫蠱二術一起學,并且什麽毒、什麽見效快就學什麽,什麽能害人利己就學什麽。最後學了些皮毛,壞了“巫”這個詞的名聲。但紀歐父女,卻似乎不只是學的皮毛。而且紀香很聰明,她知道巫淺唯是巫門中人,便不以巫術對付她,而以蠱術。

巫淺唯對下蠱并不了解,所以如果靳東痕問她到底來找紀香做什麽,她也絕答不上來,她只覺得,紀香房裏,應該布置有蠱壇之類的東西才能下蠱,但她似乎猜錯了。

“唯唯!”他發現懷裏的人又在不住的痙攣:“我還是送你去醫院!”

“你被她騙了!痕!她是裝的!”紀香再次擋在他面前。

“讓開,紀香。”

“不,我不讓。我不會讓你再被她騙下去,我愛你,痕,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她沒有必要騙我,”靳東痕說:“如果堅持你不能留下,我想我會答應。”

“什麽?”紀香美眸倏瞠。

“老實說我對你動不動就說‘我死了算了’‘我不要活了’的話很煩,你卻總不厭其煩的用這些當作無往不利的武器,你真的變了,十年前的紀香不會這樣用心機。“靳東痕沒有感情的說:“就算唯唯不說,我也打算讓你搬出去,就在這兩天,住處我已經安排好了,所以你或許可以做好準備。”

“騙人,下午你說沒有人可以趕我走的!是你親口說的!”

“我是不打算趕你走,我是想請你走,你不可能在這裏呆一輩子。”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唯唯不喜歡你。”

“我才是和你從小長大的人,我們曾經一起度過那麽美好的童年……”

“是你的美好童年,我的童年,從九歲以後,就不再美好。”靳東痕依然沒有感情的打斷她。

“但我們曾是夫妻。”

“從來都不是,你知道,但我利用了你,因為那樣,所以我認為我對你變成今天這樣多少有責任。”

“只是責任嗎?”

“連責任都多餘,你還想要什麽呢?小姐?”一個聲音從踢破的卧室門口傳來,門口站着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年輕的那個靳東痕認識,是宋盈雨,而她攙着的白發婆婆他卻從未見過。

“姥姥?”懷中的巫淺唯輕喚了聲。

宋盈雨扶着姥姥進來,啧着舌繼續說:“小姐,我要是你,我就跟這個男人保持陌路人的關系,你的父親殺了他的父親,還差點用巫術殺了他,難道你們之間,除了仇恨還應該有些別的什麽嗎?”

“什麽?”靳東痕對突如其來得到的訊息有些詫異。

“不!她騙人,她騙人!”紀香大聲說。

“好吧,就當那些事實不存在好了,現在你用蠱術想致他的女人死地,你不能不承認吧。”

“我?”紀香笑道:“我根本不會什麽蠱術,你不要血口噴人。”

“那麽,這是什麽!”宋盈雨猛地掀開床上的被子,沒有發現,又扯下床單,一個被紀香藏在枕下的小匣子應聲落地。

紀香的臉色忽地煞白,從盒子裏爬出一個一個金色蠕動的小蠶。

姥姥看着這些小東西:“是金蠶蠱。”

“真毒啊,唯唯,這些小東西已經到了你的五髒六腑,如果我們再晚來一步,這些家夥可就把你五髒六腑啃完了。”宋盈雨不甚同情的說。

同住一個屋檐下,要把這些小東西通過食物放進巫淺唯的體內,方法太多了,下蠱根本不用設壇,也許紀香早就下了蠱,只是在等着蠱蟲在她體內長大,開始攻擊。

靳東痕臉色鐵青:“你是說,這些東西,在唯唯的……”他說不下去,哽咽了。

“不要再說了,事不宜遲,扶她在床上坐下。”姥姥說。

靳東痕扶她坐在床上。

“姥姥,你懂蠱術?”巫淺唯痛的精疲力竭,只能精疲力竭的問。

“你啊,還是閉嘴吧。”姥姥搖着頭,在她背上猛力一拍,另一手幻化出一道符咒,隐入她的背部,巫淺唯忽的一陣反胃,俯在床邊難受得想吐。

“唯唯?”靳東痕拍着她的背,看向姥姥:“她沒事吧?”

話音還沒落,巫淺唯便吐了出來,吐出的正是一條條活蹦亂跳的小金蠶,看着這些還帶有血絲的金蠶,她又是一陣反胃,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吐了,癱軟在靳東痕懷裏。

“吐出來就沒事了。”姥姥說。

“我覺得我的五髒六腑都被這些東西啃壞了。”巫淺唯說,靳東痕擁緊她:“不要緊,那就把我的給你。”

巫淺唯感動了,靳東痕從沒說過愛她,但她卻終于知道,他愛她,犧牲了很多原則,甚至可以犧牲他的生命。

“會張全的,”姥姥悠哉的說:“反正你本來也沒心沒肺了,不也活得很好?”

“姥姥!”巫淺唯有些撒嬌的口吻,她大概知道姥姥指的沒心沒肺,是當初她說靳東痕的死活與她無關的事。

“你們都是騙子!你們怎麽可能解得了金蠶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她一定會死,她一定得死!”紀香突然尖銳的說,瘋了一般。

“這位美麗的小姐,我還以為你應該走了呢?你不覺得你非常不适合再呆在這裏了嗎?”宋盈雨和藹可親的笑着說。

“我走?這裏本來是我家!我才是痕的妻子!她搶走了他,痕是我的!痕……”

“夠了!滾,我不想再看到你!”靳東痕斷喝道。

“不,不,你不會不要我的,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才會這麽做的,我只是想奪回屬于我的一切,你是我的,我們從小就注定要在一起,我們也結過婚,你是我的!”

“他是你的?還注定?”宋盈雨似乎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當然!二十年前就已經注定了!”紀香說:“只要這個女人死了,就沒有人再分開我和痕,只要她死!”

“沒有人告訴你嗎?他們是命定情人,緣系三生,就算你殺了她,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還是會和他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把他們分開。”宋盈雨說。

“騙人,什麽命定情人!你騙人!”

“巫門中人可是從不騙人的。”宋盈雨眨着無辜的眼說:“就算你不信我的話,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也應該相信了吧?”

紀香看了看靳東痕和他懷裏的巫淺唯,又看了看一臉誠懇的宋盈雨,吶吶說:“緣系三生?命定情人?緣系三生、命定情人……”

她不斷重複着這兩句話,像陷入自己的咒,既迷惘又心痛。

姥姥走到她面前,慈藹的說:“紀香,你本性不壞,但你被你父親的仇恨和野心夢寐了純真,又為情所困,幾乎因為嫉妒釀禍,可我相信你會想通的,我住在山裏,那裏很安靜,你要不要和我去住上一段時間?”

紀香擡眸,迷茫的看着這個慈善的斑白老人。

“姥姥哪裏像巫婆啊,簡直像觀世音嘛。”巫淺唯嘀咕着。

尾聲

靳東痕在某天早上說過一句話:“等過了這段時間,我會帶你去散散心。”

這句話果然很快實現了,散心的地方很廣——任挑,實在挑不出來,環游世界也無行。但巫淺唯卻皺緊了眉,因為這個美其名為散心的活動,本質意義卻是蜜月旅行。而那個求婚的男人,只是把一顆閃啊閃的戒指霸道的套入她的手指,然後同樣霸道的說:你一輩子都只能是我的女人。就算是求婚了?

老實說她對這樣的求婚很不滿意,但是想想,如果來個環球蜜月旅行,速度再快也有一年,如果她再放慢點腳步,三五年都可能耗下來。如果吃點虧在婚書上簽個字,再穿上美美的婚紗在“觀衆”面前亮亮相,就可以把老公拐跑,遠離那些蜂擁的女人,遠離帝國財團,那她還賺了,而且賺的不只一點。于是她點點頭,慷慨的答應了這拙劣的求婚。宋盈雨說:“明明是你愛他愛得瘋了,他一求婚就迫不及待答應,生怕他後悔,一點女人的矜持都沒有。”巫淺唯聳了聳肩,矜持?她的确很陌生啊。

但是三個月後,她就後悔了。

本來她玩得好好的,雖然靳東痕沾花惹草的本事是天生的,他不采花花自來投,于是不管到哪裏,總會有一些女人無視巫淺唯的存在,對她老公暗送秋波投懷送抱,這時候巫淺唯通常會發揮善良之心,告誡她們:不要靠近他,他是惡魔。那些女人自然不甩她,剛一靠近,前一秒還對着巫淺唯溫柔從容的男人,倏然冷了一張臉:滾開!我不需要沒有價值的女人!

果然,每個女人都被這不帶感情的拒絕冷了滾燙的心。巫淺唯問:什麽樣的女人才有價值啊?

你。他答。巫淺唯挑眉。

但是三個月後的一個清晨,巫淺唯真希望那天只是一個噩夢。

那天早上,他們躺在墨西哥灣一艘豪華游輪的豪華套房,巫淺唯從不暈船,那天卻突然覺得一陣反胃沖進套房的洗手間猛吐,吐完倒是沒事了,但靳東痕急了,當時游輪在海中間,他當即令游輪轉向,巫淺唯說:“你瘋了,當這游輪是你家的啊。”

他眼睛都沒眨說:“這本來就是帝國財團的。”

她一頓:“那游輪上的人呢?”

“我會給他們補償。”他依然面不改色。

船一靠岸,一輛轎車已經在那裏久候,不到十分鐘,車直接到達醫院,檢查結果讓巫淺唯啼笑皆非,覺得這樣一路跑來很不值,兩個字:害喜。靳東痕聽到這個結果愣住了,後來抱着她,笑得很傻。

再然後,他竟安排專機,直接回國。

飛機上,巫淺唯仍然不信的看着他:“你說環游散心的!美洲還沒有逛完,就回去?你騙我!”

“唯唯,現在你懷孕了,寶寶不能那麽累。”他溫柔的安撫。

“他有我巫門的血統,一定會堅強的在媽媽肚子裏存活!”

“不行,你必須回家養胎。”

“靳東痕!你是不是故意的!”

“……”

全文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