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安

? 這些天望月実嶺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充實和快樂。

不去理睬那些惡意的揣測和流言蜚語,她只需埋頭于自己過去曾取得的成就。一張張镌刻着光榮的成績單,一封封老師親筆簽名的推薦信,她并非不知道自己非常優秀,但是這麽多年來卻是第一次獲得肯定。上了年紀的數學老師甚至握着她的手,說“你是這個年級裏我最喜歡的學生。”

她的心像是坐上了氫氣球,飄飄然直往空中去。

那天中午,她拿着一份社會實踐活動證明表走到年級組辦公室去找老師簽名,經過那一條漫長的走廊時,她下意識地向下看了一眼。果然,遙和真琴在那裏。望月実嶺勾勾嘴角,目光肆意地停留在黑發少年清秀的臉龐上。

只有此時,她才敢用愛人的眼光溫柔地注視着她心中的少年。

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身影冒冒失失地沖進了視野之中,望月怔了怔,饒有興趣地将目光放在那個身影上。她注意到淺丘明裏這一天換了一根圍巾——依舊是格子花紋,卻變成了草綠色,像是橘真琴的一雙眼睛。她端着便當,蹑手蹑腳地走到他們身後的樹旁,停住腳步,躊躇片刻,卻又大着膽子走近一步。終于在少年們看得見卻又保持着适當距離的地方席地坐下,動作像是打開了自己的便當盒,但是眼神卻無時無刻不在向少年那裏瞟。

望月将微笑的弧度加深些,将手中的表随手擱在窗臺上,托腮靜觀其變。

打開便當,拿出筷子,淺丘念念有詞一句,像在說“我開動了”,然而這一系列動作,連同那一句話都沒有引起兩個人的注意。淺丘像是生氣了一般皺了皺眉頭,将屁股又往橘真琴那裏挪了挪,然而橘卻依舊和七濑遙談笑風生,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的淺丘。

淺丘深受挫敗地垂下了頭,就在望月幾乎以為她要放棄的時候,七濑遙和橘真琴卻突然都擡起了頭。望月実嶺好奇地順着他們的視線望去——他們并不是被淺丘明裏吸引了注意,只是松岡江、葉月渚他們幾個一年級生手舞足蹈地跑了過來。橘真琴和七濑遙的兩人午餐小組立刻擴容,松岡和葉月燦爛的笑聲連遠在樓上的望月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顯然,淺丘明裏并沒有見過突然出現的一年級三人組。在回過神後,坐在橘真琴身邊的松岡江顯然成了女生關注的重點。望月実嶺見淺丘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松岡江,不甘心地将嘴撇到一邊,筷子雖然拿在手中,但是膝蓋上的便當卻一動也不動了。

松岡江比橘真琴敏感得多,她很快感應到什麽一般回過了頭。淺丘明裏急忙收回了充滿醋意的眼神,然而松岡江卻還是在心中知道了個大概。她戳了戳身邊橘真琴的胳膊,小聲說了兩句話,橘真琴的視線終于第一次落在了淺丘明裏的身上。

望月実嶺看見橘真琴臉上的笑容被放大了,他站起了身來,走到淺丘明裏面前。淺丘幾乎是在瞬間紅了臉,對着橘真琴支支吾吾半天,卻還是難掩滿臉的期待。最終,她跟着橘真琴站起身來走進了那個熱鬧的午餐會。如她所願,她替代了松岡江,坐在了橘真琴的旁邊。

望月実嶺沒有繼續看下去,她收回了視線,強迫自己回到了現實中。微微嘆息一聲,她阻止自己将剛才的一幕擅自幻化成七濑遙和自己。不,她不可能像淺丘明裏那樣羞怯而勇敢地追求內心,七濑遙也更不可能似橘真琴這樣溫柔貼心。

說到底,她從不期待能與七濑遙有什麽浪漫而少女的展開,然而她卻又控制不住自己這麽擅自地憧憬着什麽,哪怕她是惡徒的女兒,背負着本可以不屬于她的罪孽。

有風從窗口漏進來,有些冷。她将領子裹得緊一些,握住手中的表,邁步向前走去。

一切都進行得還算順利,只是東京大學網上提交申請的流程讓望月実嶺犯了難。官網上要求她将申請表和各類獎項證書掃描上傳,望月家自然不可能有這些東西。原本她想去學校電腦室尋求幫助,然而在電腦室門口卻與七濑遙二人不期而遇。

“実嶺?”橘真琴看見望月,訝異地揚了揚眉毛,全然不顧望月実嶺之前的告誡,向她揮了揮手。望月警覺地掃了一眼四周,并沒有什麽人,便也象征性地朝他們點了點頭。

“你在這裏幹什麽?”七濑遙站在橘真琴旁邊,省略了所有的流程,開門見山地問道。他的視線停留在望月実嶺手中的申請表上,眉頭微微一蹙。

望月実嶺在心中略一權衡利弊,還是開口道:“想借用一下學校的電腦和掃描儀。”

“學校的網絡不太穩定,容易卡機。”橘真琴頓了頓,望向望月実嶺手中的表格,“這麽重要的東西,実嶺也不希望出什麽意外吧?”

望月知道兩個少年會邀請她去他們家,她習慣性想要拒絕少年的好意,但是橘真琴的最後一句話無疑戳中了她的要害。望月実嶺咬了咬嘴唇,并沒有說話。

“我家有電腦,也有掃描儀可以用。”在望月実嶺躊躇的時候,七濑遙淡淡地陳述道。他的臉上并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海藍色的眼睛卻格外認真地看着望月実嶺,甚至都能讓人看見期待的光在跳躍閃爍。

橘真琴本想邀請望月実嶺到自己家來,但看到了遙的表情,立刻緘默了下去。

“好,我去你家,”內心像是掙紮了半晌,望月実嶺終于點頭同意,“順便我還要把筆記本還給你。”她刻意在“你”這個字上頓了頓,七濑遙聽後微微一怔,匆忙別過了頭去。橘真琴在一旁偷偷笑了。

雖然似乎答應得不情不願,但是望月実嶺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不是沒有一分雀躍。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重新對這一份無望的愛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許是因為日夜盼望的東京已經近在眼前了吧,她的心似乎也早已飛向了那個城市——沒有父親遺留下來的罪名,沒有莫須有的流言蜚語,她掙脫了一切束縛,她是自由而獨立的個體,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說愛,而不用傷害任何人。

拿着推薦表走進七濑遙家的時候,望月実嶺心中洋溢着無數關于夢想關于未來的美麗風景,甚至差一點被絆倒在客房門口,差一點沒有注意到房間裏洋溢的馨香。

“什麽味道,好香?”望月実嶺側頭問七濑遙。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是香薰。”七濑遙指了指放在遠處的香薰臺,道。海豚形狀的香薰臺裏,薰衣草色的香薰靜靜地燃燒着。望月家自然用不着這多餘的享受,只是她嗅着這空氣裏的芬芳,竟也平生出一些家的溫馨。

望月実嶺在七濑遙的指點下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笨拙地使用着鼠标和鍵盤。望月自诩不是個悟性低的人,但是接觸電腦的時間實在是有限,許多地方都要請教七濑遙,心裏也頗有挫敗感。她擡起頭,看着七濑遙的側臉,生怕他流露出一絲不耐的情緒。然而,并沒有。少年低垂眉眼,屏幕上的光影映在他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臉龐上,他的眼神是認真而專注的。感受到望月実嶺的視線,他別過了臉,四目相對,望月実嶺來不及逃竄,她這才意識到兩個人在不經意之間已坐得如此之近,空氣中彌漫着薰衣草的馨香。

七濑遙定定地凝視着望月実嶺,望月以為他要說什麽,然而沒有。他又別過頭去,輕聲道:“快點把這些文檔上傳吧。”

望月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在七濑遙的指引下成功上傳了文檔。如此一來,材料提交的程序都已經完成了。望月実嶺長長地松了口氣,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穩穩當當落了地。

心中一覺放松,睡意便不由自主往上湧。望月這幾天為了自招材料連軸轉了好幾天,都沒怎麽好好合眼睡覺。此時,在洋溢着香氣與安詳的地方,在自己最喜歡的人身旁,她微微阖上了眼,原本只是想打一個盹,然而卻不由自主墜入了夢的深淵。

在夢中,她自己化身成為了淺丘明裏的模樣,毛絨絨、粉撲撲的一團,頸間繞的卻是藍色的格子圍巾——就像海的湛藍色彩。她不是一個罪犯的女兒,她沒有背負任何不屬于她的罪孽,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校園裏,笑容燦爛。忽然,她停住了腳步,三步化作兩步到樹後躲藏起來。嬌羞地探出一張小臉,看着眼前的人——是七濑遙,臉上挂着像是什麽都不在意的眼神,朝着大海所在的方向走去。望月咬了咬自己忽然變得多肉的手指,下定了決心似地跟了上去,極其自然地牽起了他的手,再也不用在意周圍任何人的眼光,不會害怕自己傷害到這個少年。

“遙,我們一起去游泳吧!”望月聽見自己這麽說道,在夢中,她忽然擁有了上帝的視角,她可以看見那個陌生的自己臉上洋溢着的燦爛笑容,眼中迸發着的光亮。

望月実嶺來不及看見七濑遙向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有沒有綻放出笑容,她睜開了眼睛,白晝的光争先恐後地竄入眼中,夢醒了,她又變回了原來的望月実嶺。

一絲失落過後,她忍不住自嘲地苦笑起來。原來即使是望月実嶺,心裏卻也住了一個淺丘明裏。

她坐直身子,發現自己身置于客房中,底下是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榻榻米。她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揉了揉眼睛。

身後的門被輕輕拉開,她回過頭去,七濑遙逆光而立,穿着泳褲,系着圍裙。看到這身怪異裝束的時候望月実嶺微微怔忡,而後她笑了起來。

“早啊,遙。”

七濑遙長久地一愣,沒有回答望月実嶺,而是快速地低下了頭。他埋頭走到望月身旁,将一疊剛烤好的青花魚放在矮桌上,昨天他和望月実嶺曾在這裏伏案。

“趁熱吃吧。”七濑遙輕聲說着,又加快了步伐走到門口。在推門出去之前,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又低聲嘟囔了句什麽。

望月実嶺怔了怔,笑了起來。七濑遙以為她沒有聽見那句輕聲的“早安,実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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