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視線

? 那天橘真琴和七濑遙抵達教室時還是晚了些,老師已經開始按排下發試卷。兩人匆匆将東西放好,便掏出筆沉浸在數學的世界中。試卷并不難,至少對于橘真琴來說不難。他提前十分鐘做完了試卷,将筆擱置在一邊,擡起了頭。他忽然發現,七濑遙也托着腮,正凝望着遠處。

從他們教室的角度,可以看見三年級的教室。七濑遙身邊的座位正對着望月実嶺的教室。橘真琴可以看到女生在窗邊一閃而過的亮金色長發。

教室裏的其他人還在為了數學題而抓耳撓腮,而自己和遙卻已經早早填完了題目開始優哉游哉了。橘真琴忽然想到,自己和遙的數學成績,有一部分還是拜望月実嶺這個家夥所賜呢。

望月実嶺是七濑遙在游泳俱樂部旁認識的,比他們大一歲。雖然關于她身份的謠言很多,但是七濑遙還是選擇與望月実嶺成為朋友,橘真琴便也作為鄰居兼玩伴和他們一起長大。望月家境困難,但是頭腦極好。在那些綿長而炎熱的夏季中,他們三個便在七濑的家中席地而坐,老舊的電風扇吃力地擺動着腦袋,空氣中漂浮着西瓜的味道。望月実嶺将亮金色的長發攏起紮成馬尾,露出雪白的後頸,時而低頭做着自己的功課,時而擡起頭指點身邊的橘真琴和七濑遙。

在橘真琴的記憶中,望月実嶺的成績從來都沒有糟糕過。他相信,也幾乎确信,她能夠去往任何地方,只要她想要。

——只要她想要。

這麽想着,橘真琴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擡起頭,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抹亮金色的身影。少女像是站起了身來,朝窗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注意到了兩個人的視線,立刻揚起了微笑。

橘真琴感覺身邊的七濑遙微微一僵,立刻別過了頭。

下課前,班主任忽然指名讓望月実嶺和另一個女生到她辦公室去找她。望月実嶺蹙蹙眉頭,另一個女生也是班級裏成績頂尖的佼佼者,自己和那個女生并肩而立,說不上是安心的組合,但也絕不是什麽壞事。她站起身來,朝窗外對面的七濑遙和橘真琴随意地打了個招呼,便邁着輕快的步子向辦公室走去。

果然,來的是好消息。班主任搓着手說東京大學來了幾份推薦表,通過了推薦可以獲得降分和獎學金優惠,她死乞白賴才拿到了兩張。剩下的一些恭維她們的話望月実嶺沒有用心去聽,她只是緊緊地盯着那兩份雪白的A4紙。不同于自己學校微微泛黃的試卷,班主任桌上那兩張嶄新的推薦表白得刺眼,仿佛是在她們面前展示彰顯着自己尊貴的身份。

但她從班主任手中接過推薦表,走出辦公室時,卻還是像行走在夢裏。她像是在一個最美好的夢中,每一步都是輕盈而美好的,整個世界都一片朝氣,欣欣向榮。

“好奇怪……”身邊同樣握着推薦表的女孩子陰測測地開口,讓望月瞬間從夢裏跌回現實。她別過頭,看着那戴着頭箍,架着厚厚的眼鏡,薄薄嘴唇,一臉蒼白的女生,她正将兩根淡淡的眉毛不解地蹙起,像是在思考一個問題,“這種推薦表怎麽只用分數作為衡量标準呢?”

望月実嶺迅速地別過了頭,将那女孩刻薄寡淡的面容從腦海中抹去。她嘴角勾起了嘲諷的笑容,裝作沒有聽見那句指桑罵槐。

确實,她也只能憑借自己的成績。那糟糕的身世和紛亂的謠言已将她整個妖魔化,若要用作風正派、品德高尚這種道貌岸然的東西作為評量标準,那又怎麽可能輪得到她?

然而畢竟,她是有着這種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的。

回到自己班級,不一會兒,東大推薦表的消息便如同病毒一般在教室裏迅速蔓延了開來。望月看見那個同樣拿到推薦表的女生成為了話題圈的中心,她被圍在當中,鏡片背後的眼睛閃着光,不時朝自己這裏瞟來一眼。望月実嶺暗自覺得好笑。

無視着全班向自己投來的火辣辣的目光,她低下頭,從容地抽出昨天借來的筆記本。在打開本子的時候,她微微一愣。出現在眼底的字跡,并不是橘真琴的。而在數秒後,她立刻了然,将筆記本翻到扉頁,“七濑遙”三個俊逸的字躍然眼前。

忽想起昨天少年倔強而不甘心的表情,和将本子交給自己時的欲蓋彌彰,心底泛起一股溫熱的暖流,她将深藍封面的筆記本在懷中抱緊一些,發自內心笑了起來。

橘真琴在操場上看見了淺丘明裏。

他和遙所在的二年A班通常和一年D班的學生同一時間上體育課,由于在一年D班并沒有認識的後輩,所以橘真琴也沒有過多關注過那個班級的動态。

然而一抹淺褐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抓住了橘真琴的視線。

體育課上,矮小的少女并沒有圍上那條米色格子花紋的圍巾,她不再裹得嚴嚴實實,而是換上了輕便的運動服。顯然淺丘畏寒,她穿着運動服在跑道上沒跑幾步,就要伸手抱住胳膊哆嗦一下。整個班級的女生只有她被遠遠落在後面,終點線後的一些女生看着她搞笑的跑姿哈哈大笑,體育老師也無奈地吹響了口哨。尖利的哨音讓淺丘的動作微微一僵,橘真琴看見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将步子拉大,奮力向前跑去。橘真琴忍不住在心裏默默為她加油,然而向前沖了不到50米,矮小的女生突然身子一歪,整個人倒在了跑道邊。

出乎橘真琴的意料,在終點線邊,并沒有沖來關心的人群,卻只是爆發了一陣放肆的大笑。

橘真琴将目光落在旁邊和二年級踢着足球的一年級男生身上,他們卻仿佛對這裏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視線仍然追逐着那一顆小球。

真是太過分了。

橘真琴站起身來,拍拍身旁七濑遙的背:“我過去一下,老師問起來你就給我請個假。”沒等七濑遙來得及動動嘴唇發出一兩句疑問,橘真琴便義無反顧地朝淺丘明裏的方向走了過去。

淺丘明裏崴了腳,□□在外的膝蓋也被跑道擦破了,流了血。她在跑道上向前邁動着腳步,卻絲毫感覺不到一點溫暖,只覺得身軀越來越冷,凜冽的冬季寒風分割着她的臉,她無法前行。

她跌坐在原地,因為疼痛而積蓄在眼眶裏的淚水不停地打着轉。她擡起頭,看見朝自己飛奔過來的體育老師,還有另一個高挑而瘦削的身影。

淺丘明裏睜大了眼睛。

“橘、橘學長?”

橘真琴微微一笑,彎下了腰扶起淺丘明裏,扭頭對一臉緊張的體育老師說:“我送她去醫務室吧。”

年輕體育老師原本對這個班級的漠不關心感到詫異,現在突然冒出來的二年級學生又讓她的迷惑加深一些。她上下打量着橘真琴,又瞥了一眼身後一群議論紛紛卻并沒有前來幫助意思的女生,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走吧。”橘真琴側頭看着漲紅了臉的淺丘明裏,說。

從操場到醫務室這段路并不算長,然而對于淺丘明裏來說卻漫長得像整整一光年。空曠的走廊裏,只有他們的腳步清晰可聞,如果說還有另一種聲音,那便是她越發急促的心跳。她用沒有崴的右腳艱難地向前跳着,低頭徒勞地乞求自己的心髒不要再那樣任性。

橘真琴見淺丘明裏艱難地前行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那個……這麽走,會很辛苦?”

“不,完全不!”淺丘明裏不假思索地否認,話音落下卻又開始反悔。她确實走得很艱難,而且如果她承認了這一點……一幅淺丘明裏朝思暮想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浮現,她伏在橘真琴的肩頭,一個心跳、一個呼吸都是如此真實。她将頭低得更深些,暗自竊喜和後悔着。

橘真琴推開了醫務室的門,還好,衛生老師正在窗明幾淨的醫務室裏。然而,淺丘明裏卻失望地垮下了臉,她偷偷擡頭看了一眼橘真琴,他要走了。

淺丘明裏受的傷不算重,衛生老師稍稍檢查了傷口便走進裏屋去拿紗布和酒精棉球。橘真琴剛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又折返了過來,走到淺丘明裏跟前的時候,他注意到女孩子的眼睛整個都被點亮了。

“昨天的禮物,”像是怕裏屋的老師聽見,橘真琴壓低了聲音,嘴角含着溫柔的笑,“我很喜歡,謝謝。”

淺丘明裏怔忡在原地,看着橘真琴站直了身子,向她揮了揮手,走出了醫務室。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她卻還沒有從一個夢中清醒過來。

衛生老師拿着東西走了出來,并沒有詢問已經沒了蹤影的男生。她低下了身,用棉球輕輕擦拭着淺丘明裏膝蓋上的傷口,擡起頭說:“痛嗎?”

淺丘明裏的目光仍然鎖定着橘真琴離開的方向,她緩緩搖了搖頭,道:“不痛,一點都不痛,反而,很甜。我很開心,真的。”

衛生老師詫異地勾了勾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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