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羨慕
? 只睡了一個多小時的望月実嶺頂着重重的黑眼圈提着一袋資料走在上學的路上,卻沒想到與淺丘明裏不期而遇。淺丘一眼就看到了望月,興奮地朝她蹦蹦跳跳揮着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與望月認識似的。
“望月學姐,早上好!”淺丘明裏小跑着走到望月身邊,笑吟吟的。望月注意到她今天仍然圍着那條綠色格子花紋的圍巾,看來是對這個顏□□有獨鐘。她的視線緩緩下移,定格在望月手中所提的資料袋上,立刻揚起了眉毛,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尖着嗓子道,“啊,學姐已經準備好給東大的材料了嗎?”
望月下意識地點點頭,等反應過來才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毛:“你也知道我……被推薦東大?”她努力移動着遲緩的思緒,斟酌着自己的措辭,不讓這句話聽來像是一種炫耀。
“嗯嗯,樓底已經公示了推薦名單了!”顯然,淺丘明裏沒有注意到望月的猶疑,她重重點頭,笑容更加明朗了一些,“學姐真的太厲害了,我以你為榮!”
望月注意到淺丘明裏說話時不再将那一口字正腔圓的鄉音遮遮掩掩,說起話來反而多了一股驕傲的底氣。想來跟橘真琴脫不了關系,她不禁失笑。
“說起來,學姐是想要去東京嗎?”
望月実嶺重重點頭,得到肯定答案的淺丘卻意外地消沉了下去。她有些傷腦筋地用手撓了撓頭發,有些灰心地笑了起來:“果然,望月學姐和橘學長一樣哪。”
望月有些迷茫地側過了頭來:“怎麽說?”
“橘學長說他的目标是東京的慶應義塾大學,昨天剛剛告訴我的。”淺丘明裏看着望月迷茫的樣子,皺起了眉頭,“難道學姐不知道?”
雖然與橘真琴、七濑遙一起青梅竹馬地長大,但是望月実嶺扪心自問,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留心過橘真琴。也難怪,她的眼中除了七濑遙應該是看不到其他人的,哪怕是橘真琴。想到這點,望月実嶺難免愧疚得面紅耳赤。
“也難怪,學姐現在這麽忙,也沒有工夫去管別人的事吧。”淺丘明裏點點頭,自顧自地為望月実嶺圓了窘迫的局面,“我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哪,即使是開着火箭也趕不上橘學長和望月學姐,只要能考個本地的大學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東京什麽的是想都不敢想啊。”
望月実嶺低下頭,看着淺丘有些自暴自棄的樣子,沉默了下來。确實,她并不明白。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是班級裏的最優者。她所考慮的永遠都是何時能夠抵達東京,而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無法抵達。
“望月學姐有喜歡過別人嗎?”見望月実嶺并不表态,淺丘便又自己拾起了話頭,“我想我應該是喜歡橘學長的吧,每天都想要走近一些,再近一些。想要追随他的腳步,想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但是卻又天天不安着,因為自己實在是太過差勁,惴惴的總怕配不上橘學長。”淺丘明裏說得自己紅了臉,将頭埋得深一些,掩飾般地伸手撓了撓頭,“這種想法……很傻吧?”
雖然并不是不知道淺丘的心意,但是對方這一番袒露心跡着實讓望月吃了一驚。她沉默了一會兒,在心中反複比對着自己對七濑遙的感情,然後微微一笑:“不,一點都不傻,這是很正常的,我能明白。”
“說真的,我一直很羨慕望月學姐。”淺丘沒臉再擡頭看望月実嶺一眼,只顧低頭踢着腳邊的小石子,“長得又漂亮,成績又好,還能夠那麽厲害地對付小混混……如果我能成為望月學姐一樣優秀的人,應該就不會害怕無法與橘學長相配了吧?應該,也能夠勇敢地向他說出喜歡了吧?”
望月実嶺的腳步猛然一頓,她回過頭來,看着身後的淺丘明裏。女孩子背對着太陽,臉龐隐沒在深深淺淺的陰影中。但是望月実嶺看得見,她眼中閃爍的自卑的哀傷,和羨慕、期待的光芒。
怎麽會有人想要成為她呢?即使真的有,那個人也不應該是淺丘明裏啊。
無數多混亂的思緒浮現在望月腦海中,她感到有些頭痛,怎麽理也無法将這些思緒的線頭理清。“淺丘,你這樣……已經足夠好了。”她斟酌着說道,雖然自己也知道這句話有多麽無力。
“學姐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自己的路還長着呢。”淺丘撓了撓頭,說道,“不過,暫時還不想放棄橘學長呢,哪怕我再差勁。我想,應該是我真的很喜歡學長吧?”淺丘說罷,朝望月綻放開了一個燦爛的微笑,“望月學姐有喜歡的人嗎?如果學姐喜歡一個人的話,一定比我輕松得多了吧?”
望月剛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淺丘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芒。不用多想,望月実嶺便知道橘真琴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走在他身邊的,一定還有——果然,還有七濑遙。
淺丘明裏歡騰地加快了腳步,想要拉着望月一起去找兩個少年。望月実嶺卻輕輕搖了搖頭:“你去吧,我一會兒還要去超市彎一趟。”淺丘并沒有細細推敲這句話,輕而易舉地便相信了望月的話,點了點頭,朝她擺了擺手,便踩着小碎步跟上了前方的兩個人,緊張地打了個招呼,便毫不費力地融入到了兩個人中去。
伫立在原地的望月看着三個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低下了頭,亮金色的長發從耳畔垂落,驀地也失去了原來應有的光澤。她感到自己動了動嘴角,應該是在苦笑。
明明差勁的人,是自己才對。明明是自己一直羨慕着淺丘明裏才對。
被糟糕的身世束縛住手腳,被人唾棄、嘲弄,在拳打腳踢與冷言冷語中長大,過早地學會了用拳頭保護自己,然而拳頭卻并不能打碎自己背負在身上的枷鎖。他們仍然輕視鄙夷她,她仍活在陰影中。
她何嘗不曾遇見光明,那是驅趕黑夜的一道晨光。然而,她又怎麽敢用自己的黑夜擁抱那道晝光?只怕連那點微弱渺茫的光線,也會被自己的黑暗吞噬,消滅殆盡。
她不能說起喜歡,不能說起愛,她只能等待着一個遙不可及的東京,也許只有割斷了她背負的一切,她無望的愛才能獲得解放。
她怎麽能不羨慕那個家庭完整溫馨的淺丘明裏?
她怎麽能不羨慕那個可以拿出勇氣一點點笨拙艱難地接近自己喜歡的人的淺丘明裏?
她怎麽能不羨慕那個一心一意追逐着自己夢想的少年永不言棄的淺丘明裏?
望月実嶺反複着做着一個夢,在那個夢裏,七濑遙還是七濑遙,而她,又變成了淺丘明裏。在那個夢裏,她才可以什麽也不管地沖到少年身邊,自然地勾過他的手,笑吟吟地說着喜歡。
然而,她注定了只能是望月実嶺。
趕在最後一天交上推薦表和申請材料,望月実嶺也為自己捏了一把汗。接下去就是漫長的等待,官方上說是十二月底會出初篩結果。望月実嶺原本對自己的成績有十二分的把握,然而在這一個月的等待之中卻也有一種惴惴不安的痛苦,時常心不在焉,以致有幾場考試都發揮失常,滑到了第二名。
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濃,黑夜越發漫長,凜冬壓在望月実嶺的心上,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天下午,她正在家裏做功課,電話鈴忽然嗡嗡作響。擔心電話吵醒奶奶,她快步跑下樓梯接電話,還差點被樓梯絆了一跤。怒氣沖沖地接起電話,七濑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瞬間她竟什麽火氣都消失不見了。
七濑遙在電話那頭說,明天是12月24日。望月実嶺怔了怔,剛要在心裏默默計算距離網上公布初篩結果還有幾天,一個走神間忽略了七濑遙中間說的話,等她的靈魂回歸體內時,只捕捉到了七濑遙最後一句話——“所以,開門吧。”
“開門?”望月実嶺用手指絞着電話線,詫異地揚了揚眉毛,“你在門口?”
“嗯。”簡短而有力的回答,望月実嶺茫然地看了一眼門口,随即挂了電話,跑到玄關,有些警惕地将門推開了一小點。當她看見門口的人時,笑意浮現在她的嘴角,她将門開到最大,于是門口的少年毫無保留地倒影在了她的眼底。
一如既往細碎的額前劉海,看似冷漠淡然的藍色雙眸,七濑遙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大衣,裹着厚厚的羊毛圍巾,看上去卻一點也不臃腫沉重。他左手中還握着他不常使用的手機,右手提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粉紅色的盒子上,打着一個精巧的蝴蝶結。
“這是……蛋糕?”望月実嶺輕輕地叫出了聲,吐出了一口白色的霧氣。她想起來了,明天是12月24日,她的18歲生日。
“你忘記了?”雖說是一句問句,但是七濑遙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望月実嶺小時候孤單慣了,也沒有人給她培養出過生日的習慣,每年的生日居然還要靠兩個青梅竹馬來提醒。
“最近……比較忙。”望月実嶺掩飾般地垂下了睫毛,為七濑遙讓開了路,“上來坐坐吧。”
望月家沒有安裝暖氣,一到冬天室內有一種潮濕的涼意。七濑遙在客廳裏坐定,習慣性地想要脫去外套,然而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他又立刻把外套穿了回去。
“真琴他說一會兒再趕過來,”七濑遙不知道自己剛才的動作有沒有被望月実嶺看見,一時間有些尴尬,他掩飾般地扭過了頭,有些笨拙地找着話題,“和淺丘一起。”
“和淺丘?她也來?”正忙碌着為七濑遙倒水的望月実嶺聽到這句話止住了手中的動作,有些詫異地瞪着七濑遙。
七濑遙靜靜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望月実嶺的猜測。
望月実嶺笑了起來,滿心的詫異演變成了由衷的高興。
“看來沒過多久真琴就要‘嫁’了,還真有些像嫁女兒。”望月実嶺暫時忘記了這些天心頭沉重的包袱,笑着對七濑遙開玩笑,“淺丘真的很努力呢。”
話音落下,她有一瞬間的怔忡——如果真琴是女兒,那她和七濑遙,又是什麽關系?
好在七濑遙并沒有追究這句話。他點點頭,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欲言又止。他指了指望月身邊的盒子:“拆蛋糕吧,裏面還有禮物。”
“你把禮物和蛋糕放在一起?”望月驚訝地擡了擡眉毛,伸出手拆開了那個盒子,一張鉛畫紙掉出了盒子。
望月実嶺好奇地伸出手展開畫紙,畫面中的靜物讓她微微一愣。
是東京大學的安田講堂。近百年的建築在七濑遙的筆下躍然于紙上,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顯得如此真實而動人。視線緩緩下移,她看見了一個少女。黑白線條間,看不見她頭發的色彩,但是她毫不懷疑地相信這便是自己。她看見自己在安田講堂前,身着學士服,笑靥燦爛,如三月的早櫻。
“随便畫的。”七濑遙移開視線,不去看望月,但是卻沒來由紅了耳朵。
“謝謝,我很喜歡。”望月実嶺将笑意加深些,不知道落在七濑遙的眼裏,是否會比畫中更加燦爛一些呢?
只是,似乎少了些什麽?
望月実嶺展開了畫紙,重新細細端詳着。
畫面中,少了一個七濑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