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應許

? 很快,橘真琴和淺丘明裏也抵達了望月的門口。望月実嶺和七濑遙是從窗口看見他們的,橘真琴騎着一輛嶄新的深藍色自行車,而淺丘明裏小心翼翼地側坐在他的後座。女生的手小心地扯着橘真琴的校服外套,想要伸手環住男生的腰,又害怕這個動作過于親昵而引起他的反感。然而扯着外套的動作又讓淺丘時刻産生着搖搖欲墜之感,她以一個極別扭而不舒适的姿勢坐在橘真琴的後座上,心中的糾結在臉上一覽無遺。

望月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陰沉了多日的心情不由地越發晴朗。

“很可愛的女生。”望月強忍着笑意轉身下樓去為他們開門,七濑遙雖然并沒有給出什麽回應,但看到女生舒展開來的眉眼,也不由露出了些微釋然的表情。

“你們怎麽一起來的?”不好意思為難淺丘,望月卻截住了正在鎖車的橘真琴,想在這位竹馬的臉上看到一絲赧然的表情。然而橘真琴回報望月的卻是一臉坦然:“我陪淺丘去參加戲劇社的面試。她最近認識了班級上一個戲劇社的朋友,被邀請入社了。”

“戲劇社?”望月眨了眨眼睛,“這孩子……也是交到朋友了哪。大概,也是托了真琴的福吧。”她狡黠地彎起了眼笑。

淺丘自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她在玄關脫了鞋,咚咚咚地快步跑上了樓,拉開房間門,也不顧七濑遙在場,盤腿坐了下來,好奇地睜大了眼睛打量着望月実嶺房間裏的一景一物,仿佛望月的好成績也與房間裏的布局有關似的。而當橘真琴尾随着望月実嶺走進房間時,看到的卻又是一個目光正視前方,端正莊重地坐在位置上的淺丘明裏。橘真琴自然而然地選擇坐在淺丘的旁邊,殊不知當自己坐定時,身旁的女生已經漲紅了臉,目光求救似地四處逃竄——這一切,橘真琴都不知道。

而望月実嶺和七濑遙看得清清楚楚。望月実嶺側過臉,恰巧與七濑遙四目相對。于是她向七濑遙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七濑遙動了動嘴角,像是勉強笑了笑。兩個人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兩顆心都為這片刻的默契而怦然。

人已到齊,差不多是蛋糕登場亮相的時候了。蛋糕是七濑遙、橘真琴和淺丘明裏三個人用零花錢湊着買的,自然不可能多麽奢華。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奶油蛋糕,附着蛋糕盒裏的十八根色彩斑斓的蠟燭。

不知道為什麽,望月実嶺忽然想起,和七濑遙度過的第一個生日。那天七濑遙莫名其妙地敲響了自己的家門,還帶着一包銅鑼燒和幾支仙女棒。望月実嶺正存着滿心的疑惑,還未待她開口,七濑遙便已将她拉到了庭院裏。

“生日快樂。”小小的七濑遙別扭地低下了頭不去看望月実嶺,卻伸出手将銅鑼燒遞到了望月実嶺的鼻尖下,“零花錢不夠買蛋糕……也沒找到蠟燭。”七濑遙頗有些挫敗地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上攥着的仙女棒,“只有這些了。”

望月実嶺忘記了自己是以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心情接過七濑遙的“蛋糕”,又是如何在漫天的晝光下和七濑遙兩個人點燃了閃閃發光的仙女棒,他們有過怎樣的言語,怎樣的動作——望月実嶺都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卻還是有那麽一幕,一直都在望月実嶺的心底閃耀着——在七濑遙離開前,他轉過頭來,臉上是信誓旦旦的表情,像在起一個重要的誓言:“以後,一定會給你再過一個像樣的生日。”

在望月実嶺的眼前,已經長大的七濑遙低垂着眉眼,小心地用打火機挨個點燃着蛋糕上的十八根蠟燭。出生的那一年,轉眼就這一天。十八年,和七濑遙認識有多少年了呢?望月実嶺偷偷凝視着七濑遙好看的側臉,她不想特意去算,卻也知道,這相識的時光占有着她大半個人生。

拉下窗簾,整個房間裏只有蠟燭閃爍的暖光。淺丘起勁地帶着橘真琴和七濑遙一起唱起了生日快樂歌,望月忽然意識到淺丘的歌聲是很好聽的,帶着少女的無憂與一絲孩童的天真。相比之下,兩個男生拖拖拉拉的歌聲實在有些糟糕。

“許個願,許個願!”淺丘揮動着拳頭道。

望月雙手交叉,閉上了眼睛。眼前忽然明滅閃爍着一整片銀色的宇宙。

……東京大學,望月実嶺。

還有一個,七濑遙。

睜開眼睛,吹滅蠟燭。她擡起頭,朝角落裏的七濑遙露出了微笑。

當初立下的諾言,如今也一一應許。現在她要做的,大概便是等待着适才許下的願望照進現實。

雖然生日聚會暫時舒緩了望月的緊張情緒,但是當三個人告別之後,重新落入孤單獨處的望月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難言的焦慮之中。望月実嶺一直被這種反複無常的痛苦折磨着,一直到結果出來的那個早上。

望月走進教室的時候,就感受到一種別樣的壓抑氛圍萦繞在教室上空。她踏進教室,仿佛所有人濕漉漉的目光都粘在了她的身上,直讓她覺得反胃。一直畏縮在前排的女生竹田——那個同望月一樣拿了推薦表的女生,此刻高昂着頭顱,仿佛一個女王,傲然地與望月実嶺四目對視。

大概是通過了初篩吧,望月扯了扯嘴角,想像平時一樣勾出一個嘲諷的微笑,然而卻沒能。她別過頭去,心裏也愈發打鼓。

整整一個上午的課,望月都心不在焉。她的思緒沒有能追随上老師的步伐,老師都變成了直立行走的魚,她是溺于水中的瀕死之人。

第四節課的鈴聲當當作響,當教室裏的人三兩結伴着走出教室享用午餐時,望月卻仍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一座幹枯的雕像。她知道自己現在只要走出教室,穿過走廊,跨進信息室的大門——不用幾步操作,她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初篩結果,她被折磨了這麽久只為了等待這個結果。然而,到這一刻,她竟失卻了跨出這一步的勇氣——可笑,從未懷疑過自己能力的望月実嶺,竟然在這一刻感到了畏懼。

不知在座位上坐了多久,等到外出就餐的同學們差不多都要回到教室了,等到她确定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她站起了身,腿竟然有些發軟。她拖着千斤般沉重的腳步,一點點地走向了信息室。信息室所在的走廊沒有日光,籠罩在一片凄恻的綠光之中。望月実嶺心中隐隐發慌,向前的腳步卻還是沒有停止。

不知在這片綠光中行走了多久,當望月終于抵達信息室,坐在了一臺電腦面前,內心蟄伏多時的恐懼在這一刻魚貫而出,幾乎要将她吞沒。匆惶間她擡頭看見自己所用的電腦上方标着一個巨大的“4”,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立刻關閉電腦,重新換了一臺開始操作。

到這種時候,望月悲哀地發現,科學的、迷信的,她都願意去相信、去嘗試了。

點開網頁,輸入用戶名、密碼、驗證碼,一切都已經準備周全,然而望月的鼠标停留在“查詢”那個按鈕上,卻遲遲狠不下心來點擊。時間在一分一秒地緩緩流淌,望月沒有動作。她在等待什麽?她也不知道,也許她只是害怕這個結果。

忽然,身後有一陣輕微的動靜,望月心下大驚,以為是下一節課的同學已經來上課了,匆忙間她摁下了鼠标左鍵,而此刻,初篩的結果毫無保留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望月実嶺,通過。”

大腦在幾秒鐘短暫的空白後,奔湧而上的是強烈而真實的喜悅。一顆心在她的胸前內狂喜般地跳躍着——她過了!她過了!笑意無法抑制地流露出她的嘴角,她笑得将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這個時候,清醒過來的她才意識到剛才的自己是多麽愚蠢可笑。她轉過身去,腳步忽然變得輕盈,像走在雲端。東京,東京!她忽然覺得這個城市已經近在指間,只要她能夠再平安度過一個行屍走肉的面試!

她豁然拉開了門,七濑遙和橘真琴的臉龐便出現在了門後。橘真琴愣了很久,大腦飛速地運轉着,想要編出一套完美的托詞來解釋自己和七濑遙為什麽在這裏。然而,還未等他來得及開口,身旁的七濑遙便已朝望月実嶺伸出了手。

望月実嶺毫無保留地綻開了笑靥,上前一步,撲進了七濑遙的懷裏。男生清瘦的懷抱并不溫暖,卻讓她發自內心感到了一種安寧,心中的皺褶似乎将要被緩緩撫平了,她的長夜大概也是要過去了。

橘真琴從眼前的這一幕中回過神來,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大概,他也不用解釋他和七濑遙為什麽從下課開始就蹲守在這裏的原因了。

然而,望月実嶺卻不知道,這個時候,在三年級組的辦公室裏,年級組長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皺着眉頭凝視着手中的一封舉報信,一聲嘆息融化在冬季凄清的風裏。

“望月這孩子,要不是攤上了這麽一個父親……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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