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信件

? “莎蘭,莎蘭。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羨慕你。”

舞臺柔和的燈光下,一頭金發的茜拉公主躺在修女莎蘭的懷中,帶着遺憾與不甘的表情,氣若游絲地吐出了此生的最後一句話,然後緩緩、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燈光熄滅。只是一瞬的沉默,全場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在後臺的淺丘聽見這如雷鳴般繞梁的掌聲,一時也難平心中的激動,她提起裙擺,踩着小碎步跑到扮演女主角莎蘭的柚木螢旁邊,綻開了最燦爛的笑容。

舞臺的燈光又一次亮起,打亮了淺丘的笑靥。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她并沒有找到橘真琴的身影,但是她卻篤定地相信,橘真琴的視線一定停留在她的身上。

戲劇社在三年級畢業典禮上的演出獲得了圓滿的成功,社長滿面紅光地宣布要請社員吃火鍋。淺丘笑着從亂成一鍋粥的社員裏悄悄逃了出來,橘真琴在門口等她。

“橘學長!”淺丘一眼便認出了門口逆光而立的高挑背影,兩抹紅暈又一次浮現在她微胖的臉龐,她忍不住向前加快了腳步,“演得還可以嗎?”

橘真琴點點頭:“演得很棒,辛苦了。”

得到了喜歡的人的肯定,淺丘明裏的心中快樂得像要開出一朵花。如果她有尾巴,現在應該也是在歡快地搖擺個不停吧。

然而,淺丘的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太久,她掃視了橘真琴周圍,卻并沒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她眼神不住一黯:“果然,望月學姐和七濑學長還是沒有來。”

橘真琴也發出了一聲嘆息,他垂下了眼睛:“実嶺太要強了,遭遇到這種事,一時半會兒也走不出來。”

望月実嶺的中心考試幾乎是慘敗而歸——這個成績,對于像淺丘明裏這般平庸的人來說,竟也算得上糟糕。原本篤定沖擊東大的望月從雲端一路跌到了地底,最後只被一所位于神奈川的醫療類短期大學接手,在畢業典禮第二天便要出發遠赴神奈川。

得知這個消息時,淺丘明裏一度以為這是個拙劣的愚人節玩笑,然而橘真琴認真的表情卻騙不了人。她伫立在原地,錯愕許久。雖然發生在望月実嶺身上的事于她并無多大關系,但她還是覺得心中有一塊堅硬的東西凹陷下去,像是信仰的覆滅。

“像望月學姐那麽優秀的人,最後竟然要去學護理系,實在是太可惜了。”淺丘明裏嘆息一聲,由衷地惋惜道。

橘真琴張開嘴,剛想回答什麽,卻驀然噤聲。淺丘明裏好奇地順着橘真琴的視線擡頭望去,看見迎面走來了兩個系着藍色領帶的三年級學生。其中一個淺丘明裏認識,是柚木螢的姐姐,與柚木螢七八分相似的臉龐上,卻平白多了些陰鸷與戾氣;另一個淡眉薄唇一臉刻薄的女生淺丘明裏雖不熟悉,但是也知道她是岩鳶這一屆唯一一個順利進入東大的女生。

兩個女生并沒有将橘真琴和淺丘明裏放在眼裏,但是她們的對話卻清晰而刺耳地進入了淺丘的耳中。

“真了不起啊,你成了我們學校今年唯一一個進東大的人呢。”柚木彌生輕笑着說,像是一句恭維,語調卻充滿了嘲諷,“到最後拼的果然還是實力呀,之前叽叽歪歪的人現在都沒了影子呢。”

另一個女生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個譏諷的弧度:“是啊,只可惜那些自鳴得意的人實在太不争氣,最後還成了班級的倒數,拉低了平均分。”

說罷,兩個女生相視一笑。

這段對話讓淺丘明裏氣得全身發抖,她攥緊了拳頭,一句“卑鄙無恥”已經卡在喉頭。可是她畢竟沒有勇氣說出口,她無力地松開了拳頭。

身邊有那麽多心懷惡意的人,她根本不應該對望月実嶺的命運感到意外。

“走吧。”橘真琴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攬住了淺丘的肩膀。這個動作在真琴看來是無心之舉,卻讓淺丘明裏一瞬間紅了臉。

陪橘真琴走到自行車庫,在他彎腰解鎖自行車時,淺丘注意到橘真琴用的鑰匙圈,正是自己當初贈送的那個白□□咪。她原本應有許多甜蜜與溫暖的思緒,可是現在,充斥着她整個腦海的卻只有望月実嶺。

那天,為橘真琴買完這個禮物,回家路上卻莫名遭遇到可怕的小混混。是望月実嶺挺身而出,那一頭亮金色的長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從天而降的神祇,一個天生的英雄。在初見的那一刻,淺丘明裏便知道,這是自己所羨慕、所尊敬,卻從來都不能成為的人。在日後的交往中,淺丘也慢慢了解這個人,看到了她堅強外表下的脆弱與柔軟,可是那一切過往的傷痕卻讓這個人的外殼更加堅強。

“望月學姐,不會就這麽被困難所打倒吧?”跟在橘真琴的自行車邊往前走時,淺丘明裏看着地上的水泥地,開口道。像是在對橘真琴說話,卻更像是說服自己的自言自語。

橘真琴沒有像平常一樣微微一笑,卻難得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我相信実嶺足夠堅強,只是這一次,她受到的打擊似乎格外大。”

淺丘明裏沒有再回話,她學着大人的樣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戲劇社聚餐時,淺丘明裏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堵得她喘不過氣來。

隔壁一桌吵得厲害,她茫然地擡頭望去,卻捕捉到了一抹亮金色的身影。她心下大駭,等定睛一看,卻是男生在拿着茜拉公主的金色假發在玩鬧。陪柚木螢來蹭吃蹭喝的葉月渚戴着假發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是公主殿下,看得讓人忍俊不禁,可是淺丘明裏卻笑不出來。

望月実嶺雖然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發,卻不是公主,否則,她也不會遭遇那麽多不幸了。

她想起自己之前遭遇的困難——口音被歧視、被同學孤立排擠、被小混混欺負,這一切在曾經的淺丘明裏看來,仿佛都是無法承受的重量。她曾經多麽迫切地想要擁有望月実嶺那樣優異的成績,那樣強大的能力,好像只要這樣就可以打倒一切苦難似的。

然而,她現在才明白,同望月実嶺相比,自己遭遇的一切都算不上什麽。

想起那天望月実嶺看着她時,又是困惑,又是迷茫,現在仔細想想,卻又有幾分羨慕的神情,她的心便像是空了一塊般難受。

一定要做些什麽,讓望月學姐振作起來才行。淺丘明裏望着眼前鍋子裏咕咚冒着的氣泡,暗暗下定了決心。

她回家後,翻箱倒櫃找出了一疊已經有些泛黃的信紙。鋼筆蘸了蘸墨水,将信紙在眼前攤開,托腮苦思冥想許久,她才帶着一些猶豫往信紙上寫下了第一筆。也許是有某種神秘的魔力,在寫下第一個字後,她的話語便像泉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在筆尖湧出。等到她回過神來時,眼前赫然是四張填得滿滿當當的信紙。

她松了口氣般旋上了筆蓋,用手工課上做的天鵝形狀的別針固定住四張信紙,小心疊好,放進信封裏。在雪白的信封上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上“望月実嶺學姐敬啓”,用膠水封口。她擡頭看了一眼時鐘,十一點三刻。望月実嶺是明天早上的列車,淺丘明裏害怕自己睡過頭起不來,到時候再寄信恐怕會麻煩。她看了一眼父母的房間,他們已經睡了,她咬着嘴唇想了想,最終還是狠狠心,披上外套,系了圍巾,推開門,冒着夜色去給望月実嶺送信。

望月家同淺丘家離得不遠,但是也要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十二點的夜晚,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慘白的路燈噼啪作響。淺丘從小便牢記媽媽的教導,從未在夜晚獨自外出,現在走在街上,她心中也惶惶的有些害怕,仿佛黑暗中有無數雙邪惡的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往前走,往前走。她輕輕地為自己鼓着氣,加快了前行的腳步。她害怕自己一旦慢下了腳步,就會被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卻仿佛行走于荒漠。好不容易看到了望月家的大門,淺丘像是看到了救星般撲上前去。透過望月房間的窗口,淺丘可以看到她仍亮着燈,幽藍的燈光刺痛了淺丘的眼睛。

這個時候,望月借着燈光,在幹些什麽呢?淺丘明裏不知道,她緊了緊自己脖子上那條翠綠色格子花紋的圍巾,将自己捂在懷中的信小心地放在了望月家的信箱裏。出乎淺丘意料,望月家的信箱裏竟也塞了許多郵件。

她沒有想太多,放好了信便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忽然覺得夜晚的風又凜冽了一些,她便忍不住緊了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

她正要邁開步子走向階梯,忽然感覺脖頸間一緊。她惶恐地轉過頭去,一個一身酒氣的人影近在咫尺。

淺丘明裏本能地想要出聲尖叫,可是那個人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沒有就這麽放棄,而是狠狠地掙開了那個人,用盡全身力氣咬住了他的手。那個人吃痛,手往回微微一縮,淺丘明裏借這個機會掉頭便往望月実嶺家門裏沖。但是那個人的反應和淺丘一樣快,他伸出手,攥住了淺丘的馬尾辮往後拉。頭皮上的疼痛讓淺丘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但是求生的意志卻還是讓她使盡了力氣往前。

“望月學姐!望月學姐!”她拼盡力氣大聲喊叫,然而這喊叫卻也讓她喪失了掙紮的能力,那個人把她拉到了身邊。淺丘明裏驚恐地擡頭望着那張醉醺醺的臉龐,莫名的熟稔感爬上心頭,淺丘認出來了,那是曾經欺淩自己的小混混,望月実嶺的手下敗将。

“我說過,我會來找你複仇的。”那個人借着醉意,猙獰地笑了起來。淺丘明裏看見他的手伸進口袋裏,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亮在了眼前,“我要殺了你。”那個人露出一口黃牙。

她把自己認成了望月実嶺,淺丘明裏驚慌地發現。而且,他的目的并不是劫財或是劫色。

在那個人操着小刀往自己心窩刺去時,淺丘明裏像只駱駝一般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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