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抉擇
? 網上公布成績的那一天,望月実嶺才發現自己的準考證不見了。
她翻遍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地方,那張薄薄的紙片卻還是不見蹤影。在尋找了多時未果後,望月実嶺最終選擇放棄。
抱着電腦上門探訪的七濑遙有些擔心地皺起了眉頭:“怎麽辦,你還記得準考證號嗎?”
望月実嶺聳肩:“無所謂了,反正明天也會寄給我。”
不同于別的考生的焦灼,望月実嶺對自己的優異成績已心中有數,反而不那麽急切地想知道結果了。
七濑遙點了點頭,将電腦重新塞回包裏。他的餘光瞥見望月実嶺放在茶幾上的一沓厚厚的資料,忍不住問道:“在準備東大的複試?”
“自然。”望月実嶺帶着驕傲的微笑點了點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以後,見不到了吧。這個念頭倏地滑過七濑遙的心頭,他忍不住垂下了眼簾,将電腦包的拉鏈輕輕拉上。
“我會經常給遙打電話的。”沒有想到,望月実嶺輕易地看出了遙的心思,帶着寬慰的微笑說道。
被猜出心事的七濑遙有些慌張地別過了頭,并未作答。
“下個月的畢業典禮上,淺丘會上臺表演吧?”望月実嶺顧左右而言他,這才讓七濑遙臉上羞赧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他轉過頭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演茜拉公主的女仆。真琴和渚會去現場加油。”
望月実嶺向七濑遙粲然一笑:“我也想去,遙也會來的吧?”
七濑遙不去看望月実嶺,垂下眼睛佯裝凝視着電腦包上曲折的紋路:“嗯,會。”
就像是情侶間稀松平常的約會一樣,這個微不足道的約定滾進望月実嶺的心中,小小的、卻是滾燙的,讓心間都溢滿了令人滿足的味道。帶着這份滿足,望月実嶺送走七濑遙,跌入了溫柔的夢鄉。現在每一天都是好夢,生活像是迎來了白晝,每一天都是從未有過的亮堂。她在夢裏翺翔,觸摸到了東京鐵塔的塔尖。
第二天,她在快遞的門鈴聲中醒來。
然而,拆開成績單的那一瞬間,她的血液凝固了。
200分的國語,100分的地理歷史,100分的公民,250分的外語,她連一半的分數都沒有拿到。
核對答案完全正确的數學和理科,也都只不過勉勉強強上了總分的一半。
連全國平均分都遙遙無期的成績,還妄想攀上東大的枝頭。
荒唐可笑。
手中的紙倏忽滑落在地。這薄薄的一張紙,卻那樣沉重地為她的未來判了死刑。
心中有什麽高高屹立的東西轟然倒塌,沒有留給她哪怕一點餘地。
黑田。
那張布滿了雀斑的臉電光火石般閃現在望月実嶺的眼前,記憶中殘破的碎片驟然拼合,一切劇情都連貫了起來。
“我對我的中心考試成績有異議,認為是有人動了手腳。”
望月実嶺面前的警察是一個剛走出警校的菜鳥新手,面對臉色嚴肅的望月,他緊張地滿面通紅,一時支吾了起來:“那、那個,您應該先去聯系考試院對成績進行複核……”
望月低頭掃了一眼他胸前有點別歪了的名牌——青山。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在最初就聯系過考試院了,他們并不理會我的請求。”
考試院的負責人員一口認定,他們工作都經過專人嚴格把關,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差錯。
誰知道呢,望月在電話那頭止不住冷笑。當她父親還在時,她可是見證了不止一次逍遙法外的“特例”。
斟酌半晌,雖然并不抱有太大希望,她還是選擇報案。
青山警官為難地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身後忽然有另一名年長的警官打開門走了出來,青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前輩!我這裏遇到了一點問題!”
年長的警察皺着眉頭被青山拉到望月面前,聽完青山一五一十的陳述後,他咧開長滿贅肉的臉笑了一下:“哈,我當是什麽呀,小妹妹,你有什麽證據嗎?”
他的視線落在望月実嶺臉上,他怔了怔,毫不費力地将望月実嶺與記憶中的某張臉龐重疊在了一起:“哎呀,這不是當初那個殺人犯的女兒嗎?”
話音落下,望月実嶺的心便完全冷卻了。她咽下了原本準備的話語,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那麽,打擾了。”她并沒有向那兩位警察鞠躬致謝,也根本不必。
相信在這裏能夠獲得正義的自己才是最愚昧可笑的那一個。
從小到大,她應該早就習慣了,一旦被貼上了“殺人犯女兒”的标簽,哪怕手中掌握着真實的正義,也會被人們撤銷辯駁的資格。你就是污濁,你就是罪孽,你就是十惡不赦。
她從未見過正義,也根本不該對它抱有希望,因為它對于望月実嶺而言,只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美好童話。
青山警官在她背後惴惴不安地小聲說了句再見,她聽不見。她的世界像被按下了永恒的靜音,一切都以黑白兩色呈現在了眼前。
“黑田。”她捕捉到了視野中的唯一一抹血紅,那張她最不想見到的臉龐竟然就那樣近在咫尺。他的臉上挂着令人反胃的笑容,前幾日被望月打歪的鼻子還殘留着紅色的印記。望月実嶺平靜地喊出了他的姓氏,眯起了眼睛,翡翠色的瞳孔中劃過刻骨的仇恨。
“呀,小実嶺,考試成績還理想嗎?”矯揉造作的嗓音被拖得很長,小狗熊的臉上得意洋洋,擠眉弄眼地狠狠戳中了望月実嶺的隐痛。
望月実嶺微微一笑:“黑田同學,您的成績應該不錯,應該,到東大的複試線了吧?”東大,當這個已經成為鏡花水月的名詞又從舌尖滑落時,望月実嶺還是忍不住感到心中一緊。
“遠遠高出了那個分數呢,這還多虧了小実嶺。”
“厚顏無恥。”黑田的話還未結束,清脆的巴掌聲便已在頰上響起。望月実嶺的憤怒沖破了理智,或者說她根本無需理智的調配。她的眼中燃燒着熊熊的怒火——她的東大,她十年的夢想,她的救贖,統統都毀在了這個人的手中!她伸出手,緊緊攥住了黑田的領子,咬牙切齒,“我真想殺了你。”
“那是我的榮幸,”黑田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黃牙,“只是,小実嶺,你應該還沒忘記我的老爸是誰吧?”
望月実嶺手腕上發力,将黑田狠狠推到了牆邊,她的嘴角滑過一抹冷笑:“即使是這樣,我也會拉你陪葬。”
“哦?恐怕為你陪葬的人不止是我一個哦。”黑田微微一挑眉,“那個人,叫作七、濑、遙,是吧?”
望月実嶺的瞳孔驟然放大,手上的力道一松,黑田抓住機會反手扣住望月実嶺的手腕,翻身将她撲倒在地。望月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黑田放大了無數倍的臉龐,他伸出舌頭,滿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沒記錯的話,那是個游泳隊員?雖然不能保證讓他跟你埋在一起,但是随随便便把一個人弄成殘廢,這對于我老爸來說還是勾勾手指那麽簡單的事哦?或者說,你寧可這樣,也要把這件事追究到底?”
“喂,小実嶺,告訴你,你可是只差1分就滿分了哦。既然你這麽擅長選擇題,那麽就替我回答一下——你的成績,還有七濑遙,你選擇誰?”
望月実嶺咬了咬嘴唇,她腳上猛然發力,将黑田踢到了一邊。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極度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你滾吧。”
黑田的臉上又一次浮現了那令人惡心的笑容:“那你的東京大學我就不客氣地笑納啦,我們老爸之間的恩怨我也寬宏大量地算你一筆勾銷了。小実嶺,我祝你一生順利哦。”
望月実嶺冷笑了一聲,扭過頭跨着決絕的腳步離開了。
她沒有回一次頭。
與七濑遙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是什麽樣的?
縱使時光白駒過隙般逝去,眼前的一切風景都被斑駁成了模糊的色塊,那一天的一景一物卻是那樣清晰而永恒地烙印在望月実嶺的記憶中,像是一塊與生俱來的胎記,永遠都不會褪色。
夏日,雨。剛剛與孩子們打完架的望月実嶺狼狽地淋着雨走到了游泳俱樂部後的空地上,瓢潑的雨打濕了她的頭發,她身上的黃色小裙子布滿了污泥。冰冷的雨水噼啪地打在她的傷口上,她卻一時忘記了疼痛。
方才,那些污蔑的話語、無情的嘲弄,仍然在她的耳邊作響。
她像是一個棄兒,被整個世界所抛棄。
然而,在那個只有她和父親知道的秘密基地,她第一次遇見了七濑遙。
她的眼睛還未來得及翻湧出仇恨,她的拳頭還未來得及為自己作出防禦,那個瘦小的男孩卻向她伸出了手。
“我知道,我相信你。”
男孩有一雙漂亮而湛藍的眼睛,仿佛包容了海的沉靜。她擡頭,與男孩四目對視,卻在那片汪洋中,重新感受到了溫暖。
在那一刻,望月実嶺便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什麽,都要守護這個人。
漫漫長夜縱使疲憊,她卻也要守護這個人,做他的英雄。
即使拿全世界作為籌碼,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作出選擇——七濑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