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患得患失

夫子不在,學堂裏亂哄哄的。

顧今朝低頭正看着本書,暗自在心裏默背,也是不得不背,她想快點考上乙學好擺脫秦鳳祤。這位繼兄,簡直是她爹一樣啊!

才背了一段,身邊走過一人,重重撞了她案前。

本就靠了邊坐的,上面擺着的書冊一下刮落在地。

她彎腰先将書冊撿了起來,一回頭瞥見穆庭宇已經坐在了後門。

三月不見,他抱臂以對,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好像有人欠了他八千銀錢似地臉色,她将書冊卷起來拿在了手裏,傾身一動,這就敲在了他的頭頂。

顧今朝揚眉便笑:“穆二,你吃屎了?臉色這麽難看!”

少年更惱,正要發作,門口走進一人,瘦骨嶙峋彎腰駝背的,因為扮相像是太監,衆位學子都通通看向了他,顧今朝還看着穆二,沒有注意到。

穆庭宇卻是看見他奔着今朝走了過來。

世子府的老管事,他還記得。

才要站起來,老管事已然站在了顧今朝的面前來:“小郎君随老奴走一遭,世子在藏書閣等候。”

今朝回眸,也不以為意:“是伯伯啊,他等我幹什麽?”

穆二一下站了起來:“我與你一起去!”

顧今朝回頭又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站了起來,果然,老管事多一句也不說,只讓她過去,還得這就過去,不得耽誤。

自從想起來小時候與他一起玩過,他還教過自己下棋和奇門遁甲做局之後,顧今朝對謝聿的畏懼已減輕了不少,雖然在她心裏,這個人還是有毒得不可描述,但身上還挂着牛角匕首,也不怕他。

跟着老管事出了學堂,這就去了後院藏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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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隊全在樓下,老管事給開了門,顧今朝也不管他,這就上了樓。

樓上安安靜靜的,只窗邊有人,看來謝聿很喜歡這個地方,她大步走過去,也不見禮了,就随便站了他不遠處,還長長嘆了口氣:“世子何事傳喚?”

謝聿站在窗邊,轉過身來,上下一打量她這神色,也是皺眉:“我見你在門前與人嘻嘻哈哈,見了本世子就愁眉苦臉,這是何意?”

顧今朝坦然看着他,聳肩:“每一次見了世子,我都要倒黴,怎麽能高興得起來。”

謝聿赫然失笑,勉強忍住,随即對她勾指,讓她上前。

她雖有防備,但還是兩步到了他面前。

二人都在窗前,才一站穩,謝聿一擡臂,登時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子,雖然不大疼,但是下意識地,今朝伸手就把額頭捂住了。

一擡眼就怔住了,謝聿在笑。

之前從未注意過他,笑也好,冷也罷,都未放在眼裏。

此時挨着這麽近,竟覺他這般笑意,可真是傾國傾城。

可惜了,可惜是個人見人厭的毒害。

顧今朝抱臂,警惕地後退一步:“世子莫不是又想到什麽樂子事,想要耍戲我吧?”

謝聿更是失笑:“我能有什麽樂子,無非都是小事。”

今朝嘆氣,雙手合十:“我真的只是來書院混日子的,希望世子放過我,讓我好好讀書。”

這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謝聿也未戳破:“是,我聽說你在府中日日讀書,可是轉了性子。多虧了師兄多加看管,再過幾日就要大考了吧,願你早日登進乙學。”

的确是還有幾日就要大考了,顧今朝想起秦鳳祤就頭疼,只得呵呵幹笑,趕緊岔開話去:“世子傳我來,到底什麽事,一會兒夫子來了,遲遲不歸怕是要挨板子的。”

謝聿還記着她說的倒黴,一手扶了窗棱上面。

樓下的轉角處,穆庭宇正靠了君子堂外的長廊上看着他們,他一眼瞥見,更是勾唇。

今朝卻未看見樓下,光只看着他:“有事快說,沒事我要走了。”

謝聿轉過身來,斂起了笑意,看着她目光沉沉:“叫你來,自然是有事,我要同許将軍南下平匪,太傅不是說你天生福運麽,讨個吉利。你給我請個平安符來,親手做了桃枝桃棒槌,以紅繩編結在一起,後個一早,到城前送我。”

東西倒是好做,但是顧今朝沒有那份閑心,這就遲疑了下。

她臉上為難之色才一露出來,一物便從他袖中滑落,伸手遞了今朝面前,謝聿也是低下了眼簾:“你不是也欠我一回?今個便與你做個了斷,這個悄悄拿去給景夫人,是我平時吃藥的藥渣,宮裏有人指使,嬷嬷常年給我吃的,竟是帶毒的。尋常大夫分不出來,眼下我身邊都是眼線不方便去查,你讓景夫人幫我篩查一遍,都是什麽毒物,可有解藥。”

身邊多年陪伴着的嬷嬷,還下毒害他。

謝聿身邊,當真沒個真心相待的人,顧今朝心生憐惜,這就将藥包接過來仔細收好了,答應他回去就交給阿娘,當然了,那什麽平安符又桃枝桃棒槌的,舉手之勞而已,也一口應下來了。

謝聿見她應下了,又想起一事:“中郎府給你的那帖子,我是在路上撿到的,怕你進不了獵場其實是特意去送了你一送,畢竟你少時與我有些情意,你不念舊情,我總得念。”

他語調輕柔,竟與平時不似一人!

顧今朝向來吃軟不吃硬,見他這般模樣,更覺世子與傳言些許不同。

謝聿趁機叮囑:“千萬記得,要親手做的才算數。”

今朝點頭,一拍胸口豪氣沖天:“這個簡單,我明日早起去寺中給你求個平安符,回來拿紅繩纏了桃棒槌編好,後個一早就去城前送你,你也不必太擔心了,太傅都說我福運好,我給你加持一下,不管是去平匪還是幹什麽,總能平安回來的!”

她眸色漆黑,在她眼裏,能看見自己。

謝聿盯着那雙眼睛,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許是他神情過于落寞了,顧今朝使勁念着小時候那點舊情,也是笑起:“去平匪也好,世子有事做,才不會覺得世事無趣。”

她本來就擅長哄人說話,不消片刻,就将謝聿再次逗笑。

在樓下都能看見,穆庭宇轉身就走,一腳将石子踢開,更是加快了腳步。

虧他還真的想了,若是和顧今朝好了,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大周民風也算開放,先帝時候,就有龍陽之好的兩位大人開了先例,雖然結局是各自娶妻,但也流傳下來了,他上有兄長,穆家也不算無後了……甚至還想了,誰上誰下什麽的,在營地一夜一夜睡不着時候,就什麽都想了。

這時候,再看今朝,她好像和誰一起都那樣笑臉。

若是從前,還能光只偷偷看着她。

現在只剩患得患失,少年自然悵然若失。

顧今朝在藏書閣站了一會兒再回學堂,穆庭宇已經先行走了,她好容易捱到下了學,秦鳳崚來接,也只能先與他回府去了。

二人一早商量好了,先由鳳崚去老太太耳邊吹風,說要給大哥說個親,等親事分散了秦鳳祤的注意力,他就沒心思管她倆了。

鳳崚也苦于管教,二人一拍即合,也算難兄難弟了。

回到秦府,顧今朝先去尋阿娘,景岚一日都在府裏陪着姑姑,三人一起說了會兒話,等姑姑睡着了,今朝才把謝聿給她的藥渣給了阿娘。

景岚應下了,說有事出門,回來再看。

問了她才知道,這段時間一直在給中郎府的穆夫人調養身子,這兩日去的勤些。

一聽是去中郎府,顧今朝忙是殷勤地幫阿娘背了藥箱,打發了來寶說替她去。

娘倆個才一出門,秦鳳祤就回來了,吓得顧今朝連滾帶爬上了馬車,可不敢讓他看見自己。

景岚也上了馬車,樂得不行。

今朝一頭紮進阿娘懷裏,打滾地撒嬌。

中郎府也不算太遠,因這兩日日日來,早有穆夫人屋裏的丫鬟候在門外了。

景岚母女下車,跟着丫鬟往裏走。

一路走到後院,顧今朝四下張望,也沒瞧見穆二半點影子。

穆夫人久病在榻,屋裏兩個丫鬟照看着,今朝跟了阿娘身後,上前見禮。

景岚瞧着女人的氣色,似乎比昨日好許多,回身坐了榻邊:“姐姐好生将養,我瞧着你這氣色,比昨日好太多,還是見了藥效的。”

穆夫人握過她的手,看向一旁丫鬟,讓她們都出去。

等丫鬟們都走了,才是緊了緊景岚的手:“全靠了你,我又維持了段日子,好妹妹,我聽說你在秦家和林家也沒什麽不一樣,要我說,當初就該找個沒婆婆的府邸,更能容易一些,和夫君好相處好有更多情意。”

景岚聞言便笑,不以為意:“少女才講究情意,我又不是少女,我只講利益,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想法,不碰我底線,我無所謂的。”

穆夫人定定看着她,也是嘆息:“當初你若肯聽我一句,進了中郎府,沒有那些姑婆七七八八的不知省多少心。”

只當玩笑,景岚也輕撫她手,當閑話說着:“夫人只管養好身體,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穆夫人輕輕搖頭:“不,我知道我自己,這病恹恹的身子怕是時日不多了,全靠這口氣提着,今個你來我想托你一件事,以前我讓你來你不肯,以後我要是……”

話說一半,突然瞧見顧今朝也站在一旁,自覺失言。

景岚也是回眸,推了今朝一把:“去,一邊玩去,我和夫人說會話。”

顧今朝才也沒聽穆夫人說話,她那兩只耳朵都聽着外面,似乎聽見穆二進了院子了,巴不得這就出去找他,規規矩矩低了頭,轉身就走。

到了門前一掀門簾,正遇着穆二要進門探母,二人差點撞了一起。

穆庭宇也是沒有想到顧今朝為何在自己府裏,怔住了:“你、你你怎麽在這?”

真個沒有聽錯,顧今朝一把将人拉住,狠狠扯了往外走,還學着他剛才結巴那一句,故意道:“我、我我怎麽不能在這?”

院子裏的丫鬟都被逗笑了,還在母親院中,穆二立即甩開了今朝的手,大步就往外走。

顧今朝緊随其後,出了院子,又快走幾步,到他面前給人攔住了。

“喂,”她抱臂以對,終于察覺出點什麽來了:“穆庭宇,你這是在和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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