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管飯就行
書房當中,桌上一堆沙盤。
男人大方臉,黝黑的面孔上一片霜色。
他是天子欽點名将許連任,同謝聿站了一起,連點兩座山頭,目光沉沉:“天下太平,哪裏有匪,邊關不平同時起事,怕是周邊列國蠢蠢欲動,如今我軍人少,只怕此去有險。”
大周西南分別出現匪事作亂,此時老将多已休養生息,少将初生,中郎府武狀元穆庭風帶穆家軍趕往征西,謝聿臨時受命,替父帶軍。
謝晉元本來要回封地,不知因何事又耽擱下來。
許将軍說的沒錯,謝聿看向那幾個關點:“只怕是有人故意試探,不過不怕,小心謹慎即是,過了晉王封地,怕他什麽。”
許連任也是有所顧慮:“世子體弱,只怕顧看不好。”
長途跋涉,怎不苦。
謝聿也知他心中所想,揚眉:“放心,我好的很。”
許久沒有喝過那樣的湯藥,身子調養得已是不錯,若不是為了迷惑別人假意吐血,只怕現在世子府上上下下就該知道了。
許連任此次到世子府,本是來見晉王的,但是晉王不在,見了世子,與他商議戰事,見他分析也是有條不紊,精于算計,也放心不少。
片刻之後,久等晉王不歸,許連任告辭離去。
謝聿始終站了沙盤前面,伸手輕輕攆過細沙,在掌心摩挲着,片刻之後,書房房門微動,一個小太監模樣的白淨人兒匆忙走進來。
他并未回頭,來人到他背後就跪,伏身不起:“禀世子,王爺去向已查明。”
謝聿嗯了聲:“說。”
來人道:“奴才跟着王爺,一直去了錦繡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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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宮裏,謝聿眸色漸沉:“他去錦繡宮幹什麽?”
來人道:“像是淑妃請去的,奴才也打聽不出別的,不敢再跟,但是在這宮裏頭,錦繡宮也是王爺唯一會去的地方,後宮之地,世子也知道,若非皇帝允許,肯定不能私自進出。”
謝聿将手中細沙揚落,聽聲音也聽不出個喜怒:“每月必去?”
來人道:“自從世子吩咐奴才看着,每月必去。”
拂袖揮落沙盤,謝聿回身坐下,他一手扶在桌邊,骨節已是漸白,好半晌,才讓來人退下。書房當中,門窗都開着,分明有微風輕撫,卻覺天旋地轉地窒息。
他擡起手腕,手腕上系着一個舊帕,伸手撫過,心如刀絞。
片刻,老管事送了許連任回來,見地上一片散沙,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走進,謝聿登時擡眸。
他雙目赤紅,一臉戾氣:“我以為嬷嬷已傷透人心,不想你也是個二心,何老五!還不跪下!”
老管事忙是跪下:“世子息怒,仔細身子要緊……”
謝聿氣血攻心,目光灼灼:“我且問你,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我爹為何還常去錦繡宮!”
老管事跪行兩步,到他面前:“世子就別問了,王爺也有王爺的苦楚,去錦繡宮也無旁事……”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到了書房門口。
謝晉元一身官服未換,身形颀長:“想知道你娘的事,問我便是,難為他幹什麽?”
老管事聽見他的聲音,又是跪行到謝晉元面前,直攔着他:“王爺莫惱,世子少年心性,不知深淺,他身子不好,萬萬別……”
不等他說完,謝晉元已然繞過他,走上前去。
謝聿還坐在桌邊,滿身的沙。
謝晉元也是怒目:“竟然派人尾随,你把誰放在眼裏!”
謝聿揚起眉眼:“不讓人跟着,我如何能知道,那些關于晉王與淑妃的當年事,都是真的,市井流言蜚語當不得真,總得親眼所見。”
謝晉元額角青筋畢露,怒不可遏:“別以為你做那些事我不知道,宮裏無人害你,淑寧更是三番五次請求皇上派禦醫來顧看你,別不知好歹!”
他并不信自己,卻信那個女人。
鮮少有人知道,宮裏的淑妃徐淑寧原先曾是謝晉元的未婚妻。
二人青梅竹馬陰差陽錯,後來她又成了未過門的太子妃,可惜先太子退了婚事,徐家因此大鬧聖前,後來還是進了宮,成為了現在的淑妃。
而他的生母,原本也是徐家人。
謝聿赫然站了起來,他一手扶在軟劍上面,也是怒目:“當初我娘在晉王府就是個孤魂野鬼,連個排位都沒有,怕也是被人所害,這般裝得楚楚可憐,只怕也是她暗中下了手腳,我這就去殺了她,剖開她的心,讓你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在他僅存的記憶當中,女人溫柔的眉眼始終帶着笑意,她那麽溫柔的一個人,牽着自己的手,他有星星點點的記憶,如何不怒。
随手拔出軟劍,這就往出走。
“站住!”
謝晉元自背後追出,劈手奪劍,父子二人到了書房外去,何老五也是連忙起身,轉身就追,可等他快步下了石階,卻是吓了一跳!
不知才怎麽,謝晉元已經奪過了軟劍來,謝聿偏着臉,一抹紅在他右臉直直流下,竟是被軟劍劃了一道。
謝晉元也是失手,可他再待上前查看,謝聿已是拂袖,轉身往長廊去了。
何老五趕緊接了他手裏的軟劍又是勸:“我去看看,王爺莫惱,王爺莫惱。”
說着趕緊跟上。
謝聿走上長廊上,何老五拿了軟劍疾步追上了,拽過人把軟劍重新置好。
擡眼看見謝聿臉上還有血跡,忙是拿了帕子要來擦,謝聿側身避開,回身靠了柱子上面。
老管事在旁嘆着氣,也是勸慰:“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誤會,王爺去錦繡宮,也定是皇上授意,不可能再有私情。”
謝聿回眸:“何以見得?”
老管事左右看看,見是無人,才近了些:“王爺心中有人。”
驀地擡眸,那個人是誰顯而易見,謝聿心中惱火還未消散,湯藥有問題,可找了大夫卻是分不出藥渣當中的毒性,檢驗了一番,自始至終都是無毒。
膳食也都檢查過,并無問題,他不知問題出在哪裏,回身坐了長廊石凳上面,謝聿望向遠方。
好半晌了,才是出了這口惡氣:“五叔,去,把顧今朝這就叫過來。”
顧今朝此時卻還在中郎府裏,穆二不知為着什麽惱了她,問了也不說,問了也不說,這會人在院子裏來回走着,她不遠不近地跟了他後面。
也不知道他要走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她大半天沒吃飯了,都餓了。
一走神,就落下挺遠。
意識到她沒有跟過來,穆庭宇站住了,回頭瞥着她。
顧今朝見他目光,連忙飛奔過來。
她一過來,少年又往前走,顧今朝在地上撿了幾個小石頭子,一邊跟着走一邊扔在他腿上:“诶诶诶,怎麽了啊,你倒是說個話,我這都賠禮道歉好半晌了……”
穆庭宇瞪她:“你真知道錯哪了?”
她當然不知道,但是态度極好:“不管錯哪了,反正以後讓你生氣的事我都不做,這樣行不行?嗯?”
快走幾步,又到他面前,捧臉對着他笑:“別氣了,別氣了啊!笑一個诶,天下第一美少年!再這樣可不好看了啊!”
穆庭宇是暗自酸了好一頓,可如何能問得出口。
只怕他心思是真,顧今朝當個玩笑。
他也不想一直這樣,對上今朝的眉眼又氣不起來了,又惱又恨,趁着左右無人,給她拎過來,就在她腰間抓了兩把,今朝怕癢,頓時又跳又跑躲着大笑起來。
瞧見她當真一點嫌隙都無,那日說什麽媳婦兒什麽和你好的,好像從未說過一樣,他又追過去,到底追上了一下撲她後背上,不顧她還笑着,就讓她背。
顧今朝本來就餓着肚子沒什麽力氣,才一笑過,更是背不動,倆人雙雙摔倒,這回可是她墊了底,一下起不來了。
穆二沒想到她真摔倒,趕緊起來了,對着她伸手:“起來。”
今朝摔得頭昏眼花,明晃晃地日頭在天上照着她,她眼見着少年伸手,卻是不起,只伸手遮住了眼前的陽光,在指縫當中看着他。
“我不起,你要是還生氣,還跟我鬧脾氣,我就不起來了。”
“……”
“現在我生氣了,我也鬧脾氣!”
“……”
幸好這院裏沒有人走過,穆二也就坐了她旁邊:“行了,沒人跟你一般見識,明個一早我要去大悲寺給我娘祈福,你同我一起去,這事就算過去了。”
顧今朝一骨碌坐了起來,回眸便笑:“去去去,必須去!”
穆庭宇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才要試探着問她,來中郎府幹什麽,院裏匆匆走進一個小厮,奔着他們就過來了,二人連忙起身,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厮很急:“世子府來人尋顧小郎君,都尋到這來了,說是有急事!”
能有什麽急事,剛好景岚也從後院出來尋她一起回去,顧今朝只得與穆庭宇作別,跟着出來了。
老管事就在門前等候,見了她們母女也是上前施禮,說是世子才出了點事,尋今朝過去幫個小忙。
景岚向來不幹涉她的事,今朝問他什麽事,老管事欲言又止,只請她過去說話。
畢竟,前些日子還幫過她兩次。
今朝這便上了世子府的車,一路上老管事千叮咛萬囑咐說讓勸着些,她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世子府,二人下車,她一直跟着老管事身後,也是走得不快。
才進世子府,就聽見簫聲宛轉悠揚。
上了長廊,更是近了,老管事遠遠站住了,側身讓開,叫她獨自上前。
這一讓,便看見了謝聿。
他一身白衣似雪,坐在石凳上,這會兒可是倚着圓柱前,支着一條腿,正是低頭吹着排簫。
簫聲歡快,曲目清耳悅心,偏他面無表情,垂着眼簾。
分明嫡仙之姿,卻讓人心生感傷,連帶着這簫聲聽起來,都覺得如歌如泣,似在訴說什麽。
似乎察覺到了來人,謝聿放下排簫,擡眸看她。
此時近了,這才看見,他一邊臉上,還有傷痕,不僅是那一道劃傷的口子,這會兒抽打的痕跡也顯現出了來,右眼下有一點紅痕。
今朝大驚:“誰?誰傷的你?”
謝聿看着她,目光淺淺:“顧今朝,下盤棋麽?”
那目光當中,有太多東西,雖然他什麽都沒有說,但這眸光當中,像是住了一只受傷舔着傷口的小獸,被那麽看着,她心裏都疼了起來。
對于疼痛,她向來喜于自愈,顧今朝一本正經地點頭,揚眉就笑:“好啊,管飯就行!”
說什麽管飯就行,她是來蹭飯的麽?
果然,她對着他笑,他便也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