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到我這來
“不然,現在就告訴他,說你本是女子,或許還有餘地。”
“你說什麽?”
顧今朝一手撐着身體跳下地去,站了他的面前。
謝聿低眸看着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用問我,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知道你是個姑娘,還能是什麽。”
百般試探,不想他就這麽輕易地說出口了,今朝跌坐回榻上,依舊看着他目光灼灼:“什麽時候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眸光漆黑,一臉戒備。
就知道會這樣,謝聿坦然地看着她:“小時候,在你還小的時候跟我說過,後來在書院遇見時就想了起來,見你行為舉止心生懷疑,百般試探當中已能确定了,你真是女子。”
顧今朝不由怔住:“我與你說的?怎麽會?”
謝聿回身坐下,目光落在那竹箱之上:“怎麽不會,你到現在也還是那個樣子,喜歡誰就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什麽都給了人。”
心情大起大落,此時已冷靜不少,顧今朝身份敗露,更多的是不安。
仿佛自己身上的一張皮被人掀開了去,她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瞥着他的神色:“我不入朝堂,也不去戰場,只圖安身,守住我阿娘和姑姑而已,我阿娘你知道的,若不是男兒身,怕早守不住這點家財了。”
細細看着他,就連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也不放過。
不想謝聿神色淡然,只是嗯了一聲。
顧今朝可是松了口氣,試探着對他揖了一揖:“知我身份也未聲張,多謝世子袒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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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恭敬敬地,仿佛初見。
謝聿失笑,眼前的人兒和剛才哭鼻子的,仿佛不是一個人,她總是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即使亂了心神,冷靜下來也
是圓滑得很。
他又嗯了一聲,目光淺淺,光只瞥着她。
多少念頭在心裏飄過,今朝期期艾艾往前站了站,見他絲毫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挨着他就坐下了。
她雙手揉了揉臉,似乎真的清醒過來了一樣。
可即使這般,他也是垂眸:“男人心性,你當适當示弱,如若穆二知道你是女子,說不定能回頭。”
顧今朝将臉邊垂下來的碎發掖在了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何苦呢?他喜歡我時也不知我是男是女,不想拖泥帶水斷了這念想也不是因為男女的問題。穆伯伯說的沒錯,假如長公主有意拉攏穆家軍,那聯姻是最好的辦法。穆二接連失去了兩位親人,此時最是傷心又不得不頂起大梁來,這般迫不得已已經夠傷心了,何苦再去告訴他,他知道了豈不是更加為難?”
她甚至還晃着雙腿,一副輕快模樣。
謝聿看着她晃動的腿:“你真是一心為他。”
今朝也低下頭去:“不,我只是很清楚,即使是我現在告訴了他,怕是也不能改變什麽。”
她雙手扶在腿上,手心裏還抓着那只壓扁了的草兔子,時日太多,草葉早就枯了,一折就斷,此時兔子已是面目全非。
謝聿嘆了口氣,自她手中拿過這只兔子:“小可憐兒,不如我們出去吃酒?這樣的日子,也當不醉不歸。”
說着兩手擺弄着這兔子,好生揪了揪。
不揪還好點,一揪草杆頓時散架了,他修也修不好,放了矮桌上面,耐心等着,靜默了好半晌,顧今朝才是動了動,她站了起來,擡眼看着他:“世子待我這般上心,我心裏毛毛的,能不能如實相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揭穿,現在要同我一起去吃酒,這是在安慰我?”
戒心頓起,看着他也是一臉防備。
謝聿定定看着她:“我說你就能信嗎?”
今朝眨眼:“你……究竟為了什麽?”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開口:“不為什麽,不想看見你哭,若是非問究竟,大體是見識短,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越是看着,就越喜歡罷!”
顧今朝錯愕片刻,随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什麽?世子莫不是在玩笑吧!”
謝聿也站了起來,大步到她面前,一手按了她的肩膀上,按了又按,與她擦肩:“當然是玩笑,你不會是相信了吧?景夫人與我有救命之恩,不過是不願她跟你操心而已,走吧,去酒樓,早點整理好那些爛事,也好早點收心。”
走了幾步,回過頭來。
顧今朝還站在哪裏,光只盯着他看,動也沒動。
謝聿眸光微動:“還不走?難不成還要留在府裏,讓別人都知道知道?”
當然是不想讓阿娘跟着操心,本來就是個毫無結果的,悄悄過去才好。
她慢步上前,看着他的目光還驚疑未定。
謝聿只等她走過來到了眼下,靜默片刻平複了些許怒氣,磨了磨牙:“景夫人近日正為我配新良方,你最好別讓她費神費心。”
不管什麽事,真假也罷,總會有這樣的怪圈。
一件事,說第一次的時候,因人都有戒心,是以難以令人相信。
但是戒心之後,往往她不相信的這件事,你再說一件不相幹的,哪怕是假話,她也很容易接受,如果好言好語解釋,依舊還是不能置信,但是你若惡言惡語的了,反倒更令人相信此事為真。
謝聿這麽一說,才符合顧今朝認知的情理,她心神漸松,輕點着頭:“你別告訴我娘。”
這就是要跟他一起出去了,謝聿再不看她,轉身就走。
他腳步也快,幾步到了門口。
房門一開,冷風頓時吹了進來,顧今朝兩眼幹澀,往外看了一眼,趕緊追了出來。
天邊一抹火燒雲,映着空中美景,謝聿下了石階,站了一站,等房門關合,人走了自己身後,才出了這口惡氣,淡淡道:“只此一日傷心,過了今日,就全忘了。”
她嗯了聲。
他見她乖乖應下,松了口氣,二人走出新宅,門口世子府的馬車還在,謝聿側立一邊,讓今朝上車。
二人先後上車,叮囑了車夫趕車,車上還有人備着的爐火,雙雙近了些烤手。
馬車漸漸駛離,他兩個烤得兩手滾熱,顧今朝又是傾身,整個人都快到爐火前了,謝聿回身拿了帕子過來遞了她的手上。
今朝低頭擦着指尖:“多謝。”
謝聿揚眉:“光只說謝,你倒是好好謝一個。”
顧今朝穩了這麽一穩,恢複不少精神:“謝,必須要謝,卻不知世子喜歡什麽呢,我這次一定好好謝謝世子,還請你饒了我這次吧!”
馬車些微颠簸,謝聿想了下:“那只兔子,我從前也有一只,後來不知道哪去了,你給我重編一個。”
今朝并未細想,欣然點頭:“就這點小事,沒有問題,我阿娘花房當中有許多綠苗,回頭我給你編一個大一點的,好好送到世子府去。”
謝聿嗯了聲,算是應下。
馬車走了一會兒,到了豔陽樓下,二人下車。
日頭已經偏西了,顧今朝跟着謝聿上樓,樓裏的夥計迎将出來,給兩個人迎到樓上了。
三樓早有準備,整個樓上都沒有閑雜人,臨街的梅香苑裏,酒菜都準備好了。
珠簾微動,謝聿走過去,親手掀起了珠簾:“進。”
顧今朝低頭走進,雅間當中,酒菜滿桌,擡眸看着謝聿:“什麽時候?都準備好了。”
謝聿放下珠簾,站了她的背後:“今日我做東,不醉不歸。”
顧今朝快步上前:“好。”
坐了桌邊,謝聿親自拿了酒壺,今朝一手扶着矮窗,她俯身往下看了看,不由怔住。
自這豔陽樓上,能遙望許遠,眼下最惹人注意的還是不遠處的公主府,長街上人來人往,回頭瞥着謝聿,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過,都沒有關系。
她也拿了酒壺來,二人相互為對方倒酒。
豔陽樓裏安靜得很,安靜得能聽見外面的車馬聲,顧今朝仰臉喝酒:“豔陽樓好像偏遠了點。”
她剛才往下看的時候,表情微變,他都看在眼裏。
謝聿直接道:“有一件事你說得對,即使你現在去告訴穆二,你是女子,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他們需要的是能重振旗鼓的機會,與你是男是女并無幹系,所以,你現在知道了?你沒有長久做男子的野心,太傅門下也不稀罕,但像這樣的機會,世上多少人趨之若鹜。你昨日掏心掏肺,今日不過這樣的結果,當真可笑。來豔陽樓,就是讓你親眼看着,只怕中郎府都等不到晚上,就得來談婚事了。”
顧今朝舉起酒盞,一仰而盡:“就算是這樣,穆二也是好的,他只是不得已,世子是想告訴我什麽?我沒有長公主那樣的身家,所以争不過?”
謝聿并不喝酒,只是看着她,又提酒壺來給她倒酒:“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掏心掏肺,給錯了人!”
街上喧鬧,豔陽樓下車馬走過,馬蹄聲起。
那揚起的馬鞭上,還有小鈴铛,他往外瞥了一眼:“瞧瞧,來的是這麽的快。”
顧今朝也是回頭,公主府的門前,幾個人長身而立,那少年微低着頭,一身錦衣。
他哥哥的屍身還未到京,他此時跟随在中郎府衆位叔伯身後,一眼就看見了。
她只看一眼,随即轉過身來,背對着窗外。
舉盞,笑:“真好,穆二要有媳婦兒了,我應該高興才是。”
連喝了幾盞酒,潤得嗓子清亮不少,當着謝聿的面,也不用遮掩了,實實在在喊了一嗓子:“诶呦!穆二要有媳婦兒了,高興,來,我是真高興!趕明我也再找一個,找一個比他還要好的媳婦兒!”
仰着臉面,看着房梁上挂着的五福糧袋,片刻之後輕微的腳步聲走過身邊,随即謝聿的那張俊臉就出現在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今朝頭還枕着椅背,冷不丁他低着頭,就這麽入了眼底,渾身都僵住了。
謝聿眼簾微顫,眸光深邃:“有這麽個人,你要不要同他一塊試試?”
四目相對,這種姿勢有些太過暧昧,顧今朝當即坐直。
謝聿也走了一邊去。
她随着他的腳步略有不安:“誰啊?”
人已到了窗前,謝聿一手扶了窗棱上面,站了一站,才是回頭:“要不,你到本世子這來?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