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來抱你
夜幕降臨,星月漸上。
屋裏點了燈,謝聿發了一身的汗,世子府來了人,何老五親自伺候着他,換上了幹淨衣褲。他手裏拿着那個舊帕子,那些個支離破碎的記憶怎麽也破湊不起來。
景岚親自去擰了手巾,過來給他擦臉:“想不起就不要想了,那時你還太小,今朝才出生都沒多久,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別提多招人喜歡了,我一抱你你就不離我半步。”
謝聿手擡了擡,那舊帕子年頭太多,已經泛黃了:“所以,我記憶當中,喚過阿娘的,是你?”
景岚笑,坐了他的身邊:“是呀,當年我帶着今朝,你爹救過我們的,後來他帶了你來,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這帕子還是當年容華繡給我的,幾次分分合合,後來我決心北上的時候,臨走給你擦臉的。”
謝聿手一松,帕子掉落了床上。
他看向何老五:“你也知道?”
何老五側立一旁,惶恐上前:“老奴不知,當年照顧世子的嬷嬷因病去了,丫鬟也換了一茬又一茬,老奴始終在京中,确實有幾年時間,主子會帶着世子常年在外,後來才回京中常住的。”
景岚将那帕子拿在手裏,細細地看:“嗯,那幾年我同你爹在一起,時間過得好快,一晃你和今朝都長大了,你小時候最喜歡掐她臉的,還記得嗎?”
謝聿本就發着汗,身上再次濕透,看着她的笑臉,渾身無力:“那我娘呢?夫人可知道?”
他臉色蒼白,手心裏都是汗,景岚拿着舊帕子給他輕擦着汗:“你爹個悶葫蘆,什麽都不肯說,不過我猜,你娘是徐家女,因選秀還是什麽與你爹并未婚娶,所以沒有名分。現在你也知道了,徐家沒落了,如今還剩一個徐貴妃在宮中苦苦支撐,那徐老太醫都多大歲數了還出來主事,怕是家中也沒什麽人了。”
她這話說得很委婉,徐家女查不到下落的,只有一個人。
謝聿伸手覆住雙眼,才歡躍起來的心又是沉了下去:“可是我爹說,她還活着,我爹說我娘還活着,她只是……”
一滴淚自他臉邊滑落,飛快落入枕上,那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她只是忘了回來而已。”
景岚看得清楚,不願打破他的幻想,重新将帕子系了他的手腕上:“嗯,你爹他總不會騙你的,這世上的人,一旦做了母親,就和孩子的心連在一起,早晚會回來的。”
謝聿沉默不語,她回頭讓何老五好生看護着,這就出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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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唏噓,當年一朝穿越,睜開眼睛就在海中飄着,顧不上驚疑,抱着浮木勉強活下來,後來遇見外出的顧家兄妹,把她撿了回去。
從此以顧家雙生子顧月華的名義生活,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少年少女時候,也常常想,為什麽她在現代的病榻上面,會突然穿到了古代來,這個不在歷史上存在的朝代,與她有什麽幹系。
偶爾夢中,還好似能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這麽多年了,竟再沒有做過那樣的夢了,恍惚走到了院中,一眼瞥見書房當中亮着燈,想到女兒今朝也到了少女時候,不由眉眼彎彎。
推門而入,顧今朝就在窗前寫着什麽,景岚關上門,慢步走了過去:“幹什麽呢?”
桌子上都是她從前整理的藥膳方子,今朝一手壓在藥典上,擡眸便笑:“剛才瞧着世子吃藥,每每嫌苦,大人尚且如此,何況孩童。我想起我小的時候,也讨厭吃藥了,不如那個空着的鋪子,改建一下,開一個私房菜,專做藥膳調養身子的。另外我記得阿娘不是和我一起整理過那些花兒的屬性,也可以放入藥中入味,良藥雖苦,但是我們可以放些不相沖的東西調解一下嘛,剛好身邊就有個病秧子,不如拿他練練手,看看能否行得通。”
景岚聞言便笑,坐了她的身邊:“我兒聰慧,但也別想太多,你好好讀書,這機會不多,也不知我們還能在京中住上多久,一旦離了京中,怕是再不能有去書院的時候了。”
顧今朝才不以為意,放下筆來:“阿娘不必擔心我,上書院雖是一介草民的唯一的別樣出路,但是真正去了的人,就該知道,光靠小聰明是不行的。說的到底你看從書院當中出去的人,看看謝聿,看看秦鳳祤,看看穆二,無非不是老子是幹什麽的,将來他們還幹什麽,是傳承,也是命數,我本是女子,既不能去朝堂,也不能上戰場,當然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平頭百姓才好。阿娘家財萬貫,我自當更強,對吧?”
話雖這麽說,還覺得是委屈了她。
景岚握住了她手,放了自己額頭上,抵住了好一會兒,才是緩過這口氣來:“你這個孩子,就這樣不好,什麽事都太像我了。太識時務有時候也不好,看他們那些幹什麽,你爹比起他們,不知強多少,論什麽傳承,你小時候阿娘和姑姑是沒有辦法,才把你當個兒子養,等以後咱們離開京中了,你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
今朝笑,站了起來。
她自後面抱住了景岚,讓阿娘靠了自己懷裏:“我習慣了當個小子,到時候我就娶個媳婦兒,可不想當回姑娘,好沒意思。”
景岚失笑,又摟着她親近片刻,不知怎麽着,想起那邊還病着那個,也是心疼:“是啊,咱們娘倆好歹日日在一起,你看謝聿多可憐,他爹就是不會哄人,是個悶葫蘆,一小沒娘的,身邊也沒什麽好人,人的命啊,真是奇怪,總不能叫人圓滿。”
今朝聽她唏噓,忙是打探,多問了幾句。
景岚嘆了口氣,這就将當年的事簡單說了,臨了,才想起謝聿的生母:“我曾經聽謝晉元提過兩句,從前徐家悔婚,他當妹子的個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時候因選秀名單上有她,不能成婚,那徐姑娘為了他與徐家決裂,徑自進了晉王府,後來他出去打仗的空,早産生下了謝聿,等他自千裏之外趕回來時候,人已經斷氣了。”
顧今朝聞言,只覺心疼:“太可憐了。”
景岚也嘆着氣:“誰說不是呢,更可憐的是他以為他娘還活着,剛才我不小心說漏嘴了,生生打消了他這念頭,這會指不定怎麽傷心呢!”
今朝:“……”
正說着話,外面有人敲門,找景岚找到了書房來。
她上前開門,是被放進來的一個侍衛,常在謝晉元身邊的,他進門便跪,徐老太醫比對了所有藥膳,衆位禦醫當堂對質,他老人家判定藥膳屬于無心之過,王爺特意命他來請她過去說話。
請她過去說話,說什麽?
景岚頓時咬牙:“好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這分明是偏袒他家孫女,一個無心之過便能了事?這是欺負謝晉元不懂藥性,他這個嘴笨的,你等着,我這就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能把我怎麽着?”
說着拂袖,匆忙去裏面拿了一件鬥篷披了身上,叮囑今朝照看好家裏,轉身走了。
顧今朝聽得分明,更是嘆息。
送了阿娘出去,她原本想回書房繼續整理藥膳單子,心思一轉就拐了院裏去,房中亮着燈,來寶坐在桌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似乎在做針線活,顧今朝推門而入,來寶看見是她,忙是拉住了她:“別過去了,那老管事被攆出去了,我收拾了客房讓他去歇着,我來回走動倒沒攆我,這會世子好像心情不大好,藥碗都摔了地上了。”
顯然,來寶都受了驚吓了,今朝心疼地拍拍她後背:“沒事,我過去看看,今個你去和翠姨擠一擠,我看着他就行。”
來寶當然不放心:“那怎麽行,你個姑……家家的,不行,還是叫別人來吧!”
顧今朝只說沒事,給她推了出去。
裏屋一點動靜都沒有,仿佛她的床上根本沒有住人一樣,送了來寶出去,今朝關好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藥碗還在地上,想必來寶都不敢上前了。
謝聿半阖着眼,聽見腳步聲,微擡了眼,他長發披在肩頭,臉邊都是汗,和打濕了的碎發。
今朝彎腰撿起藥碗碎片:“你吃我家湯藥,住我的床,怎麽還摔我家的碗?”
他眸色漸沉,定定看着她。
顧今朝收了碎片走回床前,見他這副模樣,轉身去擰手巾:“你剛才那樣對我我都想打死你了,你得了便宜怎還這麽傷心模樣?我也只當被狗啃了,算了不與你計較了……”
擰了水,她還濕着手,抖了兩下,攤開手巾過來坐了床邊:“過來些,我給你擦擦臉。”
她臉邊的碎發微垂了下來,眼簾微顫,像是有什麽在他心上刷了幾下,謝聿手尖一動,目光沉沉:“你過來。”
她還怎麽過去,今朝往前湊了湊:“好吧,好吧,我過來。”
說着低頭,撫着他臉,給他擦臉。
四目相對,謝聿嗓音沙啞,薄唇微動:“嗯,你過來,你過來抱抱我。”
今朝怔住,随即想起阿娘說的話來,原本還以為親娘還活着,不小心竟是說錯話了,低眸看着他那眉眼,心也疼了起來。
她回手将手巾放了一旁的矮桌上面,随即上前一步,走了床頭去,張開了雙臂:“那你得起來,你病快些好,我來抱你。”
話音才落,謝聿一下坐起,抱住了她腰身。
今朝咬唇,便也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