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名動天下

書房的房門開了,一人提燈走進。

火紅的鬥篷猶如一團火,在暗夜當中,一下紮進衆人的眼,景岚向來不喜歡身邊帶着小丫鬟,她獨來獨往慣了,腳下生風,穩穩地,又爽利得很。

書房當中,徐老太醫坐在一頭,圍着長桌站了一圈的人,謝晉元沒想到她來得這麽快,快步走了過來。

他接過她手裏的燈籠,還虛扶了一把:“怎麽自己來的,不讓個人跟着點,好歹也給你提個燈。”

景岚淡淡目光掃過書房內衆人,她眼睛也毒,看過的人從來過目不忘,徐貴妃站在老太醫的身邊,猶如小白花一樣的。

桌邊站着大小六個禦醫,禦醫也分等級,從他們穿着打扮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親手解開了鬥篷的帶子,随手遞了謝晉元的手裏,走了徐老太醫面前,翩翩施禮。

徐老太醫目光沉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聽說謝聿的藥單是你比對出來的?”

景岚站直了,坦然看着他:“對,是我親自比對出來的。”

她長得與自己的小孫女實在相像,徐老太醫長長嘆了口氣,淡淡說道:“你這丫頭,倒有些能耐,只不過是誤會了,實在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孫女不懂藥性,好心辦出了壞事,禦醫們可以作證,藥膳的單子并非一起出的,藥性相沖分量太小,也不足以致命,現在查出來就好了,老夫可特意給那孩子調理身體,此事到此為止。”

景岚點頭:“既然老太醫下了定論了,那還叫我來幹什麽呢?”

徐老太醫瞥向謝晉元,扶着桌邊的手頓時緊了緊:“藥膳的單子,是你比對的,現在你來告訴他,怎麽個結果。”

景岚不急不慢地嗯了一長聲,之後挑眉笑笑:“這可做不到,老太醫恕罪,小女子本來也是識時務的個人,但是事關重大,不能說假話。偏巧了,謝聿那孩子從前喚過我阿娘,一日為母,也終究是個為人母,雖然不是親生,但是聽說我長得與他娘還有些像,這苦命的娘倆個,別人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我真心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藥膳的單子有問題,這無需置疑,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我想,老太醫心中也是知道的吧!”

徐淑寧在旁紅着眼睛:“這位夫人,不怕你笑話,論起藥性,其實我只懂一二,若不是這般無知,也不會闖下大禍,當然了,錯就是錯了……”

話未說完,淚已落下。

她一說話,一旁的禦醫紛紛出來作證,哪個單子是誰所出,因為牽扯的禦醫也多,一時間藥單比對出來的時間線就亂了。

景岚都了在眼裏,她見老太醫不說話,開始卷袖子,左手卷右手的,右手卷左手的,露出雪白的一截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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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晉元忙是過來遮掩:“這是幹什麽?”

景岚橫眉立目,頓時瞪了他:“讓開。”

雖是不願,他還是跟了她的身後。

景岚上前,站了長桌的一角上,笑對幾位禦醫:“敢問幾位大人,都是太醫院的嗎?”

徐老太醫在太醫院德高望重,太醫院多是他的門下弟子輩的,當着他的面,都畢恭畢敬的,不過面對景岚,自然不屑。

礙于謝晉元在,也都應了,說是。

景岚渾不在意,只揚聲說道:“藥性相沖是大事,學醫是為救人,不是殺人,是以入門的第一課,想必老師們都教過你們的吧,什麽被反,什麽相畏?”

她看向徐老太醫,老太醫隐隐點着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覺他唇邊似有笑意。

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有誰能不知道呢,景岚淡淡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徐淑寧身上:“即使是對藥性只知一二,也會從反畏學起,半夏、瓜蒌,瓜蒌皮、蒌仁、天花粉、貝母不管是浙貝母、還是川貝母、白鼓、白及反烏頭,這些包括川烏、草烏、附子、天雄、側子。海藻、大戟、甘遂、芫花反甘草。人參、黨參、太子參、丹參、玄參、沙參、苦參、細辛、白芍、赤芍反藜蘆。硫磺畏樸硝,水銀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牽牛,丁香畏郁金,川烏、草烏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赤石脂,人參畏五靈脂。這些,大人們,可有不知道的嗎?”

有心還是無意,全屏一張嘴。

禦醫們紛紛看着景岚,想打馬虎眼也不好說話,正是一個瞧着都猶豫着,景岚聲色俱厲,冷哼出聲:“我一個江湖游醫都知道的,最基本的道行,你們若是不知,我看太醫院可以清查了,醫者仁心,首先得會醫,大人們該不會連這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的吧?”

說着又看向徐老太醫:“徐老太醫德高望重,現在太醫院弟子也都師出名門,若是這般無知,卻不知太醫院是個什麽地方了?”

老太醫臉色頓沉。

其中一人,忙是回道:“夫人說的沒錯,這些反畏,開方子的時候,需要注意避諱。”

輕描淡寫的一句,景岚眸光微動,不慌不忙又道:“這麽說來,大人們應該是都知道的了。”

當然知道,若再說無意,不知,豈不是要被太醫院攆出去了?

一個說是,立即就有兩個三個,景岚又道:“大黃、黃芩、黃連、石膏、知母、夏枯草這些大寒的藥性,你們又有誰不知?”

禦醫們忙是低頭,不等他們回話,景岚拿起了藥膳的單子:“中藥之溫、涼、寒、熱、平,謂之“氣”;酸、苦、甘、辛、鹹、淡,謂之“味”;發表、攻裏、化痰、消積、軟堅、散結、疏肝、理氣、利小便等,講的是藥物的“用”一個用字,能進太醫院的列位,不會不知,藥性相沖,哪有那麽多的偏巧,沖的只是一點點,一點點地令人體虛,漸病,從血中,腎氣,一點點瓦解生意,這是不小心能出的藥方嗎?我看倒像是千方百計避開常用藥,連起日日夜夜的藥膳,能置人于死地的。”

她從懷中,拿出自己列出的每一樣的錯處,輕輕放在了桌上:“所以,是你們刻意聯起手想要謀害世子的吧?”

禦醫們紛紛跪下,不敢擡頭。

景岚按着自己所列之冊,推到徐老太醫的面前:“老太醫可以詳細看看,每次藥膳當中,多少量,這般無意可很不巧,每次都那麽不易察覺呢!”

徐老太醫伸手拿了過去,先還面無表情,待仔細看清景岚所書字跡,兩手竟是隐隐發抖,他驚疑未定,一把扣下藥冊,瞥向了景岚。

徐淑寧在旁扶着他胳膊,察覺到祖父的異常,也是皺眉:“景夫人說這話未免太過刻意,我的确不大懂藥性,藥方的确也是禦醫們決策出來,就是我過一眼……”

景岚根本就不搭理她,只是定定看着徐老太醫,揚眉一笑:“我知老太醫身份,也十分仰慕,卻不想您這孫女說不懂藥性,天下人都知道徐貴妃是老太醫的親孫女,若有心袒護,也總得有說得過去的證據,不然,天下人會說,喲,那就是徐老太醫的孫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的是誰過錯,全聽在了老太醫身上,醫者仁心,醫者仁心,其實想做醫,還得先學會做個人,您說呢?”

她對徐家,本就存着一口惡氣。

也知道謝晉元定然護得住自己,自然放開了膽子說,一個不得寵的貴妃,因着外臣子,偷離出宮,徐家也定然不會張揚此事,現在禦醫們都被請了來,說明謝晉元不打算草草了事。皇帝還得讓他三分顏色,她不替他說這些話,又有哪個能懂藥性,敢怼老太醫呢!

徐老太醫一口氣梗在嗓子裏,也是火冒三丈,騰地站了起來:“我孫女……我孫女怎麽了?宜寧要在,天下人也早知道她了,我那孫女誰能比的上……我那孫女……”

一口氣沒緩好,他直直往後一仰,竟是昏了過去!

幸好旁邊有人,給接個正着。

也不敢亂動,先放平在地上了。

徐淑寧尖叫一聲,頓時大哭起來,誰也不叫上前,景岚實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其實她從第一面見到徐老太醫,就覺得親切。只不過因惱怒他袒護徐貴妃,才牙尖嘴利,一句不饒,眼見着老人家倒下,她心裏也咯噔一下。

到了跟前,眼見着徐淑寧還護着心口哭,一把将她推開了。

她上前急救,幸而只是氣梗住了,只按壓幾下,人就幽幽醒過來了。

院中又有嘈雜之聲,謝晉元得了消息,宮裏來人接徐貴妃了,徐家事 ,還得自徐太醫這了,他讓人攙着徐淑寧,這就給人先行送了出去。

至于太醫院的這些禦醫們,也各自摘錄在案,還得細審,被人拖了下去。

徐老太醫人氣還不大順,先不能移動,景岚給人救了過來,長長出了口氣,跪坐了他的身側,慢慢給他順着氣。

寒冬臘月,地上還有點涼,這口氣順過來了,她回頭叫了丫鬟去找有力氣的男人過來,想給人扶起,才一動,老太醫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景岚心生愧疚,自然柔和許多:“老太醫見諒,景岚只是為了給那孩子争一口氣,謝聿與你徐家也有些淵源,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他娘還在,定然不會有此事發生。世上哪有那麽多偏巧呢,分明就是人為的……”

話未說完,老太醫的手又抖了起來,他手一滑,又狠狠鉗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究竟是誰?”

景岚怔住,不明所以:“我名景岚。”

徐老太醫定定盯着她眉眼,再三确認了,眼睛頓時紅了,就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他掙紮着要坐起,扯了她手已是老淚縱橫。

“不,你是我孫女宜寧,你是我孫女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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