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簡單地描述一下現狀吧。
我的周圍,發生了一件對我而言、極其恐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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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為腳下的那雙剛網購買的高跟鞋和我不太有默契,我被街邊的小石子給稍微地絆了跤。
于是再擡起頭的時候,我發現我穿越了。
穿越對我而言不算什麽需要驚恐的大事;畢竟我已經是個成年人——電視劇裏演得尖聲大叫沒什麽意義,還浪費體力,我不太想幹。
但說實話,其實……也是我有點害怕、所以連大聲尖叫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在我面前、這條和剛才的歸家之路截然不同的街道上:每個人,手裏都抱着一只貓。
每個人。
而我,有着全世界最嚴重的對貓過敏症。
——全世界是自封的,但嚴重卻是真的。
我想……
我大概活不過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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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對貓咪還是情有獨鐘地熱愛着。
因為它個頭小小的、叫聲甜甜的、摸起來軟軟的,肚皮還白白的;總之,在我眼裏,貓應該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動物了。
所以,我非常想擁有一只屬于自己的貓咪。
八歲,我特意砸破了三個攢了相當久、加起來單手都抱不動的小豬仔存錢罐,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硬幣,情緒高昂地将它們一枚一枚地疊好,丢在錢布袋子裏;左手拖着滿袋子的超重鋼镚、右手抱着我翻了好幾百遍的心愛圖冊——《貓咪品種大百科》,在內心已經選定了将來的主子模樣,自己一個人興沖沖地搭乘着二十三路公交車,準備前往向往已久的超級樂園——貓狗市場。
沒錯,我要買貓了。
貓狗市場不在市中心,距離我家并不算太近;故而,在獨自抱着所有家當坐了九站公車後,我才總算到了夢想的目的地。
可惜的是,當下車的時候,因為左手的東西太沉,右手抱着的畫冊,就被我忘在了公交車倒數第三排的第二個座位上——
這件事一直是我心裏永遠為之遺憾的地方:要知道,或許唯獨只有那個終點站檢查車輛安全的工作人員才清楚,在那薄薄三十三頁的百科小冊子上面、究竟有多少瞎圖亂畫的稚嫩筆跡,記錄着我同(想象中)的家養小貓咪和諧相處的美好場景。
比如幫它洗澡、給它穿衣服、牽它出去散步、教它寫作業……雖然泰半都屬于幼童不切實際的幼稚幻想,但其中對貓咪寵物的熱忱簡直是踴躍于紙。乃至于我至今還懷疑:那位看到我本子的員工,會不會在放下書那一刻後、就被感動得轉頭跑去領只小動物回家呢?
我确信,這是很有可能的。
但說它是瞎寫,也并非出于對幼時自身不靠譜的猜想。
因為我小時候,就是很不靠譜。
要不然,畫冊上的第一頁,也不會被我用紅色的蠟筆寫上最顯目的那幾行大字:
将小貓接回家,我先喂它我的牛奶喝;它喝得(得字寫錯)很香,剩了一點,我幫它喝光光。
貓不能随便喂牛奶——很明顯,我年幼的認知裏不存在這一條規定;只希望……
那個丢下書就去養貓的公車員工,請務必知道這點就好。
丢了畫冊,我還有錢,而錢是萬能的!
于是在貓海茫茫中,我花光了所有鋼镚——共計一百二十七大洋,買下了只和夢想不太接軌的貓主子:一只土貓。
那只被我改名叫咪咪的小土貓長得挺洋氣,這也是我會買下它的一個重要理由。
你們不要小看孩子的攀比心理;當我在學校每個家中有貓的同班同學,張口閉口都是波斯貓、卷耳貓、加菲貓、暹羅貓……等等一系列我只在動物頻道的寵物節目,看到過的貴族貓出現在眼前、被關在漂亮精美的籠子裏,沖我喵乎喵乎直叫,還甩着尾巴蹭人時——哪個兒童、都會失去理智地,對寵物店店員交出自己僅有的錢袋,只渴求能摸一摸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們。
然而,等店員仁慈地挨個讓我摸完、又俯身摸了摸我的頭後,卻非常遺憾地将有着一百二十八塊硬幣的袋子還給我,語氣溫柔地告知——這個價格只能去隔壁的天然動物市場,在他們這種品牌店,最多就能買幾袋貓糧。
很抱歉哦小朋友,下次帶你家長再來吧。
——在我的記憶裏,這句話甚至比數學老師當堂宣布我上次測驗不及格還要令人印象深刻。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沮喪的時刻之一,你們可能想像不到:每個月被嚴格控制着零花錢、每天平均下來只有五毛的我,是如何看着一放學就奔向小吃攤的同學左右開弓吃着棉花糖和烤面筋、吞着口水把一塊錢塞進校服前面的口袋裏,回家後唯有聽聽豬仔肚子裏的晃響聲,閉着眼在耳邊給自己模拟貓咪的叫聲——這樣才能得到一絲絲的慰藉。
然而這一百多塊錢的自以為巨款,卻在我初次面對大人的世界時、完美碰壁了。
我沮喪地拖抱着塑料錢袋、走向這幾家商鋪的對面——那個滿地都是動物便便的天然寵物市場。
不過一牆之隔而已,小動物們就被随地不牽繩子地丢在樹林之間;人和人聊天、貓和貓互舔;兔子縮在保溫箱裏瑟瑟發抖,一旁的狗正沖它友好地狂吠。
我小心翼翼地避過幾坨還散發着熱氣的便便,左右張望着合适的對象;經過店員阿姨的熱情科普,我已經知道我的巨款應該再多加個零、或者乘上我剛學會的倍數,才能買到自己心儀的貓咪。
這無疑是件讓人很遺憾的事情了。
我很不甘心,相當不甘心——而這種不甘心,不止來自于狠心砸掉了儲存許久的豬仔存錢罐、卻無法用來實現夢想帶來的憋屈;更是來自于我沒有把握好機會,以至失去了曾經兩天就能吃一串烤面筋的待遇——
這種無數次、舌尖分泌口水,卻探之無物帶來的失落感;與此時拿着錢無所适從的迷茫和低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以說,就在那一刻,我的人生仿佛陷入了某種讓人陌生的低谷。
不過這份來自低谷的失落感,在我看到斜對面的那只正獨自舔毛的小貓後,就消失殆盡了。
我用一百二十八塊的鋼镚零用錢……不對,是一百二十七塊買下了咪咪——在隔壁攤主憐憫的目光下,賣給我的攤主又給我塞回了一枚、讓我可以回家搭公車。
對此,我當時覺得:他是我見過最善良、最大方的賣家了。
在詢問我手裏只有這麽多錢後,他不僅沒有加價,反而善解人意地告訴我,這只貓只要一百二十八,一分錢也不多收我的——好人啊。
而且最後的最後,他還很為我着想的多退了一塊錢;這種善良的行為,對于當年正陷于迷茫無助的兒童來說,簡直就像是課本裏的雷鋒叔叔一樣!
畢竟,我和媽媽一起去買東西的時候,店家從來不多退錢的。
所以我和他保證,我一定會認真對待這只可愛的小貓咪。
他接過我的錢袋後,既沒有看也沒有數,大概是覺得我小孩子家家不會坑人吧。
揮了揮手,就讓我趕緊回家去。
我抱着貓咪,當時的內心活動……讓我回憶回憶,大概是又像快樂得仿佛飄上了雲間(小學作文格式)、然而又有些稍微地愧疚和不安——因為實際上,算上他還給我的這一塊錢,袋子裏其實一共也只有一百二十七枚硬幣而已。
這是我朝公交車站走着走着、才回想起來的事:自己從家過來的時候,來的公交已經花掉了一塊錢。
也就是說:原價一百二十八的貓咪,我只用了一百二十六就買到了!!!
從小,我數學就很差勁,是被班主任嚴肅斷定、将來無法成為數學家的那種差勁。
所以等我的小腦袋瓜整理好自己原來還差別人一塊錢之前…它已經發生了。
這件事不輕不重地、折磨着我的幼小良心,讓它頗有些隐隐作痛;可看着懷裏懵懂無邪的可愛小貓咪,我又舍不得将它還給那個叔叔。
思來想去,我最終還是背叛了良知,默默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上車後,看着車窗之間映着自己嚴肅的表情,我心想:早知道就多帶一塊錢了。為了小貓、為了自己,在明明知道撒謊騙人後,我卻沒有及時道歉,而是裝作沒有發現……
這種做法完全不符合我的家庭教育;因為媽媽總是說,欠了別人的要還,才算好孩子。
所以哪怕至今,已經成長為大人的我;有時候思及此事,仍然會有種回頭還給他的沖動——這就像是很多人在童年都經歷過的某件……每當回想起後、總會百爪撓心、甚至令你抓心撓肺的遺憾;總想着“我當初要是那樣、之後就不會這樣”,但除了在想象中給自己找點心理平衡外,對于已經發生的事實,除了無可奈何,似乎也做不到什麽補償。
——當然,這就是個沖動而已。
我是不會做的。
畢竟人類嘛,就是會經常彼此相互傷害的~
可惜,年幼無知的我,卻不明白這個簡單易懂的人生道理。
在晃來晃去擠滿了人的公交車中,雖然難得搶到一次座位,可我心裏有事,抱着貓咪的手臂就不禁摟緊了一點——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指甲從來都是自由生長的小貓咪,被人類幼崽用不舒服的姿勢摟着,想必很不習慣;于是,它只能從香甜睡夢中被迫清醒過來,繼而,就做出了一個完全能夠讓人理解的動作——
它睜開了自己朦胧的圓眼睛,神情十分不愉;先是低低地沖我威脅叫了幾聲,見我不松手,便惡狠狠地、在我的右胳膊上劃了一道。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小貓也是有指甲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它們的爪墊就是肉球球呢。
……
胳膊的皮破了、半縷鮮血流了出來,感到了傷口疼痛的我低頭迷茫地看了它一眼,和同樣仍舊磨爪霍霍的它對視後,就毫無反應地抱着它,繼續走神。
然後,我又被劃了好幾下!
于是,等回到家的第二天起……
我就開始發高燒了。
……
還沒讓我喂過幾次的小貓咪、被爸爸緊急送給了同事;至于陷入昏迷,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的我呢——
那自然是整整休學一年啦。
徹底恢複好後,又是夏天。
看到院子裏爬到牆上蹲魚的野貓,不改欠揍抽本性的我,心中仍然充滿了撩貓的蠢蠢欲動。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在院子裏摘了根狗尾巴草。
當快要接近到貓胡須、臨差一腳……!
卻被它飛快地跑掉了——
我正遺憾着,還沒有摸到那光滑水亮的毛皮,整個人就開始……
瘋狂地打噴嚏。
那不是普通的感冒發燒過敏鼻炎,而是整個人像是變成了一個生産噴嚏的永動機;到最後,我視線模糊到連衛生紙都看不清了,卻仍然能流暢地對着它不停地“哈秋!”、“哈秋!”……
這件事回想起來,也是蠻令人心酸的。
去了醫院,醫生說,我這輩子也別想養貓了。
他判斷我的過敏源是和貓的一切相關,生理的、心理的——說了一堆反正我聽不懂、我爸我媽也聽不懂的學術用語;開了點沒什麽用、但不開又顯得白來一趟的過敏藥後,他又寬慰我說寵物很麻煩的。
他說,別提對貓過敏,有人連對陽光都過敏、一輩子也只能待在屋子裏,無法出門,你這不算什麽。
不過他家裏倒是有三只泰迪,每天活蹦亂跳還挺可愛。昨天買了個毛線球,它們很喜歡,一起做游戲的時候相當活躍。
醫生說的時候,唇角帶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把原本沉重的氣氛,也帶得輕松了起來。
我聽了他的安慰,心情也變好了很多,尋思着醫生的那句——就算不能摸,也可以看;反正每天大街上那麽多遛狗的嘛,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心裏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
出了醫院後,我面上聽着家人對注意事項的唠叨和叮囑,內心卻在想另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麽會有人對芒果過敏呢?
我換位腦補了一下那些可能從出生起,就不能吃芒果的人,感覺這簡直太可憐了!因為我超喜歡吃芒果……
想着想着,腦子裏的事兒,就從不能養貓、變成了“媽媽我想吃芒果!”
然後,我就吃到了芒果。
吃完一個甜滋滋的芒果,善忘的人類幼崽我本人,就完全忘記了,原本應該關心的事情究竟是什麽;被父母牽着,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不過長大後——
我發現:對芒果過敏算什麽,對貓過敏才可憐。
因為,在這個全世界、有十分之一的人口都是貓奴的世界裏……
活着,實在是太艱難了。
再後來,更加殘酷的事情出現了:那就是——
全世界,每個人都是貓奴。
這還真是殿堂級的困難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