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脂類、酸類、酚類,還含有鈣、磷、鎂、鈉、鉀、氯、硫、鐵、銅、錳、鋅、碘、钴,還含有維生素a、b、c、d、e、f,以及其他物質——我在這裏班門弄斧啦,酒裏到底含有什麽,你們的袁雙魚教授最清楚——岳父的頸三角肌發了紅,因為受到了金剛鑽副部長的誇獎,我看不到他激動的臉,我差不多基本上看到了他的臉——但酒味裏有一種超物質在運行,它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神聖的信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語言是笨拙的——比喻是蹩腳的——它流進我的心,令我周身顫栗——同志們,同學們,難道還要論證酒是害蟲還是益蟲嗎?不必要太不必要了,酒是燕子是青蛙是赤眼蜂是七星瓢蟲,是活着的“滅害靈”!他情緒高漲,慷慨激昂地揮舞着雙臂,處于忘我狀态,演講處在白熱化,他有希特勒的風度。他說:“七叔,你們看,那酒味正從窗戶上、從房頂上、從一切有縫隙的地方鑽進來……”

“這孩子,大概得了神經病,”方九嚷着鼻子說,“味有顏色?能看到?瘋了……”

他們用疑慮重重的眼光打量着我,好像我果然就是一個精神病孩。我顧不上他們啦!沿着酒的味道鋪成的彩橋,我飛跑着,飛跑着……奇跡出現了,親愛的同學們,奇跡出現了!他被沉甸甸的感情壓低的頭顱,在釀造大學公用大教室的講臺上,他用暗啞但富有異常感染力表現的嗓音說——一幅輝煌的雪夜宴筵圖出現在我腦子裏的眼睛裏:一盞白亮的汽燈。一張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只盆,盆裏熱氣騰騰。圍着桌子坐着四個人,每人端着一碗酒,像端着一碗彩霞。他們的臉有些模糊……啊咦!清楚了,我認出他們來了……支部書記、大隊會計、民兵連長、婦女主任……他們手拿着煮爛的羊腿,蘸着加了醬油和香油的蒜泥……我指指點點地向七叔他們說,好像一個解說員,我臉上眼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七叔他們的臉,心不敢旁骛,生怕圖像被破壞……七叔握着我的手亂晃:“小魚兒!小魚兒!你得了什麽病?”

七叔左手握着我的手亂晃,右手拍打我的後腦勺。好像破磚亂瓦丢進了平靜的光可鑒人的池塘,我的腦子裏一陣嘈雜,水花四濺,漣漪碰撞,圖像被破壞,腦子裏一片空白。我懊惱地嚷叫:“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

他們都憂心忡忡地看着我。七叔說:

“孩子,你做夢了吧?”

“我沒有做夢。我看到支書、會計、婦女主任、民兵連長在喝酒。每人一條羊腿,蘸着蒜泥,點着汽燈,圍着一張八仙桌。”

七嬸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說:

“幻覺。”

“我看得清清楚楚吆!”

大個子劉說:“下午我去河裏挑水,真看到婦女主任帶着兩個老婆在冰窟裏洗羊肉。”

“你也跟着幻覺吧!”七嬸說。

“真的吆!”

“真個屁!我看你們是饞瘋了!”七嬸說。

小爐匠蔫蔫地說:

“別吵了,我去看看,偵察偵察。”

Advertisement

“別瘋了!”七嬸說,“你們信幻覺?”

小爐匠說:

“你們等着,我跑着去跑着回。”

“當心被他們抓住揍你。”七叔擔心地說。

小爐匠已經出了門,一陣寒風進來,差點把燈扇滅。

小爐匠氣喘籲籲地推門進來。一陣寒風,差點把燈扇滅。他癡呆呆地看着我,好像見了鬼。七嬸冷笑着問:“看到了什麽?”

小爐匠把頭轉過去,說:

“神了,神了,小魚兒成了仙了,有了千裏眼啦!”

小爐匠說,他看到的情景與我描繪的一模一樣。酒宴擺在支書家裏。支書家牆頭矮,他是翻牆進去的。

七嬸說:

“我不信!”

小爐匠出去,提着一只凍得硬邦邦的羊頭進來,舉着讓七嬸看。七嬸瞪大眼,忘記了呃呃噫氣。

那天夜裏,我們七手八腳地洗淨了羊頭,放到鍋裏煮。煮羊頭的過程中,我們想酒。最後還是七嬸想出了招兒:喝酒精。

七叔是獸醫,珍藏着一瓶子消毒用的酒精。當然,我們用水把它稀釋了。

一個艱苦的鍛煉過程開始了。

喝獸用酒精長大的人,什麽樣的酒也不怕!

可惜!小爐匠和七叔瞎了眼睛。

他擡腕看看表,說:親愛的同學們,今天的課就講到這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