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身擋災

左鳳堂出了大殿,四下一望,這才驚覺戰況的慘烈。千凰樓美侖美奂的連綿樓宇倒了大半,土木崩壞,火光四起。頭上濃煙四起,腳下盡是碎石碎屑,被炸傷炸死的人橫了一地,四處是斑斑血跡,滿耳盡是呻吟之聲。

他有些心裏發毛,畢竟他也不算什麽江湖人物,從未見過這麽多死人!站在這裏,便有一種強烈的震憾,人命的輕賤,人命的金貴,在這裏,都被蠻橫地一筆抹去,好人也好,壞人也罷,一般是血肉模糊。

“左護法。”

左鳳堂目光一掠,二殿主丘火封便站在五丈之外,神色甚是疲憊:“來人是紅衣鬼窟,九刀會,鐵馬十九幫,還有——”他深吸一口氣,“蠻龍嶺的金龍樸戾。”

左鳳堂心頭一跳,他雖少歷江湖,但金龍樸戾卻是聞名已久。他是自肖肅與單折之後最具盛名的黑道高手,享名十餘載,以狠辣聞名。隐隐有黑道之尊的味道,他若在敵方,千凰樓麻煩就更大了。

“媽的,”左鳳堂煩躁地破口大罵,“他不在蠻龍嶺做他的山大王,跑到這裏來幹什麽?根本存心想把千凰樓連骨頭都吞下去。”

“為錢。”丘火封涼涼地道,“大尊主一死,二尊主隐世,千凰樓空有萬貫家財,落入公子之手,公子一介書生又是病根病骨,誰不打你落水狗?樸戾眼光素精,他怎能不來?”

左鳳堂瞪了他一眼,大敵當前不能與他算賬,心中暗罵:“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嘴裏卻道:“目前戰況如何?”

“不好。”丘火封搖了搖頭,“我方十三人已有四人負傷,雖然炸傷了敵方多數人馬,但你也知道,對于樸戾這等高手,火藥如同兒戲,他又機警,只怕很快就直撲大殿去了。”他嘿嘿一笑,“其它就不必說了,單憑他一個,已令千凰樓吃不了兜着走。”

左風堂冷冷地看着他:“你回大殿,把詳情告訴公子,火藥給我。”

丘火封根本就不想在外頭玩命,樂得遵令行事。他把身上的剩餘火藥給了左鳳堂,忍不住問:“殿中主事不是三殿主麽?”

左風堂閃身而去,學着他的口氣涼涼地道:“樓中主事何時不是公子?你發昏了麽?”

丘火封微微一怔,左鳳堂已去了無影了。

*******************大殿之中,寂靜如故。

秦倦倚牆而坐,肖飛便盤膝坐在他右手邊,調息未醒,他斂眉閉目,不言不動,殿中也似感染了他沉靜如水沉穩如山的情緒,大敵在即,竟也不如何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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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微開,一人閃身而入,是丘火封。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對殿中的形勢甚為不解,略一遲疑,還是走到秦倦身邊,低聲把外面的形勢告訴他。

秦倦閉着眼,掠起一抹淡笑,輕輕揮手,示意丘火封退下。

丘火封心裏甚是不滿,但秦倦多年積威,令他敢怒不敢言,只得退下。

只聽殿梁四下吱呀作響,外頭的爆破聲一陣一陣,向大殿靠攏。

秦倦沉靜依舊,一動不動。

肖飛長吸了一口氣,倏然睜開了眼睛。他緩緩站了起來,背挺得筆直,一雙眼睛冷冷地看殿門。任何人都知道他看的不是殿門,而是殿門之外!

葛金戈與上官青同時一驚,丘火封本來退至牆角,卻驟然止步。他們同時感受到殺氣!練武之人,具有極度的敏覺,他們都未聽到聲響,卻驚于殺氣。

暴戾的殺氣!

肖飛身形一動。

“穩住!回來!”秦倦低叱。

肖飛回顧了他一眼,冷冷站定。

秦倦緩緩睜目,目光清澄,如冰如水,他一直未曾睜目,便是為了穩一點元氣,以應付危機。他也緩緩站了起來,竟然整了整衣裳,心平氣和地道:“樸嶺主,進來吧!”

肖飛瞳孔收縮,緩緩退了一步,立于秦倦身後。

殿內形勢清清楚楚,以秦倦為首,肖飛為輔,其餘諸人皆在其下。

殿外有人慢吞吞地輕笑了一聲,聲音清雅:“七公子果是聰明人,在下就不客氣了。”殿門緩緩開了,一位金袍中年人推門而人,眉目端正,還算得上一個文質彬彬的美男子,絲毫看不出是個殺人如麻的黑道高手。但,那一雙眼睛——魔魅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雙帶血的鬼眼!

秦倦緩緩迎了上去,淺笑微微,雖然遍身血跡,亦掩不住他天生秀雅的容色。他平視着樸戾的眼睛,神色寧定。

樸戾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得神乎其神的七公子。看到他的容貌,不禁微微有些驚訝,他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樣一張如玉如冰的臉,但那張臉——那個人——在哪裏見到過?幾乎不存任何印象,一定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樸戾非常清楚自己的記性,有一面之交,他過多少年再見也一定認得出來,但現在問題是秦倦顯然并非當年那人,這令他一時想不起來。

秦倦本就用的是緩兵之計,見他如此,便道:“樸嶺主認得在下麽?”

樸戾不知為何突然收起了那一臉笑意,冷冷地道:“我一定見過你這張臉。”他一字一字地吐出來,“而且是在很受威脅的情況下。”

殿內一陣錯愕,很明顯樸戾是為了千凰樓的珍藏而來,但破門而入之後,卻對秦倦的容貌感興趣來了,竟如臨大敵?殿內千餘目光,一下子轉到秦倦臉上。

秦倦的臉色一下子煞白,千凰樓的人可以打賭從未見過這位笑面公子露出這種近似震驚的神色,他極快地吸一口氣:“樸嶺主,可是為千魔之眼而來?”他所說的‘千魔之眼’,是肖肅擁有的最珍貴的一件珠寶,是一顆雕琢精細,冷光四射的黑水晶,作人眼狀,燈下燦燦生輝,如一只鬼眼,黑水晶之中血絲隐隐。随光影轉動,血光也似在隐隐流動,端地是價值萬千的一件異物。此物名揚天下已久,但世上真正見過它的沒有幾人,樸戾對它向往已久,如今既有此機緣,怎可放過?

果然,此言一出,樸戾立即轉移了注意,笑了笑:“你樓中還有其它蠻龍嶺看得上的東西麽?”

秦倦淡淡一笑:“為區區一件珠寶,草菅數千人命,你說是值不值?”

“那是你們不願投降,若有死傷,也該怪千凰樓,又何況那一波波的炸藥并非我所施放,七公子你要清楚,數千人命是喪在誰的手下。”樸戾能言善辨,颠倒黑白,卻面不改色。

“千凰樓并非嶺主掌中之物,亦非乞憐之狗。”秦倦低眉,語氣輕忽而漫不經心,“惡犬來襲,如若不打,豈非顯得千凰樓氣量過高而不切實際?既有惡犬,便該打上一頓,喪其惡膽殺其犬性,以張正氣,樸嶺主你說是也不是?”

他指桑罵槐,句句見血,只聽得殿下諸人眉飛色舞,再加上最後低低柔柔地問了一句“樸嶺主你說是也不是?”問得樸戾臉上一陣發黑,而衆人卻是心中大樂,無一刻像此刻這般齊心擁戴公子。

只聽秦倦用極其淡定平靜的口氣,低低地道:“難道在蠻龍嶺,外敵來襲,樸嶺主是絕不抵抗的?在下極其欽佩樸嶺主的容忍氣度,為保人命,忍耐至此,如今我樓絕無樸嶺主的氣量,一旦沖突,動起手來難免死傷。為免傷亡,樸嶺主不如先行退去,如何?”他明知樸戾适才強言狡辨,此刻便拿了他的話依理類推,只說得樸戾心如刺紮,雙目漸紅。

而殿中衆人皆是心中大樂,均想,要同公子較量口舌之便,樸戾再練十年也不是秦倦對手,受氣受辱均是自找,氣得七竅生煙神智全失,那也是活該。

上官青心下暗笑,葛金戈不禁莞爾,丘火封也滿臉似哭非哭。

肖飛卻沒有笑,他知秦倦存心激怒樸戾,樸戾理智若失,應付起來便容易得多,其次談話之間亦可拖延時間,等左鳳堂回來。千凰樓中,除了左鳳堂,再無一人堪與樸戾動手,這一點他也很清楚。但他留心的不是秦倦現在的舌辯,而是剛才樸戾說起“我一定見過你這一張臉”時,秦倦那一剎的變色——那表明什麽?樸戾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莫非——世上還有第二張和秦倦一般世上罕有的絕美容顏?秦倦還有其他兄弟姐妹麽?為何他聽見那另——張相似的臉會失色?那另一個人與秦倦是什麽關系?其中包藏了多少秘密?究竟這位‘七公子’還有什麽是他們不知道的?他心中隐隐警醒,秦倦激怒樸戾,是否亦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好逃避剛才的話題?

肖飛目光深沉,打量着秦倦的身影。說實在的,他此刻必須承認秦倦并非當初他所想象的美貌書生——懦弱無能的那一種;相反,秦倦是太“能”了,他的才智、膽魄、謀略,往往讓人忘了他那一張秀雅絕美的臉,也忽略他滿身的病,而徑自臣服于他。左鳳堂一身武功滿目不馴,竟屈身千凰樓十年,圖的不是財不是利,更不是為了看一張如花容顏,而是十成十折服在秦倦的才氣之下,甘為奴仆。藍衣十三殺何嘗不是?秦倦以國士待之,他們以國士相報,知遇之恩,服才之情,造就出秦倦的一幫死士,也造就出七公子的聲名威望。秦倦是一位難得的智士,肖飛承認,但并不是千凰樓适合的樓主。原因很實際也很簡單,以秦倦的身體,絕計支撐不了樓內繁重的事務,力不能及,便需委諸于他人。事不能親理,太容易委權以人,結果争權奪利,不可扼止。其二,一樓之主,而無樓主之威,也太易招人輕視,頓起貪念,今日之事就是力證,秦倦給人病弱無能的錯覺,他與之相處十年,尤未知他犀利幽冷之處,外人如何知曉?要知盛名是盛名,百聞不如一見,一見之後,秦倦難免給人“不過爾爾,江湖謬傳”之類感覺,這對樓中安全影響不小。其三,秦倦十一歲入千凰樓,十一歲之前呢?為何他從未提及?故作神秘,是有不可告人之事麽?相處十年,不能坦誠以對,如此樓主,怎能讓人信任?肖飛消去了對秦倦的惡感,也救過他一命,但絕計無意打消争做千凰樓樓主之意,此刻暫時的合作,是為了大局,而非由衷之舉。此刻疑窦一生,他更定下心,事了之後,且看誰五一誰寇,他并不服輸。

回過神來,秦倦不知又說了些什麽,樸戾臉色難看之極,突然大吼一聲,疾向秦倦撲來。

他這一撲之疾,疾若鷹隼,五指一張,筆直往秦倦頭頂插來,竟是要用手指在他頭上戳出五個洞來,手尤未至,五道勁風破空有聲,已“波波”震裂了秦倦的衣襟!

藍衣十三殺早已有備,登時兩人左右搶上,雙雙出手攔截,各出一掌。雙掌與五指交鋒,只聽“波”,的一聲脆響,鮮血濺起半天之高,樸戾的指風洞穿了左邊一名藍衣人的掌心,但右邊一人還以顏色,一掌拍出,亦在樸戾的衣袖上撕落一塊衣角!

人影一合即分,卻已血濺當場!藍衣人中一人傷得頗重,再無動手之力,但依舊面上冷漠,一聲不哼;而另一人手持一角金袖,也并無驕色,仿佛他一招扯下金龍的衣袖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好!”樸戾看看攔在秦倦面前的兩人,“你們若入我蠻龍嶺,必是一等一的座上之賓,何苦跟着一個不會武功的藥罐子屈身為奴?能接我一招,以你們的年紀,亦屬難得。”

藍衫人充耳不聞,有兩名小童把左邊那人扶了下去,右邊那人棄去樸戾的衣袖,面無表情,連看也未多看樸戾一眼。他依舊站在秦倦的右邊,而另一名藍衫人踏上一步,頂替了傷者的位置。

這連肖飛看來也不覺動容,秦倦有這樣的死士,實是秦倦之幸。藍衫十三殺雖未必是什麽好人,但秉節忠義,亦是鐵铮铮的男兒!

樸戾嘿嘿一笑:“如此節義,等會兒動起手來,我饒你們不死。”他袖子一拂,倏然在殿內東轉西轉,身形如電,一身金袍越轉越快,金光流動,直耀花了人眼,不知他要如何。

只見人影一閃,樸戾在疾轉了幾圈之後,一聲長嘯,五指曲起,掌運“擒龍爪”,淩空攝物,準備一爪把秦倦抓出來。他在盛怒之下,未免神智蒙弊,竟忘卻了應等己方的人到齊之後才動手,此刻動手,實屬不智。

眼看風吹得倒的秦倦就将被一爪抓了過去,一只手攔在樸戾與秦倦之間,輕而易舉地把一件物事塞入樸戾的掌勁之中。

樸戾的擒龍爪一抓即收,那件事物替代秦倦被他淩空攫去。樸戾低頭一眼,不覺又是怒火上沖!那是一支女子的發釵,釵頭珍珠猶自顫動。他擡頭一看,是一個黑袍人負手攔在秦倦面前,目光清冷,有孤絕出塵之态。

那人自然是肖飛,他自知這一爪無人可擋,順手自一名女子頭上拔下發釵,送入樸戾擒拿的抓勁之中,為秦倦擋下一擊,将他拉到身後。

樸戾二話不說,三拳七腳踢出,取肖飛頭胸五處大穴,拳起足飛,金光閃動,帶起的衣袂之風竟發出尖銳的急哨,可知其來勢之快。

肖飛默不作聲,三拳六腳一一閃過,最後一腿着實不能閃過,閃過便要傷了秦倦,無可奈何,以掌對腿,“砰”地一聲,煙塵四起,樸戾倒竄出五丈之外,而肖飛站定未動。

樸戾落地之後,上下打量了肖飛一眼,有詫異之色。藍衫人能接他一招已是不易,這人竟接了自己十招,還與自己對了一掌,似乎絲毫無損,這人是誰?要知掌勁終是弱于腿勁,肖飛以掌對腿,一掌逼退了樸戾,這功力,着實令人震驚。

樸戾是面上詫異,肖飛卻心中苦笑。他本身功力已不是樸戾之敵,又何況剛過血為秦倦續命,早已元氣大傷,以六七成的功力與樸戾交手,豈有贏理?剛才掌腿相交,他心頭一熱,強忍着一口血沒有吐出來,左手脈門傷口震裂,鮮血再度湧出,幸而他一身黑袍,誰也看不出來。他站在當地未動,只因他全身僵直,一動也動不了。

這道理衆人不懂,樸戾一時也瞧不出來,但秦倦如何看不出來?樸戾人殿以來少出手便有傷亡,他如何不急?此刻火燒眉毛,他若無計可施,只怕頃刻便要屍身遍地,傷亡無數,此禍因他而起,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衆人為己而死。一咬牙,秦倦搶上兩步,臉色平淡,語氣也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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