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撲倒在地,“砰”地一聲,塵土飛揚。

秦遙與秦筝呆呆地看着他。

秦倦自地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今生最狼狽的樣子莫過于此,但他還笑得出來,搖了搖頭。

“二弟——”秦遙不知該開口說什麽,心中一陣惶恐。

“我走不了啦!”秦倦輕笑,他心裏清楚,元氣耗盡,先令他失去行走的能力,死亡——無論他願與不願,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秦筝皺起了眉:“你走不了了?什麽意思?”

秦倦笑笑:“我走不動了。”

秦遙搖了搖頭,打斷秦筝的追問:“筝,你扶着二弟走,我去牽馬。”他知道此時該輪到自己來主持這個場面,他們四人,一個重傷,二個重病,一個女子,自己若再畏畏縮縮,實在——連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秦筝扶着秦倦緩緩往林子裏走。

秦倦走得很辛苦。

秦筝扶着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每走一步幾乎都會失去平衡:“不是腿的問題,是麽?”她低低地問。

“不是腿的問題。”秦倦笑笑,當他發覺自己走不動之後,他就一直在笑,笑得很是耐人尋味,“是我頭暈。”頓了一頓,他輕描淡寫地道,“走路的時候暈得很厲害,所以站不穩。”

秦筝聽在耳中,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呆了呆:“那你笑什麽?”她想也未想,沖口而出,無端端地覺得他那張笑臉分外刺眼。

秦倦不答,四下環顧了一下,微微皺眉:“為什麽這麽黑?天色好暗。”

“天色好暗?”秦筝呆若木雞,現在天色放晴,四下明亮,他——在說什麽?

秦倦突然停了下來,聽着鳥鳴,臉色微變:“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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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過了很久才輕聲回答:“白天。”

秦倦笑了,笑得分外燦爛:“是麽?”

秦筝看着他的眼,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看不見麽?”

“看不見。”秦倦就像在說他“走不動”時一般笑容燦爛,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他剛剛發覺了自己不能走,立刻又看不見,但他既沒有驚恐,也沒有害怕,他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一臉笑意。

這令秦筝分外心驚:“不要笑!”她低叱。

秦倦輕笑:“為什麽不笑?難道讓我哭麽?只不過不能走了,瞎了,往後聾了,啞了,不能動了,我該怎麽辦?!”

“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會這麽想?”秦筝越聽越心驚,“你只不過昨天夜裏太辛苦,一時頭暈眼前發黑罷了,怎麽想到這麽嚴重?不要笑,你想哭就別笑!”她壓低聲音吼了出來。

“筝!”秦倦笑出聲來,“這算嚴重?那我若死了呢?我是就要死了,今天只不過是走不動了,瞎了,我不該笑麽?我還未死!你懂不懂?今天我還未死啊!”他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沖動了。但他的情緒太激動,他控制不了。雖然他是明知自己命不長久,但是——像這樣一點一點失去身體的能力,一部分一部分緩緩地死去——他完全不能接受!知道要死和真正面對死亡是兩回事!他心裏冷得很,他也害怕,他不怕死,卻不願受折磨,再如何冷靜堅強,他也只是人,不是神!秦倦活了二十一年,背負了二十年的痛苦,以無比荏弱的身體,撐出千凰樓一片天,仗持的便是他的才智與驕傲!如今——絕世的才智救不了他,而這樣的死法,卻正是一步一步在剝去他的驕傲和自尊!他怎能不激動?哭?他是哭不出來的,他只會笑。

“你——”秦筝心裏發涼。她雖不了解秦倦,但也知道他這樣的人,若不是心裏痛苦到極處,是萬萬不會講這種話的。看着他一臉淺笑,她就從心裏發涼,“倦——”她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想也未想,她握住了他另一只手,讓他低頭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拍着他的背,希望可以減輕一點他的壓抑和痛苦。

秦倦閉上眼睛,把自己冰冷的額頭壓在她肩上。秦筝可以感覺他的心跳得好快,然後他緊緊抱住了她,把臉埋在她肩上,良久良久沒有擡頭。

“倦?”秦筝擔心至極,“怎麽了?很難受麽?”她沒發覺,她從未用這種溫柔的語氣說過話。

“不,沒事,讓我靠一下,一下就好。”秦倦的聲音微微帶了暗啞,他需要一點力量來支撐他的意志,無論這力量從哪裏來,他都無暇顧及。秦筝的氣息很溫柔,讓他覺得心安,暫時可以依靠。至于心中微微湧動的微妙的情感,他已不再去想了,畢竟,他是快要死的人了。

秦筝讓他靠着,就如抱着一個嬰兒一般小心翼翼地拍哄着他,心中是溫柔,是憐惜,是茫然,還是擔憂?她不知道,只是覺得像站在十萬八千丈的高峰之颠,無限喜樂,卻又有随時會一失足跌得粉身碎骨的危險。

但秦倦并沒有靠在她身上太久,輕輕一靠,立刻推開了她:“我失态了。”他一臉平靜地自她肩上擡頭,語氣平穩地道歉。

秦筝勉強笑了笑,扶着他繼續往裏走。

走到了林中一處泉水之旁,她以泉水濕了衣角,輕輕敷着他的額角和雙眼。

秦倦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我看見了。”

“真的?”秦筝心頭一跳,也許是因為心頭亂極,她并沒有覺得多麽欣喜,只是整個人松了口氣——至少,他不必再依賴着她了。

“真的。”秦倦在額角一冷之際,眼前就突然亮了起來,他勉強笑笑,“也許,真的像你說的,我只是頭昏,眼前發黑而已。”

“那恭喜你了。”秦筝掙開了手,臉上的神色說不上是喜是憂——當他失常時,她便跟着失常;他鎮靜了下來,她逃得比他更快。

兩個人默默相對,誰也不願提及剛才被挑起的些許令人心弦震動的微妙情緒,任無聲的尴尬在彼此之間蔓延。

馬蹄聲響,秦遙牽着馬車過來了:“你們走到哪裏去了,我找了半日。”

秦倦移開目光,轉開話題:“鳳堂怎麽了?好一點麽?”

車中傳出懶洋洋的聲音:“再差也比你好得多,我鋪好軟墊了,你上來吧!”車窗中探出一個頭來,左鳳堂氣色明顯好了許多。

秦筝不等秦倦說什麽,匆匆站起來:“我弄一點水,讓左公子梳洗一下,換身衣裳。”她掉過頭去,不看任何人,徑自往水邊走去。

秦遙把秦倦扶上車。

左鳳堂讓秦倦靠在自己用衣物鋪成的軟墊上,皺起了眉頭。

秦倦的氣色差得不能再差,灰白的面頰,微蹙的眉頭,除了一口氣之外,十足十像個死人。

“你的藥呢?”左鳳堂忍不住要發火。該死的,這個寶貝公子,除了自己之外,什麽事都能處理得清清楚楚,任何人都能照顧得妥妥當當,只是完全不會照顧他自己!

“藥?”秦倦倚在軟墊之上,眼睫已沉重地垂了下來,“在我懷裏。”

“那你幹嘛不吃?”左鳳堂朝天翻個大白眼,氣得火都沒了。

“我忘了。”秦倦精神一振,“是了,我的藥有培元養氣之效,你也可以服用,對你的傷可能會有好處。”他自懷中拿出一個木瓶,拔開塞子,倒了兩顆微灰的藥丸在手中。

“我——”左鳳堂真是敗給他的公子了,“我會被你活活氣死!我叫你吃藥,不是叫你給我吃藥!我只是皮肉之傷,你看你,你到底還要不要你那條命?藥是肖混蛋專門替你調的,我吃什麽?我又不氣虛,又不體弱,你咒我麽?”

“我知道。”秦倦自己服下一顆閉目養神,把另一顆壓在左風堂手裏,“你不要意氣用事,我們一傷一病,大哥手無縛雞之力,筝一介女流,你若不早早複原,不是讓我們等死麽?這藥又不是毒藥,吃下去對你的傷大有好處。”

左鳳堂無可奈何,每次他都争不過秦倦。吞下那顆藥,他沒好氣地道:“就你有理。”

秦倦只是笑笑。

片刻之後,左鳳堂精神一振,心中暗贊肖飛調藥的本事了得,看了秦倦一眼,只聽他鼻息微微,竟已睡着了。左鳳堂微微一怔,伸指輕點了他數處穴道,好讓他睡得更安穩一些,他的這位公子實在比誰都令人操心。望着秦倦,左鳳堂心中輕嘆,他對秦倦有一種介乎兄弟與師長間的感情。十年來一同成長,秦倦的容貌神韻很容易惹人憐惜。有時左鳳堂拿他當親兄弟一般;而每當大事臨頭,秦倦有所決斷的時候,他又凜然敬佩于他那份才智。他十五歲藝成出師,結果一出師便在千凰樓待了十年。一開始是好奇他的容貌,之後是放心不下秦倦那風吹得倒的身體,最後臣服于那一身智慧與心性。這位公子,真不知要人擔心到幾時。

秦筝自水邊回來,用她懷裏的錦帕浸了水,遞給了左鳳堂。

左鳳堂擺了擺手,示意她輕一點,一把接過帕子,拭淨了臉,笑笑表示謝意。

秦筝往車裏看了一下,什麽也未說;緩步離開。

天色漸亮,初夏的陽光漸漸穿透了樹林。不久之後,秦筝和秦遙也坐回了車上,躲着陽光,任兩匹馬拖着馬車信步而行。

三個人都未說話,只定定地看着秦倦的臉,神色茫然。秦倦無論人在哪裏,都是天生發號施令的人。他睡着了,就沒人知曉接下來應該如何行事。

秦倦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肖飛為他調的藥十分見效,又經過一陣休息,他的氣色好轉許多,至少不再像個瀕死的人。

秦遙看着,心中有一種錯覺,也許,秦倦會一直好下去,直到兒孫滿堂。不要死,不要死,他在心中默念。

左鳳堂自是心中清楚之極,秦倦是很容易賴着藥物的體質,他無論吃什麽藥都極易見效,但一旦突然中斷不用,後果只有更糟。鎖心丹是這樣的,其它藥也是一樣,只不過沒有像鎖心丹那樣後果明顯。

秦筝臉上毫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我們——要去哪裏?”秦遙終于輕聲問。

“不知道。”左鳳堂也很困惑,“這一條不是去千凰樓的路。”

“快到午時了,我們還是守在這裏嗎?”秦遙低低地問。

“不知道,”左鳳堂搖頭,“天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兩個人茫無頭緒地交談着,馬兒輕輕地走着,馬車輕輕地搖晃,往林木深處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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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詐死成真

等左鳳堂解開秦倦的穴道,竟已是入夜時分。

秦倦睜開眼,便看見火光。

秦筝用林中的松木紮了火把,也生了火。秦遙持着一支串了魚的樹枝,在火上烤着。左鳳堂正整理着自家中帶出來的幹糧。

秦筝和秦遙那一身華麗的衣裳早已又髒又破,沾滿了黑色的木炭,左鳳堂換了一身青衫,但也一樣弄得滿身塵土。他們全都不是行走江湖的人,秦筝秦遙自是不必說,左鳳堂雖是一身武功,江湖經驗近乎沒有,無怪連生個火也弄得如此狼狽。

看在眼中,秦倦無端端生出一種溫馨之感,心中泛上一股溫暖——他的家啊!他活了二十一年,大半時間在算計謀劃之中度過,至于一覺醒來,看家人為做一頓飯而忙碌的溫暖,莫說想,連夢也未曾夢過。

“醒了?”秦筝第一個發覺他的醒轉,低低地問。

秦倦流目四顧,才知他們用馬車中的軟墊鋪在地上,讓自己倚樹而睡,聞言笑笑。

秦筝看了他兩眼,似是還想問什麽,但她終是沒問,将頭側過一邊。

“二弟,”秦遙擔憂地問,“好一些麽?”

秦倦淡淡籲了口氣,眉頭上揚:“嗯,好了很多。現在是什麽時辰?”

“不知道。”左鳳堂一個掠身過來,“我們究竟要上哪裏?不回千凰樓麽?”

“不回。”秦倦打量了一下天色,“我們先弄清楚一件事。大哥,王爺是否一定會追殺我們?”

“是。”秦遙輕輕打了個冷戰,“王爺驕氣過人,睚眦必報,又何況——左兄在他額上——”他忍下“畫了朵花”未說,只是尴尬一笑。

“那就更不能回千凰樓,”秦倦嘆了一聲,“若回去了,豈不是為千凰樓引禍上門?千凰樓大難方休,我不願又生事端。”

“那我們——”秦遙心中發寒,“就這麽逃亡麽?”

“當然不,”秦倦有力地打破此刻幽暗無力的氣氛,“王爺不過要殺人洩憤,若我們死了,他自然不會再加追究!”

“你的意思?”左鳳堂開始懂了,目中漸漸發出了光。

“詐死!”秦倦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臉上生起了紅暈,“我們在他派來的人面前,演一場戲,這一切就結束了。此後天地之大,何處不可去?”

秦筝秦遙目中都亮了。

“可是,這豈非也很危險?”秦遙遲疑了一下。

“有鳳堂在,應該不成問題,若我們真的遇險,他可随時救援。”秦倦道。

“怪不得你把車停在官道上,原來——你不是要逃,而是在等。”秦遙吐了口氣,“我的二弟果然了得。”

秦倦只是笑笑,“天色已晚,他們随時會追來的,我們準備一下。”他揭開錦被,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官道上奔來了數十匹快馬。

蹄聲如雷!

不久之後,只聽林中一陣喧嘩,有尖叫聲,追逐聲,刀劍破空之聲,林木摧折之聲,最後化為一聲慘呼,自近而遠,消失在林木深處。

三日之後,敬王爺得到回報:“馬車中的兩男一女被黑衣侍衛逼落懸崖而死,崖下急流漩渦甚多,三日以十數人試驗,落崖者斷無生理。

****************真相呢?

真相——誰也料想不到的真相。

左鳳堂守在山崖之下,這林子裏竟有個如此兇險之處,倒出乎人意料之外,但像是上天幫忙,給了這麽一個絕佳的地方以施“詐死”之計。

秦倦的計劃是這樣的——左鳳堂守在崖下,其餘三人找機會一一落崖,左鳳堂便可以一一接住。而昨夜動手之時,秦倦并未現身,因而仍是二男一女,人數無差。

但人算不如天算。

左鳳堂眼看着三人同時一聲驚呼,幾乎同時自崖上墜了下來,他提一口氣,猛地縱身掠起,一抄身接住秦遙,右手一彎接住秦筝,再一把抓住了秦倦的手,四個人一同掠向正對方崖下的一根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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