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我以為女子是比較怕死貓的,原來不是。好像——”他突然轉身對着秦遙,“還是你比較害怕哦,奇怪,你這樣一個小白臉,不,大白臉,怎麽會贏得這樣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大美人的芳心?”他噴噴搖頭,像見到了天下第一奇事。
秦遙臉色變為慘白,他想罵人,但他着實不會罵人,氣得臉色慘白,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求助地望着秦筝。秦筝變了顏色,攔在秦遙身前,冷冷地看着靜念,嘴裏卻道:“遙,不要理他。”她輕輕一句話,就把秦遙的劣勢轉為當然,好像不是秦遙拙于言辭,而是秦遙不屑理他。她不容許任何人傷害秦遙,任何人,就算她自己也是一樣。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秦遙,誰都不可以!
靜念縮了縮頭,好似畏畏縮縮不敢再說了。其實心中暗笑,好一個聰慧的女子,好一個懦弱的男人!竟然要身邊女子保護!他頗為贊賞秦筝應變神速,聰明了得,卻對秦遙嘴角一撇,十分地看不起。
秦遙雖然性子溫順,卻并不笨,他如何看不出靜念的輕蔑之色?一時之間,心中慘然,他并不是天生就畏首畏尾,唯唯喏喏,只是他長年在敬王爺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委曲求全,養成他不願争勝的性子;他也不似秦倦,有天生的犀利與才智。此刻若換了秦倦,一定能駁得靜念啞口無言,可恨自己——他咬牙,如果二弟還在人世,如果今天是二弟陪在筝的身邊——他呆了一呆,幾乎要忍不住自嘲自笑起來——原來,自己還是那麽希望他和她保護,希望他保護啊!為什麽這麽久了,仍不知道要學着不要依賴二弟,仍不會過沒有他的日子?
正在他自嘲自艾的時候,眼前一暗,那毀容的道人走到自己與靜念之間,擋住了自己,只聽他道:“這裏諸事紛忙,靜念師兄,依你之見,我們應當如何是好?”
靜念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還是有意要護着那大白臉:“你問我?你自己可不知多有主意,問我?”
他聳聳肩,大大方方地道:“我不知道。”他瞪着秦倦,一幅“我就是裝傻,你奈我何”的樣子。
秦倦本就是存心為秦遙解圍,他根本不看靜念的臉色:“師太,依我之見,這件事并非哪裏的邪魔外道存心與峨嵋作對,只怕是峨嵋門內有人心存不滿,要師太難堪而已。”他語音輕而清,慢慢道來,很有優雅雍容的意味——若非見到他的臉,任誰都不能想象一個如此相貌破損的人,竟然可以流露這樣尊貴的強者之美。
“怎麽說?”慈眉師太皺眉問,她着實不信峨嵋門內會有這樣的促狹之人。
秦倦淡淡一笑:“這很容易,今日師太作壽,堂上高手如雲,若要傷人性命,非但難以得手,而且太易留下痕跡,各位都是行家,一不小心被看了出來,豈不是得不償失?殺只小貓小狗,一樣可以受到震懾之效,而且豈不是比殺人容易得多?又不易留下痕跡。而且若我沒有看錯,這些都只是沖着師太來的,并沒有傷及他人的意思。”
“又下毒,又迷香,這叫做沒有傷及他人的意思?”甘涵疾頭也不回,一邊為最後幾個中毒之人解毒,一邊冷笑。
“現在死了人嗎?”秦倦笑笑問。
甘涵疾呆了一呆:“沒有。”
“這種毒物可是絕毒?”秦倦又問。
“不是。”甘涵疾答道。
“它用不對症的解藥都可以解,可見下毒之人并無殺人之心,否則他下一些能見血封喉的,現在豈不是屍橫遍地?”秦倦慢慢地道,“至于迷香,”他搖了搖頭,“我現在還想不明白,這峨嵋大殿的迷香能起什麽作用,這裏平日少有人長住,殿梁如此之高,縱然有天下第一等的迷香,那也未必起得了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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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肯定一定是峨嵋中人所為?你怎知——”慈眉師太不以為然。
“峨嵋大殿是旁人可以随随便便進進出出的地方嗎?”秦倦打斷她的話,這本是很不妥當的行徑,但卻沒有人發覺秦倦不知不覺已把自己擺在了與慈眉師太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本就是不居人下的人,千凰樓在他手中翻覆了十年,說出去千凰樓主足以與江湖數大門派平起平坐,七公子名滿天下,幾時委屈過自己?他天生不是可以被忽略的人啊!
甘涵疾似有所覺,詫異地回望了他一眼,眉頭一蹙,正要開口說話。秦筝本站在他身旁,一眼瞧見,她想也未想,脫口便道:“又何況開牆砌貓?這需要太多時間,若不知峨嵋衆人日常起居時刻,豈敢如此冒險?更何況,貓在牆中,若不知師太有靜念這樣一個師侄,又有誰會發覺這牆中的秘密?依我之見,這與師太作對的人非但是峨嵋中人,而且與靜念相熟!”她自知峨嵋家事,實容不得外人插口,她一插口,幾乎等于千凰樓攪入了峨嵋的這趟混水,但眼見甘涵疾顯是對秦倦的身份起了疑心,她卻不能不幫忙遮掩!
她何嘗不希望秦倦能夠重新得回原本屬于他的榮耀與地位,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身份的揭露,帶來的不是什麽值得慶幸的歡愉,而是更多的傷害!當然,有對她和秦遙之間本不穩固的感情的傷害,但更重要的是,對秦倦自己的傷害,他已經遍體鱗傷不堪重負,她又何其忍心,去毀去他僅餘的最後一點尊嚴與驕傲?他本是那麽要強好勝的人,本是那麽絕美的人,她怎麽忍心,讓那些對“七公子”敬若明神、崇敬有加的人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
他素來驕傲,容不得自己受到一點點輕視,這樣的他,又如何去承受那些不堪入耳的鄙夷與嘲弄?她面上刻薄犀利,不留情面,但心中算計,分分毫毫,盡在為秦倦打算——不能愛他,若能保護他一時,又何嘗不是她今生最榮耀的回憶?她甘心地,為了他,不愛他。
慈眉師太呆了一呆,她沒想到秦筝會插口,但她所說的顯然字字在理,一聽之下,不由地轉頭看向靜念。
甘涵疾也正看着靜念,顯然忘了剛剛對秦倦的疑慮。
靜念一雙眼睛轉來轉去:“這個——與我相熟?那那,與我最熟的,慈眉老尼。”他開始點着手指計算,“與我一般熟的,掃地的阿嬸啦,膳房的禿頭老尼啦,哦不,老尼本就是禿頭的——”他一邊說,一邊苦苦思索,完全沒見慈眉師太黑之又黑的臉色——她可不也是他嘴裏的“老尼”?
秦倦眼見靜念又在胡扯,不禁眉頭微蹙,他生性淡定從容,實不慣看人明明知情,偏偏胡說八道:“你——”他本來一眼看破靜念明明已是疑慮到了某個人身上,不知為何卻有心隐瞞,一句話還未出口,便覺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角微掃,便知是秦筝。只見她眼角眉梢盡是愠怒之色,微微一怔,這才驚覺自己鋒芒畢露,早已失了分寸,差點就暴露了身份,一句話未完,便警覺地住了嘴。
秦遙一邊聽着,他是分辨不出什麽對錯因果,他只在乎秦筝,秦筝這一扯,雖是極輕微的一個小動作,如何逃得了他的眼?他從未見過秦筝對自己有這樣生動的表情,她只會對着自己笑,即使是那一次争吵,從始自終,她都笑着;她不曾對他發過火,不曾對他生過氣;她用對別人沒有的溫柔對待自己——曾經以為,那便代表着她對自己是特別的,是不同的,他也非常感動于這種溫柔,極盡體貼地回應她——可是,她剛剛的那個表情,那眸間流動着分外光輝的神采,那因盛怒而嫣紅的雙頰,竟讓她顯出了自己未曾見過的女兒嬌态,那樣的——妩媚啊!他自秦倦死後,曾以為筝不會再為誰動心,秦倦和她之間的隐隐情慷——他并非傻子,看秦倦死後她如此哀恸,他豈能真的不知?但如今,她竟然與這個道人如此親密!他心中一下子空空洞洞,竟然不知道憤怒,卻是一時癡茫,怔怔地不知身在何處了。
衆人哪裏在意他一個人在那裏發的什麽呆,人人只全神貫注看着靜念的臉色。只見靜念嘴裏念念有詞:“挑水的阿婆,不是,阿婆三年前就已修煉到家,挑水西去了,呸呸呸,好端端不要說死人的壞話;那是切菜的——”他越說越離譜,越說越眉飛色舞,像天上掉下來的閑話讓他胡扯,越扯越是開心。
“靜念!”慈眉師太忍無可忍,“你不要以為貧尼不知道你私心護着那小妮子,是如音,是不是?你下山不去找你的師弟,三天兩頭到我這裏來,不就是為了如音?我還沒說你行為不檢,你倒在這裏胡說八道,壞我峨嵋名聲,敗壞我峨嵋門風!”
此言一出,峨嵋上下人人臉色尴尬。此事雖說是盡人皆知,但在如此多的江湖前輩面前說出來,終不是件什麽好事,慈眉師太這樣說出來,倒是先削了自己的面子。
秦倦心下本有三分猜知,秦筝卻是一怔,兩人相視一眼,心下俱是搖頭。一代名門,若為這等兒女之私而弄出這等事來壞了名聲,着實不成樣子。
靜念本來滿口胡言亂語,此刻神色一凝:“慈眉老尼,你怎麽可以随便冤枉好人?你怎知是她做的?你瞧見她殺了貓,還是挖了牆?你看見她下毒了?”他本來玩世不恭,但說到他的命門,他卻變得如渾身是刺的任性小孩一般,“她沒事為什麽要害你?她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
“她當然有理由害我,”慈眉師太怒目瞪着他,“你引誘我佛門女尼,如音好好一個靜心向佛的女子,若不是你,她怎敢向我說要還俗?要嫁人?”
靜念一呆,失聲道:“她說她要還俗?要嫁人?”他顯是激動已極,一把抓住慈眉的手,大聲道:“你準了沒有?你怎麽對她的?”
慈眉師太一甩袖子,輕易摔開他的一抓,冷笑道:“我自是沒準,峨嵋女尼,豈可輕易還俗?你當峨嵋是客棧不成,要來便來,要走便走?”
秦倦眼見吵得不可開交,殿中衆人議論紛紛,再說下去必定大失體面,伸出袖子一攔:“兩位不要再争了,請如音師太出來一問便知。如今疑窦重重,怎能一口咬定是如音師太所為?還是先求證為要。”他心裏其實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還有一件事不解,因而暫緩不說。
靜念終是比較清楚,瞪了慈眉師太一眼,一轉身直沖人後堂,找人去了。
慈眉師太尤是氣怒未平,她還從未被晚輩這樣忤逆過,氣是極氣,但也不得不佩服靜念的膽氣,嘿嘿!有夠任性的小于!年紀不小了,做事還和小孩子一般,真讓人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她心中嘆息,當年,假若當年她也有這樣的勇氣,也許——她念頭還沒轉完,就見靜念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樣飛快地沖了出來,大聲叫道:“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她不在禪房裏!”
慈眉師太一怔,對他亂闖女尼禪房的事司空見慣:“如音不見了?”
秦倦只見事情愈鬧愈大,完全一團亂麻,吵的吵,看戲的看戲,竟沒一個腦筋清楚的,眉頭緊蹙,抄起一個酒壺“乓”的一聲,又一記砸在酒席之上。
衆人的聲音立時停了下來,呆呆地望着他。
“有誰和如音師太比較親近,或是剛剛不久見過她的?”秦倦一掌握了局勢,聲音自然而然變得幽冷低柔。
“我——我——”一個老實的灰衣小尼聲若蚊蚋,“如音師姐聽說——聽說——席上有人中毒,就,就不大念經了;後來,後來——”
慈眉師太從未發現自己這一幫小徒弟有這麽羅唆可厭。“後來怎樣?”她耐着性子問。
可憐那小尼姑一輩子可能還沒和掌門說過話,直吓得臉色慘白,說話結結巴巴:“她,她,聽說靜念師兄,打,打破房子進來了,後來,後來——”
慈眉師太着實後悔怎沒把這小尼姑的法號叫做“後來”,“後來如何?”
“後來她拿了劍往脖子上比劃,阿彌陀佛,小尼說這不小心會傷到脖子,流了血就不好了——”灰衣小尼唠唠叨叨地道。
秦倦心中一凜,她想自盡!
“後來呢?”慈眉師太幾乎沒大吼出來,惡狠狠地瞪着灰衣小尼。
灰衣小尼駭得語無倫次:“後來,後來,她她,就出去了。”
靜念一臉幾乎要把她掐死的模樣,咬牙道:“該死!你說了半天,不等于沒說!?
秦倦突然插口道:“她很可能要悔罪自盡!”
靜念何嘗不是這樣想。
就在這一頭霧水,十萬火急的時候,秦遙一聲驚呼:“有人要跳崖!”
原來秦遙一直想着他和秦筝的重重情障,根本沒聽殿裏的一驚一咋,他只看着窗外發愣,卻見一位青衣女尼遠遠走近半山的斷崖,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顯是要跳崖!
這驚呼一聲,殿裏幾位武林高手哪裏還站得住?人影一閃,奪門的奪門,破窗的破窗,騰雲駕霧也要直撲下山去。
等秦倦等人也下到半山,只見黃沙飄飄,山風疾勁,峨嵋的青松翠柏在這裏幾乎是不長的,在光溜溜的一片山壁之下,向前突出那麽一丈長短的巨石,巨石之下,便是雲生霧起、不知還有多深才到盡頭的絕崖!
—位青衣女尼衣袂飄飄,站在巨石之上,幾乎随時随地都會跌落下去,背影曼妙,若是未曾落發,定是一位絕色佳人。
靜念便在一邊呆呆地看着她,喃喃自語:“你死,我也死,你死了,我還活着幹什麽?——”他像整顆心都散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如音,你以為一死了之,就什麽事也沒有了?快從那裏下來!”慈眉師太兀自呼喝,如音卻充耳不聞。
秦遙見了絕崖,情不自禁有畏懼之意,站在後邊,怔怔地看着如音。
“師父,如音自知辜負師父二十年養育之恩、調教之情,”如音幽幽地道,“如音還俗不成,竟然起殺心,要——要置師父于死地,如音本是唐門後人,略通下毒之術,我——我——要師父在故友名宿面前丢盡臉面,要峨嵋出醜——天啊!”她以雙手掩面,“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作出這種事?我竟然——竟然作出這種事!”
秦倦嘆息,好好一個如玉佳人,因為一時的義憤,一念之差,竟然可以起意欺師滅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