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起意殺人。雖然大錯尚未鑄成,但她今生今世卻永遠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她會永遠記得自己曾是這樣可怕的一個人,永遠逃不掉良心的譴責——這,難道是她最初想要的?

“不是的,如音,”秦筝見她顫巍巍站在石上,“你只是希望得到你所想要的,只是不忿師太對你的拘束,只是在追求——只是你用錯了法子,你的初衷并不是壞的。”她緩緩向她走近,站在離她十步之遙便又停下,“你是下了毒,不過并沒有毒死了人;你本可以殺人的,但你沒有,你只是殺了貓。假如你真如你所想的那麽可怖,你就不會顧忌這個,又顧忌那個,是不是?”

秦倦接下去道:“有一點,我本想不明白,為什麽射蘭香會放在峨嵋大殿的殿梁上?”他看着如音,目光是澄澈的,并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或鄙夷的意思,“你其實根本不想傷害師太的,你只是想洩憤,所以你下迷香,下在完全不起作用的地方,那只是你的自欺欺人的手段。”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本可以下在師太禪房中,以你在峨媚的地位,你完全可以毒死師太而沒有人會懷疑你,但你沒有。你并不是個邪惡的女子,只是一時走錯了路,還可以回頭的。”

“回頭?”如音幽幽地道,“我怎麽回頭?我怎麽還有臉見我的同門師妹?有臉服侍師父終老?”她沒有看靜念,“我——是個太可怕的女子,你——你——還是莫記得我——”

“你若真的跳了下去,那就真的永遠不能回頭!”秦倦深吸一口氣,“你可知從這裏跳下去,那是什麽樣的感覺?跳崖,你可知你一跳下去,要經歷的是什麽?跳崖并非一跳就可以簡簡單單地去了。崖底起的強風,幾乎可以撕裂身體;然後吹入耳膜,你什麽都聽不見,只知道耳中劇痛,一個人不斷翻滾,不知道天上地下,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幾乎在半空就傷痕累累,痛入骨髓;運氣好的一下子過去了,永遠沒有回頭的機會;運氣不好的,撞人崖邊的樹叢,你知不知道從數十丈數百丈的高空撞人樹叢是什麽滋味?傷的痛的,生的死的全分不出來。一旦不幸活了下來,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想過沒有?”他說到最後,觸動了情懷,聲音竟也微微地啞了。

秦筝蒼白着臉,這是他的痛苦,是他的經歷,是他本永遠不會說出口的慘然與悲哀!她什麽也沒想清楚,淚就已經掉了下來:“如音,不要傻了。你還有人在等你,你怎麽忍心就這麽跳下去,讓他痛苦終生?你可知你一去一了百了,留下來的,那該怎麽辦?怎麽辦?你跳下去,不是對誰的解脫,是對他永遠的負擔,永遠的枷鎖,你明不明白?他會生生世世都記得,你是為他而死的,你要他如何幸福?如何幸福?你不能這麽自私的——”她竟然說得語不成聲,到最後帶了哭音。

衆人奇怪地看着這兩人,勸人的竟比自盡的更加激動,更加傷懷!好像自己也曾經歷過,生生死死,說得像真的一樣。

如音呆了一呆,她真的沒有想過,真的沒有想過這些。假若求死不成,那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假若留下的是永恒的傷害,那她的死,豈非再造了另一個錯誤?她——究竟要累人到幾時?

秦遙越聽越是驚疑不定,這——這些——他的目光本來只看着秦筝,如今卻失魂落魄地盯着秦倦。他不知不覺一步一步向秦倦走去,手指微微顫抖,緩緩伸手,想去碰觸他的身體。

“如音,求死很容易,困難的是,帶着痛苦活下來,”秦倦低低幽幽地道,“活下來,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氣。你若不死,終有一日,你會感激自己的。”他擡起頭來,語氣很是平靜,“無論你所要的能不能得到,至少,你并不懦弱,你沒有輕視自己,你——愛過,不是麽?”

如音震動了一下,終于緩緩回過了身,看了他一眼。這一看,讓她驚愕了一下,好可怖的面容:“你的臉——”

秦倦毫不遲疑地道:“毀了。”

如音看看遙不見底的山崖,聲音逐漸軟弱了:“是——怎麽毀的?”她回想着這道人剛才所說的,心中漸漸動搖,原來,那并不是假意的規勸,而是——秦倦沉默,和她一般看着無底的絕崖,那崖底雲霧彌蒙,遙遙不知有什麽事物在等待着,等待着掉下去的人。良久良久,才幽幽地道:“因為我——也曾——”他突然閉上眼睛,聲音卻不遲疑,清清楚楚地道,“也曾從這樣的地方——跳下去。”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神色震動。

話說到此處,秦遙若是再猜不出他是誰,就不是一個“人”了!聽到此處,還有什麽是不可理解的?為什麽秦筝會和他如此親近?為什麽她會那樣地愠怒?為什麽這默默無聞的醜面道人,氣勢談吐會是這樣的出衆?為什麽——自己竟不能恨他?原來都是因為他,他并沒有死——如音自然不會去關心秦遙、秦筝在他這一句話說出來之後的反應,她只看靜念,嘴裏卻問秦倦:“傷的時候,痛嗎?”語音幽幽。

秦倦緩緩睜眼,看不出臉色,但那氣色分外的蒼白:“很痛,但——”他突然輕笑起來,“但那是必需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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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後悔嗎?”如音幽幽地問,“後悔為什麽自己不死?”

秦倦淡淡地苦笑:“後悔過,但其實——後悔是孩子氣的沖動,我從來沒有真正後悔過,無論多痛多苦,人,都是要活下來的。”他沒有看如音,而是看着她身後的夕陽,眸子烏黑得十分深沉,“因為想到自己所愛的人,怎麽忍心離去?怎麽忍心不為了她而活下來?”

如音怔怔地聽着,看着靜念癡癡地喃喃自語,過了好半天,終于緩緩向裏踏出了一步。她不願死,真的,聽了這許多慘淡的心事,她不願死的,因為無論多痛多苦,人都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活下去。無論受多少傷害,多少苦楚,也——甘之如饴,甘之如饴!

秦筝閉上眼睛,她不要聽!不要聽!聽見了這些,叫她如何面對?如何面對?她不是像她所表現的那般心腸剛硬,更不是無知無覺的死人,叫她怎能不為他心痛?怎能不哭?她本是愛他的啊!

秦遙臉色出奇的蒼白,他已走到了秦倦身側,伸出去的手,卻終于沒有落在秦倦身上,僵在半空。

此時此刻——絕崖之上,本是一處無心無情的地方——此時此刻,卻充滿了凄恻悲哀的纏綿之意,讓風為之滅,鳥為之絕,天地萬物,好似都失去了影蹤,只有那幾雙或悲或苦的眼睛,在這黯然的世界中閃光。

突然之間,如音足下一滑,那大石本就生滿青苔,滑不溜手,如音能在上面久站,還仗着峨嵋輕功了得,如今情懷激蕩之下,哪裏還顧及大石滑是不滑?一旦放足而奔,立刻出事!她驚呼一聲,仰後摔倒——這一倒,就是跌人身後的萬丈深淵,屍骨無存!天意總愛弄人,她想死的時候偏偏不死,不想死的時候偏偏活不了。

若不是靜念已呆若木雞、心喪若死,以他的武功本來絕對救得了如音,但等他一驚而醒,便已遲了!

若不是慈眉師太對如音心懷不滿,她就不會站在十丈之外——她見秦倦秦筝已經勸回了如音,便擺出了掌門架子——她隔得太遠,救之不及!

而其他人卻萬萬沒對如音如此關心,等他們想到要救,一切早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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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鏡花水月

別人救之不及,但有人救得及!

這人任誰也想不到,是秦遙!

他站在秦倦身側,本已伸出了手,只是一直沒有落到秦倦身上,大變突起,他想也未想,順勢伸手撲出,一把抓住了如音的手:“小心!”

但——他終究不是練武之人,如音這跌倒之勢太猛,他根本拉她不住,反而被她一帶,一足踏上青苔,跟着滑了出去!

秦筝驚魂未定,大錯又生,尖叫一聲,卻是反應不及!

但她反應不及,秦倦卻比她反應快得多!他幾乎是同時向如音伸出了手,見形勢不對,他又一把拉住秦遙的手,但以他的力氣,哪裏抓得住兩個人的體重?只聽秦筝的尖叫之聲未絕,石上“哧”的一聲,三個人跌跌撞撞,糾纏在那一丈見方的大石上,下面便是山風瑟瑟的絕崖,形勢汲汲可危。

這都是一剎那間的事,如音這一借力,騰身躍起,她純是練武之人的本能反應,跌倒之後,一躍而起。而靜念剛剛在此時反應過來,一掠而來,一把把她帶出了十丈之外。

但——靜念只顧着如音的安全,他這一掠,何嘗不是本能的反應?一掠出去,兩人雙雙驚呼,“遭了!”

石上還有兩個不會武功的人!

只見前面的如音一旦消失,秦遙就要面臨跌入絕崖的險境!而且他适才被如音擋住視線,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形勢是多麽危險,現在如音一掠而去,他猛然看見足下山風陣陣,煙霧彌生,登時吓得呆了,竟不知道要逃!

秦倦卻是有備,他早知如音遇險,必有人會救,如今真正危險的,是他這個今日不知為何恍恍惚惚的大哥!一時之間無計可施,也沒有時間容他算計,當下用力一扯秦遙,自己向前撲去,翻滾于地,用自己的身體來擋住秦遙的順滑之勢。

那都是一念之間的事,秦遙向後跌倒,慈眉師太晚了一步,正好一把接住;但秦遙卻在那一時之間清醒過來,他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一年前的那一場噩夢像附骨之蛆一般重現,也許惟一有所不同的是他還來得及驚叫一聲:“二弟!”

秦倦翻滾的身子自是不會在絕崖邊自動停下來的,也許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滾到了崖邊,那時——秦遙遇險,秦倦舍身相救,快得令人不及轉念,還沒有人想清楚究竟是什麽一回事,只見秦倦的身影在崖邊一閃,登時消失,同時如影随行,有一個人影随着他跳了下去——那人影本是要救他的,但無力回天,只聽“哧”的一聲,半片被撕落的衣袖随風而起,飄得半天來高。

秦遙慘白着臉,慢慢向秦筝剛才站的那個位置看去,果然——芳蹤杳然,她早已不在了。

耳邊自是有人驚呼,衆人紛紛四散掠開,力圖能挽回什麽。

如音和靜念掠了回來,如音似要下到崖底去尋找,靜念又不知在念叨什麽。

但——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了,他哭不出來,突然明白為什麽當年秦筝以為秦倦落崖身死時她會笑?

因為哀到痛極,哀到心死,哪裏還會有眼淚?

從眼裏看出來,哪一件事不是可笑的?

他們死了,這世界于我還有什麽意義?看着衆人忙忙碌碌,只覺得好笑,很好笑!

一件物事飄落下來,他順手接住。

那是半片衣袖,依稀是秦倦的道袍,衣袖之上一口咯血分外鮮明,如今已微微變了顏色。秦遙呆呆地看着,突然想到一些他從來未曾想過的事。

“就因為你的犧牲,所以我這一輩子都要為你而活!”那是秦倦說的吧?當時他聽着,只覺得委屈。

“你只會用你的最可憐把我綁在你身邊!——你不是最可憐的人,你是最自私的人!”那是秦筝說的,但後來,她卻向自己道了歉。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這十年來,犧牲得最多的還是他;但他幾乎忘記了,當年之所以能下這麽大的決心,是因為他希望秦倦能夠幸福——曾幾何時,這種犧牲成了自己恃之妄為的本錢,他利用了這種資歷,去傷害自己所愛的人?他明明知道,他和她是相愛的,為什麽自己會依仗着自己所受的傷害,去強占本不屬于自己的愛?當秦倦回家之初,還可以說他不知道秦筝的心事,他可以去争;但在那之後,他怎能還自欺欺人,說自己不是有心的——這本是一場不公平的争奪啊!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說要,秦倦無論什麽都會讓給自己;只要他說要,秦筝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傷心。難道,就因為這樣,自己就能要得心安理得?就能因此而幸福?那是築在他和她的痛苦上的幸福,難道自己就能享有得心平氣和?

哈哈,他看着如音,其實作孽的心性人人都有,自己又比這女尼好上多少?至少,她作了孽,她肯認,而自己——卻從來不覺得自己錯,他連這小女子都不女口!

看着衣袖上的血跡,他閉上眼靜靜感受秦倦所經歷的痛——二弟,是那樣柔弱的人,受不起絲毫傷害的抱病的身子,秀氣得一點煙塵不染,他拿什麽去抵受這種痛苦?他太聰明了,聰明得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痛,從不曾形諸于色;太聰明,讓他自以為是地要去保護別人,而不曾顧及了自己。結果,為了救他這個窩囊廢,二弟從人人敬仰的“七公子”,落得落崖毀容,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遭人譏笑嫌棄——而他究竟有什麽好,值得他二度舍身相救,不惜兩次落崖?他從不知道,最該顧惜的是誰的身體?是誰的命?二弟——越想就越是心痛,越是為他而苦,太傻了!太傻了!秦遙的淚慢慢滑了下來,他什麽也不要聽,什麽也不要看,讓他專心想一次二弟,誰也不要打攪他。

*******************肖飛再一次接到秦倦的消息,竟然是這樣的結果,怎能不讓他驚怒交急?驚的是秦倦還在人間;怒的是他竟然又開這種落崖的玩笑,竟然完全不給人為他做一點事的機會,就這樣消失了?!他日夜兼程趕到峨嵋,此時此刻,今時今日,他就是把整個峨嵋山翻過來,也要把秦倦找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別人如何想他不管,他只知道秦倦為千凰樓付出太多,千凰樓假如不能給他一點補償,那怎麽還有臉面在江湖上立足?他知道他在千凰樓奪權頗為招人非議,但那是他應得的,他并不在乎;秦倦是他的對手,但何嘗不是一個值得尊敬、值得千凰樓傾全力相護的樓主?他絕不會因為秦倦已退出千凰樓而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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