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兵禍
崔亮踩着七十年前留下的水泥屋面和瓦坡,盡量走得很輕。最初的緊張讓他忘記了身上的疼痛與寒冷,如今在獵獵的冬風下暴露久了,他開始覺得疲勞和遲鈍。遼闊的蒼穹幹淨無雲,明月當空,繁星的亮度卻不減一分,瑰麗非凡。大氣中真的沒有霧霾與水汽阻止地表的熱量快速地喪失,這樣的冬季下半夜是非常冷的。
無法知道具體時間,他醒來時發現随時攜帶的背包已經不見了。幸好舅公的劄記是放在大衣裏的,崔亮方才也閃過一絲疑惑,到底大衣的劄記是被誰翻出來的?兇手也對他的劄記感興趣?那為什麽不帶走?難道是眼前的少年發現的?不太可能。當時那堆火又是什麽把戲?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靈異事件不是最優先的威脅,崔亮發現了自己的體溫迅速地下降,再這樣冷上三個小時,真的會休克的。在室內醒來時,他根據月光高度猜測是下半夜的三點,或者還不到,如今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那麽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
迅速降溫的冬夜裏,大城市也常有凍死流浪漢的報道。這裏是溫度更低的郊區,風又刮得厲害了,這種情況,體感溫度比大氣溫度要低上十幾度,那感覺大概和穿着單衣位于無風的冰原差不多。上半夜,崔亮還在相對溫暖的大城市,他按照年輕人的時尚标準穿了衣服。除了大衣,其他在刮風的環境下都是不能禦寒的,毛衣的孔洞鑽進了刺骨的寒風。
神聖的屎,誰會想到無端端空降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鬼地方,不行了,一旦暈掉了,肯定救不回來的。
崔亮叫停了前方的少年。
“什麽事?”少年轉過身問。
“很嚴重的事,把你嫌棄的那件外套給我。”
他看見少年望着自己愣了一下,崔亮淡定地把那件與受害者的屍骸親密接觸了許多個來回的大衣穿上,一件袖口與領口皆寬松的風衣,款式是很美,但是一點禦寒價值都沒有。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怎麽搞的,穿衣服一點都不實用。風衣的邊緣還燒掉了不少,中間又燒穿了幾個洞,但聊勝卻無。
少年确實很震驚,他只是不想把東西遺落在兇殺現場才把大衣帶走的,一旦安全後,普通人都會有的潔癖就發作了。他實在無法忍受繼續穿這件衣服,想不到眼前的大男孩穿起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原來忍耐力這種東西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崔亮看着少年的表情心想,我又沒有你身強力健,生命都受到威脅了,哪有那麽多講究。
他對少年說:“我們要快點找到避風的地方,這屋頂太空曠了。我覺得再繼續下去,你也會受不了的,我肯定會暈掉的。”
“恩,風确實大了。真是前有狼後有虎,進退維谷。”即使這麽說,少年還是淡定地往前面走去,他更加放心了,崔亮比想象中更有能耐些。怎麽說呢?他以前遇到的受害者即便不驚慌失措,也是沒了主意的,人離開了熟悉的環境,總是無法像平時那麽從容,在危險的情況可能會無法保護自己。
眼前的學生,一開始覺得他鎮定,如今看來,他就像是對危險缺乏常人的想象力……原來如此,想象不到死亡的可怖,害怕也不深刻,簡直是病态。少年笑了一笑,人類還是相當有趣的,這個學生,這種類型,至少關鍵時刻不會拖後腿。
“呃……”什麽進退維谷?我怎麽感覺到你更堅定了?
崔亮突然意識到少年對探索這片鬼域的執着,相對于凍僵,對方更在乎來自鬼神的威脅。他不是不能離開這裏,他在探查真相?
這樣一想,崔亮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看向少年。
“轟隆——”
遙遠的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雷鳴,緊接着又響多了好幾聲。這樣晴朗的冬夜,哪來的雷?崔亮望着少年,對方也望着他,停了一會,少年判斷道:“迫擊炮……聲源在那邊,可能是村口。”
迫擊炮?又是無法理解的名詞,做為一個平民,平時連槍聲都不可能聽得到。
這時,街道的前方突然閃出了百來條人影,他們疾步奔向這邊,停在前方燈火處。那些人迅速分成四組,兩組站在兩邊的騎樓廊道下,舉着步槍對準對面建築物的立面和屋頂。另兩組人把帶鐵鈎的繩子往上一甩,勾到屋頂的山花女兒牆上,立刻開始攀爬。他們并不需要像攀岩好手那樣在立面上尋找落腳點,他們簡直把繩子當柱子使,腳踩着繩子腰身一用力就刺溜地上去了。這樣攀爬的速度極快,十五米的高度十來秒就能完成。
明治38式卡賓槍?這些人像從電影裏走出來,穿着二戰時日本軍服……
崔亮只瞄到一眼,還看不清情況,就被少年慌忙地扯了一下,少年急促地叫道:“走!”
那些士兵要上來了!兩人快速地往內街跑去,腳下的瓦片被踩得哇啦啦響。遙遠村頭那邊響起了警報的鐘聲,悠長的巨響和迫擊炮厚重的聲效震碎了夜的寧靜,在振聾發聩的聲響中,隐約還可以辨認出槍響。不出一會,他們來到一處空中庭院,面前的屋宇,門忽然打開,幾個拿着步槍的男人沖了出來,崔亮來不及躲閃,撞上了一人的肩膀。
對方停住,看向摔倒在地的年輕人——崔亮內心一驚。
“快點!”男人的一個同伴不滿地喊,其他的男人已經到了山花女兒牆那邊,那裏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槍響。男人立即和他的同伴往瓦面跑去。槍響又突然停住,接着又有零落幾聲,估計最初的遭遇戰過去了,雙方都找到了掩護。緊接着,不像是屋頂傳來的,街面與樓宇間又響起了交戰的槍聲。
“原來是這樣。”少年從磚雕花基處走出來,他反應靈敏,剛才一看到來人,馬上閃身躲了起來。
“究竟怎麽樣?”崔亮不滿地站了起來,屁股着地,尾椎都摔疼了。
看着狼狽的同伴,少年聳了一下肩,輕松地說道:“走吧,去內街,也許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又幾步走到鐵門旁,拉了一下,發現又被上鎖了,無奈地說道:“哎……就不考慮給自己人留一條退路嗎?”
無論如何,崔亮直覺地認為走室內不是好的選擇。崔亮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這次問得锲而不舍:“少爺,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沒發現,剛剛那幾個人看不到你嗎?”伫立在這低凹的空中花園裏,前面有鐵門和木雕窗,兩邊是山牆,後頭是來時的瓦坡,少年又在觀察環境,無法進入室內,他要考慮怎麽做,“記不記得那兩個很民間科學的解釋?”
“恩。”
“在巫術世界也有對應的兩個類型,全息影像理論對應西緒福斯效應,當然西緒福斯這個名字是西方的,不過你對它也很熟悉了,電磁場假說對應普通意義的兇靈。現在的情況是前者,他們機械地重複着生前的行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也不知道生活的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全息影像哪有實體?不對,這裏說的是真正意義的鬼,可是民俗故事裏的鬼哪有實體?
崔亮說:“可是,他撞到我了。等等……他當時看着我。”
當時,那男人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方向,似乎有些吃驚,男人的同伴忽略了崔亮,直接催促男人離開。兩人皆穿着布料厚實的中山裝。
“你以前見過鬼沒?在現代的中國,你覺得還可能有如此激烈的槍戰嗎?”少年問他,而槍聲在偌大的長街此起彼伏。
“恩。我相信你。只是不能根據他們是鬼,就判斷他們看不到我。”崔亮心想:信不信你根本沒有實際意義,應該這樣考慮的,我碰得到那個人身上的衣物,進一步可以認為,我碰得到他的槍。現在這裏有無數的子彈在飛,兵荒馬亂的,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我們和處于真實的戰場并沒有任何區別呢?太危險了吧。
“他們看不到你對我比較有利。”少年轉過頭看向他。
“喂……這是哪門子的掩耳盜鈴?請實際地說話。”
“該如何給你講這個神奇的世界呢?我覺得我們要找個掩護。”少年說道。
少年一時沒考慮好怎麽做,雖然不是最可怕的情況,但也不能大意,再小的失誤也可能造成不可避免的傷亡,還是要冷靜分析,謹慎行動的。聽着長街的槍響,他認為得先躲一下,萬一被意外的流彈擊中可不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