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特羅波斯修正

“門是後來才裝上的。”崔亮無奈地說道,忽然也意識到了什麽,驚訝地手抵下巴。

“對的。”少年臉上又浮現了微微的笑意,“回憶一下耳熟能詳的故事,新屋的主人修改了房子的格局,妨礙了一直記住舊格局的鬼魂,他無法行走自如,便開始作祟。”

“剛剛他們打開這扇門出來了?”

“不。在概念上,他們開啓的依然是以前的門。無論這裏有門沒門,門上不上鎖,他們都會在那一刻完成命中注定的動作,開門,經過這裏,走向戰場,最後死掉。”

“可是剛才那人撞到了我,他做出了驚訝的表情。”崔亮又補充了一句,“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反應。”

“魑魅魍魉,現世再臨,擾人作祟,此為鬼神亂象也。聽過人擇原理不?假如它不是能影響這個世界,我們就不會在這裏看到它,所以它只能如此,它只能是有限的幾種可能,只能是或許可以接觸到你。心理學有一個概念,命運等于強迫性的重複。——當然,我接下來要說的概念與它原意并不同。——西緒福斯效應能夠成立,只能是他們對現實視若無睹,現實的改變無法起作用。所以,現實的規則被另一個更強大的新規則所代替,才能讓他們的命運跟六十年前如出一轍。我們管這種現象叫做阿特羅波斯修正。”

“等等。繞暈了。”崔亮打斷了少年這種純粹理論之間類比和互證的演繹。媽蛋,現在的巫術從業者也需要科學的理論來武裝自己嗎?

“你想一下啊,現實總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的。這裏改變這麽多,要如何讓這麽多鬼按部就班地完成六十年前的動作?只是鬼物自己認識不到現實變化,然後心甘情願地去領便當,這可能嗎?當然會出現新的規則,把事情強制性地進行下去。當然,這只是我們巫觋界的一個概念,一個理論。我們并不知道它如何做到的,也不知道它意義何在,只是會觀察到這種現象,不但鬼物,連事件本身也對現實情況視若無睹。這很抽象。簡而言之,這裏存在着一些修正,讓他們合理地完成出門這個動作。”

“你意思是說,為了讓他們完成走出房子的動作,某種理論上存在的力量,讓他們打開了這個後來才存在的門?”

“是的。不過,實現他們走出房子的方法很多,可以盡情發揮你的想象。”

“呃……又例如,他們在走出這門的時候,只是影像信息,如那女人所流的血,物質并不是我們所理解的物質。”

“又譬如這裏的場景短暫地回到了六十年前,他們開啓的門是六十年前的門。反正,我們當時也沒看清。”

“咱們就不猜了,請說有益的結論。”

少年聳了聳肩,說道:“做為未來的學者,居然一點窮究精神都沒有。這證明了,在這裏,有強效的阿特羅波斯修正,鬼物們有許多動作需要去完成,他們一般忙着正事兒,不能休息,偷個懶,做出多餘的動作把我們幹掉。”

“哦,這麽好。”終于聽懂的崔亮表示這是一個可喜的信息。

“只是相對安全。話說,你會開鎖嗎?”

崔亮見少年問得很認真,愣了一下,說:“正常人都不會的吧。”

“就問一下。”在少年的世界裏頭,開鎖可是一個普通技能,雖然他自己也不會。

少年走到日本兵的屍體旁貓下身,試圖拉扯要壓在屍體下方的步槍,拉了一下,停住,看沒有任何反應,又迅速拉出步槍,做了個厭惡的表情。這麽謹慎地試探,他也會害怕鬼的嗎?轉念一想,不對,應該是怕拉動步槍這一動作,驚擾了狙擊手。雖說狙擊手看不見他們,可還是能看見日本兵的。崔亮猜測着。

“居然能夠用,現實的危險指數又增加了。”少年檢查了下步槍,這樣說道,含義是槍支與彈藥能夠碰觸到人體。

少年站在碉樓無法窺見的地方,舉起槍朝着木雕窗開了一槍,後座力很大,槍聲振聾發聩,吓了崔亮一跳。少年又重新瞄準,再補了一槍,随後丢掉,手在牆上一抹,企圖蹭掉手掌上的污血。他破壞了窗的鉸鏈,木雕窗也算是古董了,崔亮看着被打爛的雕刻有些心疼。過了一會,少年走到窗前,把搖搖欲墜的整塊窗扇卸了下來,爬了進去。

崔亮自然也跟了進去,在搖曳的木樓板上站穩。

少年說:“接下來給你講的才是重點。這場戰争的參與者不可能全部在這裏喪命的。假設甲殺了乙,甲活下來了,那麽重現事件時,甲的鬼魂不可能在這裏,所以,乙要如何被殺害呢?理論上,這個場所會修正這個事件使之合理,那麽極有可能會憑空出現飛來的子彈和炮彈。”

“所以,剛才日本人的步槍也可能不是對着我們,而是瞄準那時站在那裏,後來卻活下來的人?他也可能不是被碉樓的狙擊手殺害的,而是近距離的其他人嗎?”

“恩,聰明。所以,室內比室外安全。”

木樓板落滿了塵土,走幾步則留下清晰的腳印。那個時代,水泥樓板在歐洲已經很常見了,但中國的水泥需要進口,騎樓街的水泥一般從荷蘭進口,又叫紅毛水泥。水泥的不足,導致了不少騎樓都只是有一個混凝土的外殼,裏面的樓板還是傳統的木結構。

他們進入的室內空間非常小巧,走出不過三米即遇到了一簾落地罩,其上雕刻了幾何紋理和花鳥魚蟲,雕工精細,寓意吉祥。又走出三米,就到了木樓梯跟前,木樓梯傾斜接近45度,比現代式樣要陡峭。他們轉過兩跑雕花扶手木樓梯,又來到了一處內室,飛罩還懸在梁下,家具已經清空,前方兩扇木雕窗把院落的月光引了進來,身後的窗連通了走廊。他們又轉了四跑樓梯,才下到底層。

下樓的過程,他們閑聊了幾句。

崔亮問他:“阿特羅波斯是命運三女神中的那個阿特羅波斯嗎?”

“恩,是啊。我想你對希臘神話應該熟悉,就沒給你進一步解釋。”

“我記得她的職責是讓人生命終結,并決定終結方式,但是人開門這個事件,更像拉克西絲的職責吧。”

“你心思真慎密。”少年驚訝地說道,“怎麽說呢?這個命名有歷史原因的,最初發表的關于這方面比較有影響力的論文,研究的只是鬼魂重複死亡的方式,所以用了阿特羅波斯這個名字。而且,阿特羅波斯在古希臘語中含義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後來,這方面的研究越來越多,大家發現不同的西緒福斯效應區別太大,相對應存在的這種修正現象也有非常多的不同,這樣,又有了拉克西絲、克洛托等細化的命名。漸漸的,阿特羅波斯這個名詞就不再做為這種現象的總命名被提及,現在的人更喜歡叫它摩伊賴修正。雖然西緒福斯現象在中國一直存在,但以這種理論來描述它卻是清末之後才有的事,那時的中國巫師把它譯作緣起修正,日本一般譯作因果修正。”

“兩種譯法,總感覺能反映出兩個民族的區別……想不到巫師們的世界也這麽在乎理論的,像其他學科一樣。”

少年笑了一下,答道:“不是的。巫師們的世界就如你看到的那些民間故事一樣,到處都是保守又固步自封的。先是關系到門派的傳承和巫術的保密問題,還有,不去認真修煉,反而去實地考察和寫論文,浪費天賦,花費了大量時間,許多巫師覺得這種行為很愚蠢。”

“這樣啊,就是還停留在舊社會的時代?”

“恩。不然巫術早就成了人文科學的一門了。”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

“巫術講究傳承,大家都很驕傲。許多學術論文都得不到傳播,翻譯更沒法找到。”

“所以你才學會了挪威語?”

“我說的是丹麥語。”

“……”

“兩種語言的書寫方式很像的,我看得懂挪威文。”

“但發音很不同的吧。”

建築室內共四層,卻和臨街的外屋等高。其實,外屋的室內層數也有與立面看起來不一致的情況,畢竟建築太高了,室內可以做多一層的。室內結構保存得如此完整,具有非凡的價值。崔亮看着,下樓的時候恍了下神,心思一半忘記了自己身處絕境,走到首層,室內的昏暗才讓他重新警惕起來。

身後是隧道般幽深的室內空間,以前的店面,約三十米來長,堆積了許多雜物。崔亮轉過身看了看,近處已經是一片黑暗,更無法看到盡頭的臨街大門。二十分鐘前,他和少年還在那邊的上方,如今外街的槍聲已經停止,崔亮記得之前外街也響起了炮聲,估計日本人轟炸了騎樓外街的大門,進入到騎樓街的內側,內街此時都是激烈的交戰聲。

他回過身,跟上少年,往前走了幾米,又看見了一扇現代的鐵門,彈簧鎖只鎖了一層,能從室內開啓的。少年推開門,來到內院。始料莫及的是他們竟然身處一條廊道之中,把人引向廊道另一頭的廊柱纖細輕巧,伸手可及的欄杆雕刻靈秀簡約,欄杆下有一池子。池子的水早沒了,假山和卵石還在。廊道左側離牆一手臂的距離,牆隔開的看來是鄰家的院落,有漏窗把鄰院的景色借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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