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午後的陽光照在屋頂的積雪上,閃着隐隐寒光。

小宮女在前引路,甄璀璨謹慎的跟着出了大殿,繞過幾處假山之後,便進了一個拱門,踏上了游廊。

剛走了幾步,視野變得開闊,不遠處,有百餘名宮女在忙碌,很是熱鬧,圍着一個又一個的大染缸攪拌、浸染、漂洗,晾着一匹又一匹的染布。

那些染布色彩鮮豔,花紋多樣,也就只有在皇宮能看到如此精湛的染技。

穗染?真有罕見的染技比得了正在随風輕擺的斑斓?

步下游廊,穿過密集的竹林,可見一排屋舍。

小宮女徑直進了一間屋子,随手指道:“你且在這休息。”

甄璀璨提防的朝屋裏張望,空無一人,簡單整潔,只有一排十人床鋪。小宮女手指的是最裏面的床鋪。

不等她說什麽,小宮女就急忙折身奔走了。

看了看敞開的屋門,又看了看陰暗的屋內,她在門前躊躇,琢磨着秋嬷嬷的打算,是真的讓她休息一晚?不派個人盯着,就不擔心她溜掉?

溜掉?她嘆了口氣,溜得出尚工局,又怎麽能順利的溜出皇宮?

她慢吞吞的走進了屋,這一整日都提心吊膽的,就先休息休息吧。突然,她發現每個床鋪上都有一套疊放整齊的宮裝。

靈光一閃,她趕緊拿起自己鋪上的宮裝,比試了一番,心中暗喜,趕緊将屋門關上了。

當屋門再打開時,她搖身一變,穿上了宮裝,宮女模樣。

順着原路,甄璀璨回到了那個游廊,從容的走向染布的宮女們。

見一個老宮女在吃力的拎起木桶,她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幫着老宮女一起,把一桶染料倒進了大染缸裏。

老宮女詫異的看着她,她怯怯的笑了笑,輕聲說:“我是新進宮的。”

說罷,又用力的拎起一桶染料,不由分說的幹起了活。

“倒是有眼力見兒。”老宮女扶了扶酸累的腰,看着眉目清秀的少女,想必她是前幾日分配到尚工局的一批新宮女。自己老了,被放出宮的日子要來了。

甄璀璨的态度勤勤懇懇,一聲不再吭,只是默默的勞作。幫着倒染料,把一捆捆染布放進染缸裏,用竹棍子翻染布,又把上色的染色撈出來,再将染布攤開……,她的動作不熟練,卻很認真的在做事,任憑宮女們用陌生和挑剔的眼光打量她。

半個時辰過後,宮女們接受了她的存在,會嚴厲的指導她,她都悉心的受教。

又過了半個時辰,在宮女們閑聊時,她開始會附合幾句。

白皙的手掌已磨出了泡,累得滿頭大汗的,她依然任勞任怨。

察覺到時機到了,她帶着好奇的請教道:“咿,為何染布要先浸泡在清水中?”

“易于染布吸染料。”有宮女随口回她。

于是,她不時的會問一個問題,學習到了不少。

她的靈光一閃,就是要裝成宮女,融入進來,了解一些染技。即使只掌握一些基礎,待明日秋嬷嬷讓她演練時,以免她一無所知,使秋嬷嬷覺得自己受騙而動怒。

且不管秋嬷嬷有何打算,她要盡可能為自己鋪一條穩妥的後路。

轉眼,已從午後到了傍晚,在夕陽漸漸下沉時,一聲震耳的鐘聲響起。聽到鐘聲後,有許多宮女湧向一處,餘下的宮女們将手中的活忙完後,也湧了過去。

甄璀璨一臉茫然,又不能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院中,太過顯眼了。于是,她也跟緊了人群。

原來是領飯,憑着宮牌才能領飯。

她的肚子‘咕’的一聲,真是又累又餓,聞着香噴噴的飯菜,咽了咽口水。她轉念一想,沒有宮牌領不到飯,不如先回屋中,免得離開的時間過長被察覺。

正在這時,有股力量抓住了她的胳膊,着急的低聲道:“你竟然在這!”

心裏慌了一下,不用扭頭,甄璀璨聽出來是那個領她去休息的小宮女。她倒吸口冷氣,讪讪笑了笑,“我剛好在這。”

小宮女說了句:“走,跟我來。”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輕輕的跟了過去,心中盤算着當小宮女追究時,該怎麽解釋穿着宮裝離開了屋子。

誰知,小宮女憑着宮牌領了一份飯菜,帶着她走到了僻靜的一處,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吃好之後就回屋子裏休息,勿要再四處走動,別驚擾到了尚宮大人。”

就在甄璀璨一怔間,小宮女又是轉身奔走了。

奇怪,這小宮女很是奇怪,忙裏抽空的找到了她,不僅沒有生氣的數落,還幫她領了飯菜,态度真是好。她看到小宮女宮牌上的名字是:流雲。

流雲因何這般相待?

只因是聽從秋嬷嬷的指示?

想了想後,她淡淡一笑,還是先順其自然的填飽肚子。看着熱乎乎的飯菜,趁熱吃了起來。

正吃着,忽聽一面矮牆之隔傳來話聲:“你知道嗎,晌午時,在迎春橋上被皇太後娘娘下令潑冷水,活活凍成冰屍的宮女,是尚藥局的。”

一個聲音問道:“因為何事?”

“她前日被皇上臨幸後,已過了兩日,還沒有主動對皇太後娘娘說。”

“啊?”聲音裏盡是不解,“為何不對皇太後娘娘說?她是新入宮的?不知宮中規矩?”

“誰知道啊,”也是難掩不解,“看看趙芳妃、許麗妃、許靜嫔,不都是被皇上臨幸後,主動對皇太後娘娘說了,皇太後娘娘先是将她們從宮女升為一等宮女,得知她們懷了龍種,就升為妃嫔,還重賞了家中爹娘。”

“真是老天給了天大的福氣,命太卑賤,消受不了!”

“就是,兩年前皇太後娘娘就下了口谕:‘皇帝可廣灑雨露,後宮諸人被皇帝臨幸後,凡主動對皇太後娘娘說的,查證之後,一律有賞;若還懷了龍種,一律封為妃嫔。否則,必誅!’。口谕之事,尚藥局的尚宮大人和掌事嬷嬷都知道,那宮女不知道?皇太後娘娘說她們倆人雖在其位卻疏于教導,宮女就是被她們所累所害。她們已被皇太後娘娘下令革職,貶為永久的無品宮女,一人每日清掃迎春湖畔,一人每日擦拭迎春橋。”

“難怪秦尚宮在晌午時,向大家嚴肅的重申了三遍皇太後娘娘的口谕。”

“那個成凍屍的宮女現在還在迎春橋上呢,皇太後娘娘下令,要讓她在橋上站三日,以儆效尤。”

“哎,她差點兒就能晉升為一等宮女,若運氣再好些,懷上了龍種,就能成為妃嫔。”

“誰說不是呢!”

聽完談論聲,甄璀璨一陣發冷,暗忖:甄皇太後真是奇女子,手段奇葩,此舉史無前例,正如她能指染皇權,前無古人。那麽,皇帝的主張呢?民間只盛傳皇太後的事跡,卻鮮少聽人說皇上如何。

飯後,天色漸黑。

甄璀璨返回到了屋中,微笑着經過面帶訝異的宮女們,安靜的躺在最裏面的一張床鋪上。做了一下午的體力活,實在疲憊。

好在宮女們并沒有發問,在熄燈後,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睡得出奇的香,一覺睡到天已大亮。

“醒一醒。”

甄璀璨被喚醒時,她睜開眼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小宮女流雲。

流雲輕道:“準備半個時辰後演練染技。”

頓時,睡意全無!

流雲打來了一盆清水,甄璀璨慢悠悠的梳洗了一番。她想詢問幾句,可發現流雲沒有任何想說話的意思,只是恬靜的候着。

要來的總歸會來,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盡管她的前途兇吉在于秋嬷嬷的一念之間,無論如何,要博一博。

時辰将要臨近,流雲示意道:“請。”

甄璀璨信步走出屋,寒意撲面,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壓折了枝頭。一陣冷風吹過,碎雪紛紛揚揚灑在發間。

流雲在前引路,将她引向了昨日染布的院中。

宮女依舊很多,依舊很忙碌。

“在此等候。”流雲停在了一處空場。

甄璀璨默默的伫立于天地之間,腦中回憶着學習到的染技,将它們都仔細的梳順。與此同時,又琢磨着如何從秋嬷嬷的手掌心裏脫身。

突然,只聽遠處高唱:“皇太後駕到!”

四面一陣驚訝的騷動後,瞬間靜了下來,衆宮女都拜跪在地,屏息恭候。

甄璀璨怔了怔,随着流雲一起伏地。

大清早的,皇太後因何到尚工局?

尚工局的秦尚宮出現得恰是時候,她似乎是精心妝扮了一番,數步走到前面,跪迎鳳駕,秋嬷嬷在側。

甄璀璨擰眉,自己距離秦尚宮不過一丈遠,跪得真不是好地方,要朝後挪挪。她垂着首,悄無聲息的慢移,剛一移動,就被身旁的流雲牢牢的抓住了。

“千萬莫動。”流雲低聲提醒。

甄璀璨苦笑了下,老老實實的不動了。事到如今,真不能輕舉妄動。

鳳辇緩緩行來,腳步聲逼近,一股莫名懾人的氣場随之壓得人心慌。

面朝晨陽,鳳辇停下了。

“皇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秦尚宮率衆宮女高聲叩拜。

“是有什麽樣驚喜在等我?”這聲音緩慢柔和,和風細雨般,自稱為‘我’。

聞聲,甄璀璨微一詫異,想象中鐵腕堅韌的甄太後應該是雷厲風行的,言語裏也透着高高在上的威儀。

“太後娘娘您請看,”秦尚宮的臉上難掩振奮,自信滿滿的禀告道:“正是這位少女精通穗染技藝,她正準備演練給太後娘娘。”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甄璀璨,也包括那雙敏銳、深遠的眼神,它來自尊貴無雙的甄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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