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詛咒

“你是說……陛下在祭臺之上, 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冊封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國師?”

皇都宮牆內, 一名錦衣華服、儀态端莊的中年婦人悠閑踱步在禦花園的路徑上, 纖長的手指一邊撥弄着沿途的花苞,一邊扭過頭漫不經心的與身旁的侍女說話。

這名中年美婦瞧起來不過三十六七的年歲,樣貌雍容,衣着華貴,一頭烏發用步搖挽起, 保養良好的指甲留長,說話時輕輕翹起,一副舉止優雅的模樣,正是當今青雲國的皇太後。

作為也曾只手遮天的黨魁,太後自然不是什麽養在深閨中的無知婦人,自從大将軍一黨勢力越發高漲之後,她便轉明為暗,對于小皇帝的暗中關注一點也不松懈。

如今,青雲國一直空懸的國師之位有了着落, 這等大事,她雖然不能親眼所見, 但是卻還是通過宮外的豔羨,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

在她面前,她的心腹侍女低低的垂着頭,輕聲禀報着自己從宮外探來的消息。

“太後娘娘,奴婢敢以性命相保, 此事千真萬确,當時無數人都親眼看到陛下上臺祈禱的時候,仙人突然從天而降,顯現神跡,清楚佞幸,陛下見之大喜,當即拜仙人為國師。”

太後輕巧的摘下一朵紅芯牡丹,湊到自己鼻下輕輕一嗅,随後便将那朵牡丹丢至地上,繡花鞋尖狠狠地踏在花盤上碾轉,仿佛帶了一股恨意與怨氣一般,踩踏出的花汁很快便将她的繡花鞋沾染出幾分顏色。

“我那兒子還真是出息了!”她眼眸輕眯,語氣冷冷道:“竟然能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反将一軍。”

“國師之位都已經空懸五十三年了,天底下哪能這麽容易就蹦出來一個仙人,還不是和那謝江一樣,随處找了個會些奇淫巧技的騙子道士,在祭臺上裝作是下凡的仙人,随便就哄了那些無知的愚民百姓。”

小侍女被自家太後冰冷的語氣吓到,不敢多言,只得把頭低的更深。

太後發了一通火之後,方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再度恢複之前的雍容氣度,提起裙擺擡腳離開地上被踩成一灘爛泥的牡丹,輕聲笑道:“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帝,總算是有點長進,知道不能再被人任意捏在手心裏。”

“他敢當面和謝江打擂臺,着實叫哀家驚訝至極,只是不知道,小鳥就算是翅膀硬了,能不能飛出那些亂臣賊子的手掌還未可知……”

說到這裏,太後目光一冷,擡手理了理鬓角的發絲,嘴角邊的笑意卻是未變:“畢竟,那大将軍謝江也是戰場上打磨出來的粗人,可不像哀家這般一片慈母心腸,對陛下可是一點都不會留手。”

她說這話時雖然語中帶笑,但眼底深處卻是毫無半點笑意,只餘下一片冰冷的戒備冷漠。

白子雲雖然是她的親兒子,但是太後把控朝局這麽多年,早已嘗到了權利的滋味,自然是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會做一個合格的傀儡和擋箭牌,并不願意他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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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雖然白子雲當衆打了謝江的臉,但是太後在最初的幸災樂禍之後,卻又對自己的親兒子升起一片戒備之心。

畢竟,就像她說的一般,雛鳥的翅膀漸漸硬朗,不願意再受人擺布,今天能打臉謝江,明天自然也能忤逆母親。

她當然不希望看到那樣一天。

瞧着自家太後陰晴不定的面色,小婢女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半晌之後方才找着一個機會,提議道:“太後娘娘,傳聞中新任的國師當真猶如仙神下凡一般,又打傷了大将軍謝江,未必就是陛下找來的江湖騙子……”

太後冷嗤一聲:“愚人就是愚人,這種糊弄人的話你也信?”

“世上若是當真有神仙,為何不過只是稍稍出手教訓了一下謝江,卻不當場降下九天厲雷将那個佞臣劈死?”

“不過就是陛下找來的這個騙子,糊弄人的道行比謝江找來的道士高了一些,将在場的蠢人都糊弄住了。”

小婢女被她一叱罵,當即面色讪讪,繼續垂下頭顱,不敢再所以發話。

五十三年對于壽命不長的凡人來說,太過于漫長,現在還活着的人,特別是想太後與大将軍這種手握權力的高位者,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年輕。

他們全都沒有親眼見過修士的本領,所以更是無法想象世間能有如此大能者,只能緊抱着自己的一點權力不放,将所有超出他們預料的人物都歸納為江湖騙子。

像小婢女這樣的下位者和老百姓,他們還是很願意相信神鬼之說,不過現在當着太後的面,小婢女也不敢再說些什麽。

在喝罵了自己的手下心腹一頓之後,太後終于消了點火氣,端方美豔的面上再次籠上一層虛假的笑意,掩口笑道:“不過就算那國師是假的,他當衆打傷了陛下身邊的佞臣,也是極好的。”

“那些佞臣手中握着幾分軍權,就把忠義之心全部抛卻,簡直就是要翻天,現在來了個高明的騙子能夠教訓他一頓,給他點警告,哀家心裏面別提有多高興了。”

她揮手讓小婢女過來:“傳哀家懿旨,賞國師金珠玉器十件,绫羅二十匹。”

小婢女瞬間心神領悟——太後這是要收買人心,想要将國師從陛下的手裏面挖出來。

顯然,就算太後覺得國師是個騙子,那也是個有手段的高明騙子,值得她為了打擊大将軍一方的勢力出手籠絡。

不過……

小婢女不敢多言,只是匆匆叩首之後,就跑去置辦此事,但眉目間卻依然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愁。

太後哪對待江湖騙子的方式,用金銀玉器去籠絡人心,但如果國師大人真的是…真的是一位世外高人,這些居高臨下的庸俗賞賜反而惹惱了國師怎麽辦?

懷揣着這些無法言說的憂慮,小婢女腳步卻不敢停歇,急匆匆的離去了。

……

秋宸之立于一座高高的樓閣之上,頗有些無語的望着自己遠方的景色。

這裏是青雲國的都城,這裏是整個青雲國最繁華的地方,這裏……

跟他之前見過的山海城差距也太大了些!

山海城是修士和人類共同締造的城池,容納了雙方的優點,既有凡人特有的喧鬧繁華,又有修士的幹淨整潔。

可是眼下的青雲國,雖然是凡人的四大國之一,但是都城的繁華卻不及山海城的十分之一。

都城的街道大多是黃土鋪就的道路,只要一下雨便會滿是泥濘,只有幾條主要街道是用青石築造,此時也大多已是坑坑窪窪的殘破狀态,無論車馬走在上面定是會磕磕絆絆。

從衣着面貌上看,都城的大多數百姓還算是富足,但依然有為數不少的乞丐露宿街頭,衣衫褴褛,形容不整,向着路人整天乞讨着吃食。

城內的建築也大多是陳舊的青磚壘就的民居,矮小殘破,除了幾個富麗堂皇的酒樓,和一些講究的富貴庭院外,整座都城都是一副灰撲撲的顏色。

放眼望去,他腳下這座高聳的閣樓,竟然就是整座都城裏最高的建築物,站在這上面便可将都城內的所有景色盡收眼底。

秋宸之默默地從窗臺前移開,一時間有些不太想說話。

他知道凡人和修士之間的文明會有差距,但是他卻沒想到差距竟有這般大。

倘若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只怕将來兩方人馬就會越來越背道而馳,簡直就像是兩個不同的物種。

可是追根究底,他們卻又同屬于人類,凡人就像是修士的根,也是修士們補充新生血液的源頭,就像是修士是仙人的補充新血的源頭一樣。

将來這三者若是互相背離,那只怕沒了源頭的仙人和修士都會漸漸原地踏步不前,最終被其他的物種淘汰。

而凡人沒了修士和仙人的保護,只怕在如今這個智慧物種繁多的修真界,同樣會被其他物種迅速淘汰。

一時間,秋宸之竟然是略微有些陷入這個頗為哲學的問題中,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回神後的他不禁微微皺眉,修長的手指點在自己的眉心上。

自從他吸納了那片殘破的碎片之後,雖然只找回了一點記憶的碎片,但是最近确實越來越容易陷入各種憂國憂民的沉思中。

剛剛他竟然因為看了一眼都城的市容,就開始擔憂起整個人類發展的未來!

他之前到底是幹嘛的,整個人族的未來跟他有個毛的關系啊?

自己的記憶都沒找回來,就開始操心起來有的沒的,秋宸之揉着自己的眉心,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麽。

“國師!國師……您看,這便是之前歷任國師居住的觀星閣,您可滿意?”

就在他無力吐槽的時候,一直像一只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的白子雲,眼神亮晶晶的說話了。

他殷勤的領着秋宸之在閣樓內各種轉悠,一張嘴巴也一直沒閑着:“摘星閣本就是我青雲國為了迎接歷任國師而搭建的,此前已有五十三年未曾有人居住,自從國師您降臨之後,朕便急忙命人将此處打掃幹淨……”

“等等。”

正當小皇帝喋喋不休的時候,秋宸之卻是突然眼神一凝,擡手止住了他的話語。

白子雲頓時閉嘴,期待的看着他:“國師?”

秋宸之走進兩步,伸手從他肩上取下一只細不可見的黑色絲線。

瞧着這縷黑線,白子雲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

“這東西是什麽,什麽時候到了朕的肩膀上……”他語無倫次的說道。

秋宸之瞧了瞧指尖上盤桓着的那絲若隐若現的黑氣,嘴角微勾:“不,說不定有人是沖着我來的。”

沒想到,之前差點登上國師之位的那個白衣小道士,倒是被所有人小瞧了,竟然不是普通的騙子,而是真有點本事。

竟然敢下詛咒?

“詛咒…什麽詛咒?”白子雲聽了他的話,頓時睜大眼睛:“誰?”

秋宸之捏着那一絲黑氣,剛要說話,忽聽閣樓下一片吵鬧之聲。

他略微不悅的皺起眉頭。

頓時,白子雲這個小皇帝比他還要生氣,馬上就“咚咚咚”的跑下樓去,喚來被他支開的侍從,憤怒道:“之前朕不是說過,不準任何人前來叨擾國師的清淨之地嗎?”

“你去查查,究竟是何人敢來摘星閣肆意喧鬧?”

侍從領命而去,不過卻很快的便回來,面色古怪道:“回禀陛下,來者據說是太後娘娘身邊的人……”

白子雲聽罷,不禁皺眉:“母後此時派人來找國師做什麽?”

侍從:“……還有謝江将軍派來賠禮道歉的人。”

白子雲:“???”

侍從一臉的慘不忍睹:“兩方人馬都是攜着禮物而來,正好在摘星閣前碰頭了。”

白子雲:“!!!”

大将軍一黨和太後一黨一直就是勢如水火的關系,此時此刻,兩方人馬在一處碰頭了,會發生什麽,簡直用腳指頭都可以想得出來。

不過,此時令小皇帝更擔心,卻是另有其事。

果然,他就知道他的國師那麽好,肯定會引來一堆想要挖牆腳的人,但是卻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雖然在面對太後黨和将軍黨的時候,白子雲一向很慫,但此時一想到自己身後很有可能會被挖走的國師,他還是猛地一提氣,硬着頭皮走下樓閣,去直面兩黨人馬的疾風暴雨。

誰都別想挖走我的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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