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鄧以蕊

那張便利貼傳了一圈落到了趙小彤手上,朱易乘依舊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這話什麽意思?”

方裏已經根據這句話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她知道我們在查杭夢的死?”

“有可能噢,”謝柏沅居然點了點頭,“冤有冤頭,債有債主,意思是處理事情要找到主要負責的人,這句話估計是在暗示我們她并不是那個導致事情發展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人。

但種種跡象分明表明了杭夢曾經只與她關系密切,直到杭夢出事前,她的遭遇鄧以蕊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她在害怕什麽?又在逃避什麽?

無奈的是,鄧以蕊躲進了女生宿舍裏,這女生宿舍出來容易想再進去就難了。隔着鋼化玻璃,宿管坐在小板凳上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現在不是學生宿舍的開放時間,不給進。”

說罷又垂下眼睑低着頭打盹兒,任外面的人如何拍打玻璃,我自巍然不動。

朱易乘拍得累了,轉過身垮着個臉對衆人說:“沒轍。看來只有找個老師過來幫忙才行。”

他們想找宗建華幫忙,結果宗建華人居然不在辦公室裏,不知道去學校哪個地方轉悠去了。

宗建華沒有找到,衆人卻在走廊上撞見兩個正在吵架的男生。

他們吵架的樣子實在是滑稽怪誕得很——明明嘴上已經争得面紅耳赤,相攜的左右手卻緊緊交握着,無論如何都不分開。

這樣看起來,他們就像是一對吵得不可開交的連體嬰,畫面古怪又透着一絲好笑。

衆人沒欣賞多久,方裏認出了這對“連體嬰”的臉。

“這兩人……是早上淹死的男生的朋友。”

謝柏沅仔細看了看,意味深長地哼笑了一聲:“還真是,朋友剛出事,還能這麽活力四射地吵架。”

方裏依稀記得這兩位一個叫馮小力,一個叫馮小衛,聽起來倒像是一對兄弟。

他之所以記住這兩人的名字,是因為他們在陳述事發過程的時候,提到過鄧以蕊。

但當時他的注意力被謝柏沅帶走了,并沒有來得及追問下去。

方裏走上前,打斷了兩個男生之間的争吵:“你們在吵什麽?”

“沒什麽。”

“與你無關。”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說完後又向着相反的方向扭過頭去。

明明這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如出一轍的表情動作以及不配合的态度就像是哈哈鏡裏的鏡子兄弟。

方裏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并不擅長應付這種十來歲的大碼“熊孩子”。

“你幹什麽?!”倆熊孩子又驚又懼地叫出聲,腦袋被比他們高上許多的謝柏沅一左一右按着,動彈不得。

謝柏沅在面對外人的時候實在沒有多少耐心,本着能用武力制壓就不多bb的原則,将兩個問題的學生倔強的腦袋掰回它們原本的方向,沉聲道:“在吵什麽?說話。”

兩顆腦袋被迫面對面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後,高個兒的馮小力乖乖開口道:“我們沒有在吵,只是在說程力的死有沒有可能跟鄧以蕊有關系。”

矮個子的馮小衛見自己的小夥伴都說了,于是也跟着說道:“是這樣沒錯。”

謝柏沅噢了一聲,順着兩人的話頭問道:“那這事跟鄧以蕊有什麽關系?”

被問話的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馮小力聲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哼:“這個不方便說。”

謝柏沅等得有些不耐煩,略一皺眉,兩人像是看到了什麽魔鬼發怒的前兆,馮小衛小腿一哆嗦,急急忙忙說道:“我說!”

朱易乘:“……”他恍惚間像是在馮小衛身上看到了那個慫得不行的自己。

“程力之前有段時間,喜歡過鄧以蕊。”

這個年紀的男生,體內隐藏着一股中二之魂,對班上那一類寡言少語、獨來獨往的女生抱有一種特殊的關注。

程力也是如此,他就喜歡鄧以蕊那種不怎麽愛搭理人、長得又好看的姑娘。

只可惜對方完全不搭理他,對誰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直到杭夢以轉校生的身份出現在十班。

程力很快就發現,鄧以蕊居然交朋友了,對象就是那個悶不吭聲的土包子杭夢。

但是這并不影響他依舊喜歡鄧以蕊,并且還給對方寫了情書告白。

兩人兩個月前剛分的手。

“這麽說起來,當初我就想說了,杭夢的死跟鄧以蕊也脫不開關系吧?”馮小衛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謝柏沅收回手,恢複了雙臂環胸的懶散模樣:“怎麽說?”

馮小衛眨了眨眼睛:“因為杭夢也喜歡程力啊!”

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傍晚學生就餐的時候,方裏等人迎面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宗建華。

宗建華得知他們還要再進一次女生宿舍的時候,說道:“你們來得正好,我也要去那裏。”

趙小彤看他神色,猜測道:“女生宿舍發生了什麽事嗎?”

宗建華苦着臉:“唉,別提了。”

到了地方,方裏他們才知道讓宗建華露出這副神情的原因——女寝在鬧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樓的女生哭哭啼啼地站在走廊上,都說自己在陽臺外面看到了一雙脹紅的眼睛,像是要流出血一般。

宗建華忙得顧不上他們,正在和宿管以及其他幾位值班的女老師一起安撫學生。

在這一片混亂中,站在角落裏面無表情地看着四周的鄧以蕊看上去格外顯眼。

她的眼神看不出悲喜,自然也沒有恐懼。

從杭夢死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自己是永遠不被原諒的。

願意原諒她的人已經死了。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冰涼的胳膊,她心中一驚,下意識回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對方有一雙漂亮又溫柔的眼睛,拉着自己胳膊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說道:“跟我來。”

方裏把人帶進宿舍樓梯口為學生設立的公共洗衣房,人一進去就幹脆利落地關門反鎖。

滿房間的人,男人女人還有小孩……被圍住的鄧以蕊臉上終于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別害怕,”方裏放輕了聲音,“我們只是想問問,你知道杭夢是為什麽而死的嗎?”

鄧以蕊看着他,回複得很果斷:“我不知道。”

方裏沖旁人搖了搖頭。

謝柏沅卻是從褲兜裏掏出來一樣東西,努了努嘴:“你看這是什麽?”

那是一疊花花綠綠的便利貼,是他們從書桌下面撕下來的,謝柏沅收好了裝在口袋裏,想的是後面興許能用得上。

作用還是有的,具體表現為鄧以蕊看到這些便利貼後,眼眶紅了一圈。

謝柏沅不跟她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道:“據你的同班同學所說,杭夢喜歡程力,你知道之後,為了不讓自己的朋友被奪走,便答應了和程力交往。所以杭夢才會覺得自己走投無路,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自然不是那兩人的原話,但謝柏沅說的和他們想表達的意思也已經相差不離,只是更加直接了一些。

“他們睜着眼睛說瞎話,”這句話似乎觸到了哪塊逆鱗,愣了幾秒後,鄧以蕊大聲反駁道:“杭夢根本就不喜歡他。”

方裏給謝柏沅使了個眼色,緊跟着說道:“真相如何我們也不清楚,目前只是聽了他們單方面的說辭,為了不造成誤會,才會來向你求證。你如果願意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那就是幫了大忙了。”

鄧以蕊張了張嘴,看樣子是準備說:我為什麽要幫你們?

謝柏沅沒給她機會,搶先說道:“就算不幫我們,你也應該幫幫杭夢。根據我的了解,你們班上的同學對杭夢都有點偏見。”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我想杭夢的死應該不只是上吊自殺這麽簡單。”

上午吊扇墜落後,他們通知了宿管,一直到修理工人過來安了個新吊扇上去才離開。

他們問過修理工,對方說,這吊扇墜落只是因為電線老化。還說整棟學生宿舍都存在這個安全隐患,如果再不及時修理,接下來就不一定只是電線老化了,甚至有可能引發火災。

這麽脆弱的電線,吊扇都能自動墜落,更何況說有學生在上面上吊自盡。

只怕繩子剛挂上去,吊扇就該落下來了。

所以謝柏沅并不是很相信npc政教主任告訴他們的杭夢的死因。

他倆一唱一和,看得朱易乘等人在一旁默默叫好的同時又深刻懷疑自我。

太秀了,他們其他人還有在場的必要嗎?

鄧以蕊的嘴巴張了又張,最後在方裏和謝柏沅你一句我一句的勸說下,緩緩開口道:“事實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他們為了維護學校的聲譽,才說杭夢她是上吊自盡的。”

事實上,鄧以蕊不愛說話并不是為了特立獨行,而是她小時候聲帶受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發出像同齡人那樣悅耳清脆的聲音。

她不喜歡自己的聲音,像是老鼠被踩住了喉嚨,又像是砂紙磨上了水泥做的牆面。于是她開始減少說話的次數,漸漸地,獨來獨往成為了她的一種習慣。

然而人類往往對異己的容忍度較小,他們當中正常人會毫無負擔地歧視身體殘缺的殘疾人,在某個領域有天賦的則會歧視在這方面不如自己的。

而跟在歧視與被歧視後面的,往往是孤立與被孤立。

少年人的情感表達很純粹,喜不喜歡都會直接表現出來,所以杭夢跟鄧以蕊平時沒少被班上的同學針對。

一開始僅僅是扯個小辮子什麽的,那些同學會繞在鄧以蕊的課桌旁,嘻嘻哈哈地模仿班主任刻板的語氣和腔調:“鄧以蕊,你這次考了多少分?你看看你的成績,是要向你的好朋友看齊嗎?”

結果當天回去,鄧以蕊就剪掉了自己的馬尾辮,頂着和杭夢相似的發型走進教室。

這引起了那部分人的不滿,于是她們開始加大對這兩人捉弄的力度,方式已經不局限于扯辮子,他們會用紙團包着橡皮擦丢到兩人的背上,會将擦下來的橡皮屑倒在兩人頭上。

嚴重一點的惡作劇,就是趁杭夢上廁所的時候,将她反鎖在廁所隔間裏,直到午休結束才把人放出來。

他們不覺得這是“惡”,而是将這所有的行為都歸納為同學之間的“戲弄”、“小把戲”。

程力是喜歡鄧以蕊的,但是這不影響他是班裏的孩子王,每個學生都怵他,而且每次玩起這些“小把戲”來,都是他帶的頭。

鄧以蕊對他煩不勝煩,卻又因為程力威脅她說,如果鄧以蕊不接受他的好意,他那些精心準備的“小禮物”,每天都會準時送到杭夢手上。

一個周五,他約了鄧以蕊放學後去“約會”,其實也只是一起看場電影,七點電影看完後兩人就各回各家。

然而,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杭夢便被人用鄧以蕊的手機發了短信約到教學樓頂樓。

她剛走上去,就知道自己被騙了,那群人動作迅速地鎖了通往天臺的鐵門,在門後嘻嘻哈哈。

“杭夢的頭,像皮球,一腳踢到百貨大樓。”

“哇,說起來鄧以蕊是不是跟老大去百貨大樓約會了?”

“厲害哦~怪不得把手機都丢給我了,還說杭夢太黏人,一步都離不開她,讓我幫忙應付一下,騙騙杭夢。”

那夥人完全忽視了杭夢的哀求,不一會兒就嘻嘻哈哈着走遠了。

傍晚,下起了雨。

杭夢又餓又冷,手機也被那些人拿走了,于是只有不停在心中祈求鄧以蕊早些回來,卻又想起那些人說的話。

——“杭夢太黏人,一步都離不開她,所以鄧以蕊把手機給了我,讓我幫忙應付一下,騙騙杭夢。”

她不停向天臺一角挪去,那裏堆放着一些紙箱,雖然被雨淋濕了大半,但勉強可以擋雨。

天臺是高年級經常跑上來偷懶作樂的地方,半大的孩子往往把自己想象成大人,聚在這裏抽煙喝酒,哪怕總是被政教主任殺到天臺上來抓個現行,吃了處分寫了檢讨也依舊樂此不疲。

然而現在學校裏的學生都回去了,下雨天政教主任也不會出現。

杭夢心裏想:鄧以蕊應該也不會來了,我不能總麻煩她,不能變成她甩不開的包袱。

她腳步沉重,只差幾步就能夠到那些紙箱。

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地上傾倒着幾個沒有及時清理掉的玻璃酒瓶,這些圓滾滾的玻璃瓶隐在大雨裏,只等着她一腳踩上去,便化作送她前往地獄的滾滾車輪。

一聲短促的呼救後,女孩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風筝,直直地從六樓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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