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杭夢

人活在世上,總是避免不了歧視與被歧視。

這種行為似乎是人生來就掌握的,并不需要有人來教。

它根源于人的兩種心理,一種是從衆,對個體的排斥。比方說:在老師的鼓舞下,班級氣氛很活躍,同學們三兩結伴,都有自己無話不說的密友,唯獨小蕊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與人交流。她跟我們不一樣,她好奇怪,我們都不要跟她接觸好了。

另一種心理則是個體的優越感,舉個例子:新來的轉校生小夢,穿着土氣,性格唯唯諾諾,人又木讷,連最基本的與人溝通都成問題,學習成績也差,年級測驗的時候各科分數少得可憐,以一己之力拉低全班平均分。她處處都比不上我,我要遠離她,否則我也會被笨蛋病毒傳染,變得跟她一樣。

成年人的世界都避免不了出現歧視,更何況這些才十三四歲的青少年。

他們目前尚未形成完整正确的是非觀念,也沒有受到這方面的指引。

初三十班還在上課,郭翔鳴就領着柯靈守在他們班走廊上。

英語老師對學校整天閑着沒事兒請來的這幫什勞子大師已經見怪不怪,無比娴熟地對着窗外翻了個白眼後,繼續在黑板上糾正學生的語法問題。

郭翔鳴根據謝柏沅提供給他的線索找到了鄧以蕊,其實很好找,畢竟現在全班看起來最像正常人的那個就是她。

柯靈的書桌靠窗,正無比認真地照着黑板記筆記。

遠遠地看過去的時候,她的書桌看起來很幹淨,除了課本和紙筆以外,桌子上只擺了一沓五顏六色的便利貼。

走得近了,郭翔鳴才注意到,她的桌面上一點也不“幹淨”——那露在外面的小半張桌面,全部被人用一些尖銳的物品刻滿了辱罵人的髒話。

她看到了窗外的郭翔鳴,眼神直接略過那張臉,似乎是知道郭翔鳴是來找她的一般。

*************

杭夢的名字在校醫的登記本上出現過,大概就是一月份的時候,且備注那一欄寫着“心理咨詢”。

“能找人咨詢,說明這個時候還沒到徹底絕望的地步。”謝柏沅分析道。

方裏對這一觀點也表示認同,一個絕望到了結自己生命的人,通常就是因為對這個世界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才會進而選擇封閉自己。

杭夢在學校過得應該不怎麽順心,光是來自身邊同齡人的排擠對一個孩子來說就已經是一種影響很深的傷害。

等到了校醫面前,二人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來意。

杭夢。校醫對這個學生印象很深。

“她是個很可憐的孩子,我記得她是上學期期末的時候轉學過來的。”

杭夢在鄉下長大,父親雖然常年在外打工,但逢年過節都會帶着漂亮的衣服鞋子回來陪伴她和母親。

在父母愛的呵護下,雖然家裏沒有很富裕,但是杭夢的童年還勉強說得過去。

上初中時,母親也開始到外地工作,杭夢跟着在外地上學,那段時間,她為每天都能看見爸爸而開心。

可是好景不長,幾個月後,她的父母爆發了一次争吵,從此以後,飯桌變成了戰場。

在一場又一場的口頭戰鬥中,家裏硝煙彌漫,雙方最後都沒能占上風,母親指責父親出軌,卻也被父親指出她和同車間的男人暧昧不清。

杭夢轉學到天神中學的時候,她的父母正在忙着處理離婚事宜。當一個家要分裂開來的時候,似乎什麽都要争一争,房子該給誰、家具的使用權歸誰……以及最重要的一項,杭夢的撫養權歸誰。

那段時間,杭夢暫時寄住在舅舅家裏。

她對校醫說她不喜歡舅舅,因為舅舅總是很嚴肅,還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和舅媽說,希望她早點跟着她的父親離開這個家。

聽到這裏為止,方裏聽到的都是有關杭夢家庭的信息。

但直覺告訴他,杭夢的死肯定跟她在學校裏的經歷有關,畢竟副本不會将線索指向沒有意義的事情。

于是他向校醫詢問道:“她在學校裏的情況怎麽樣?”

校醫卻是搖了搖頭。

“她說自己在這裏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但是除了這個朋友,別的同學對她好像都有點偏見。出于對她的關心,我私下裏和她的幾位老師溝通過。”校醫今年五十多歲,看到杭夢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孫女,本着對學生認真負責的态度,她去找了杭夢的老師了解情況。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比起學生的心理狀況,這些初三的教師更加關心的是學生的學習成績、考試分數。

成績不理想的杭夢,在老師這裏直接被一棍子打成了問題學生。

校醫想了解的是杭夢平時在班上的表現如何,和同學能不能順利相處,老師們卻拿出了一張張成績單,告訴她杭夢的情況很成問題,同樣的課本同樣的教學方式,她和班上其他同學的學習進度卻總是差着一大截。

“您也幫忙看看,這孩子是不是……智力有問題?”

杭夢咨詢心理健康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班。

“她果然心理有病。”

在一片惡意滿滿的議論聲中,在外人眼裏“木讷”的杭夢變得更加沉默,再也沒去過校醫那裏。

******

方裏和謝柏沅從醫務室裏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份杭夢出事前最後一次月考的考試成績。

老實說……這成績确實擱哪兒都說不過去。

初中生只要學語數外,外加科學和思修這五門學科。

在十班每門科目平均分都高于八十的情況下,杭夢每一門都考出了個位數。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也是一種本事。

“她提到的那個‘很好的朋友’,應該就是鄧以蕊。”方裏邊走邊推測:“兩人被分到一個寝室,既是室友,又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但宗建華說,兩人相處得并不愉快,所以鄧以蕊搬走了……發生了什麽讓兩人關系破裂呢?”他聲音越來越低,變成了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小聲咕哝。

謝柏沅五指攏在他腦後,方裏的頭發細軟茂密,長長了像是手感舒适的棉花糖,看得人手心作癢。

謝柏沅撸貓似的揉了揉,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簡單,問當事人就知道了。”

話雖如此,就是不知道朱易乘那一隊人有沒有在鄧以蕊那裏問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兩人剛走到教學樓下的花壇前,就和剛下樓的朱易乘等人迎面碰上。

方裏簡單交代了一下杭夢的家庭情況,接着問朱易乘:“你們有什麽發現?”

“沒有,”朱易乘卻搖了搖頭,“十班的任課老師們一個個都門兒精,問他們學生手拉手的事他們一問三不知,後來我們提到杭夢的名字,他們态度變得更冷淡了,一個個都說自己只教了杭夢兩個月,對這個學生的具體情況并不清楚。”

方裏和謝柏沅對視了一眼,杭夢确實只在天神中學讀了兩個月,這一點那些老師倒是沒說謊。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們從辦公室出來後,到十班找鄧以蕊去了。”朱易乘說,“但是鄧以蕊不在,她的老師說她身體不舒服回寝室休息去了。”

“不舒服?”

方裏皺起了眉。好端端的人,上午看見的時候不是還挺精神的嗎?

他感覺這個鄧以蕊隐隐約約像是在故意躲着他們。

“不過我們有跟班上其他同學打聽杭夢的事情。”趙小彤在一旁說道:“聽那些同學說,杭夢跟鄧以蕊關系不錯,但是兩人都比較……”趙小彤組織了一下用詞:“內向?總之是不愛跟其他人交流,所以大家也不怎麽喜歡她們。”

換句話說,就是大家都排擠和孤立她們。

“沒事,我們還有夥伴,他應該問到線索了。”謝柏沅這麽說着,下巴朝花壇的方向擡了擡,示意方裏朝那裏看去。

郭翔鳴和柯靈從花壇後面走出來,向着他們這邊招了招手。

“我去問過鄧以蕊了,她不想說,但是給了我這個。”說着,郭翔鳴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黃色便利貼出來,遞給他們看。“而且我發現鄧以蕊在他們班也受大家的排擠,她桌上刻滿了罵她的話,一下課就有幾個女生圍過來,說話很難聽,要不是我在場我都懷疑這幾個學生要對她動手。”

方裏接過那張便利貼,動作頓了頓。

他手上的這張便利貼,和杭夢用來記錄的便利貼一模一樣,應該是兩個人買的同款,或者是一個人買了兩人份。

黃色的小紙片上只寫了幾個字,乍看起來讓人一頭霧水:“冤有頭,債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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