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謝柏沅
方裏第一次踏上列車的時候,剛剛年滿十九歲。
那時候列車還沒現在看起來先進,外表看上去還是輛老舊的綠皮火車。
列車載着大家行駛在回候車廳的路上,滿車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吵吵鬧鬧的像是進了菜市場。
方裏彼時剛從副本裏出來,這次雖然沒挂彩,但連續三天晝日不眠與npc的周旋使他身心俱疲。
他心裏一直有根弦繃着,在沒回到現實世界的家之前,睡是不能睡的,最多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會兒。
阖上眼睛,他就感到了一股濃濃的睡意,這種感覺像是被人強行摁住四肢,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放任自己的身體朝着座椅一側傾斜,只是稍微傾了傾,突然從後方伸過來一雙手,溫柔地托住了他的頭。
方裏如同一只被人驚擾了的貓,立刻偏頭向後方看去,看到了坐在自己身後的黑發青年。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謝柏沅,光從外表來看,初遇時對方就使他驚為天人。
謝柏沅長了一張相當漂亮的臉,冷白的皮膚給他添了幾分冷淡又淩厲的氣質,但方裏回頭的時候,看到他在對着自己笑。
“困的話可以把座椅放倒。”謝柏沅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示意方裏把椅子放倒也沒關系。
方裏注視了他幾秒,沒有答話,而是回過頭去坐正了。
接下來的半段車程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再也沒出現在謝柏沅的視野裏。
他倆分不清是誰先瞧上誰,原本謝柏沅以為兩人很少有機會交流,實際上一直在同一節車廂裏,最不缺的就是摩擦與合作。
經過一番磨合,一個月後,兩人已經擁有了光憑借眼神示意就能明白對方意圖的默契。
但僅僅是這樣還不夠,謝柏沅很清楚對方甚至沒有将他劃進“朋友”的隊列裏,更何況,他是個貪心的人,想要的遠比目前已有的要多得多。
謝柏沅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裏,一家人定居在一座生活節奏相當悠閑的小鎮上。父母最大的愛好是旅游,卻也因為一次旅游,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不見。
那是謝柏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到家,他看到父母正在倉促地收拾行李。
還在上小學的謝柏沅放下書包,将軟乎乎的貓咪摟在懷裏,仰頭詢問道:“要出門嗎?”
電視機裏天氣預報報道着今晚臺風即将登陸,本地将會迎來暴風雨。高大英俊的父親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頂,叮囑道:“嗯,和往常一樣。我們很快就回來,你早點睡覺,明天由爸爸送你上學。”
小謝柏沅追問道:“去哪兒?”
父親說:“霧華山。”
許多年過去,父母的長相在謝柏沅的記憶裏已經開始模糊,但他卻記得那天父親的語氣。
現在回想起來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不舍和擔憂。
那一晚,臺風如期而至,過境前狂風将窗戶刮得震動不休,謝柏沅抱着貓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強撐着睡意想要等到父母回來。
直到第二天睡醒,外面依舊在下雨,天陰沉沉地壓在人頭頂。
電視機依舊亮着,右上角的時間顯示現在是下午兩點。
該走的臺風還沒走,該回來的人再也沒回來。
警方說,那一晚臺風登陸,霧華山根本不開放。
除了父母,他沒有別的親人。兩個月後,謝柏沅進了當地的一所孤兒院,手裏拿着一本牛皮本,是從他父親那堆遺物裏翻出來的,上面是父親平時記錄一家三口生活的日記。
小貓繞在他的腳邊,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
到了孤兒院,謝柏沅依舊是整個孤兒院裏最漂亮的孩子,光憑其讨喜的長相,就被領養過三次。
然而每次,都是不出半個月就被領養人送了回來。
理由都是同一個,三對夫婦臉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尴尬:“這孩子……跟我們實在是不親。”
他的警戒心很重,旁人無論是碰他或是碰他的貓,他都會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
剛上初一,學校裏來了一批人,是市裏武術學校的老師,來他們這裏比武招生。
雖然不是多好的學校,但是怎麽也比這個小鎮要好,再加上比武招生去的學生不需要支付學費,每學期還有一千二的補貼。
謝柏沅去了,他體型不是最強壯的,個頭也不是最高大的,卻把幾個初三的大塊頭全部摔了個狗吃屎。
之後,謝柏沅理所當然地進了武校,日常生活變成了各種特訓,以及代表學校去各地參加比賽。
被拖到這輛列車上之前,他剛剛結束一場全國武術學校比賽,和老師們一起坐在返回學校的大巴車上。
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他,想要的東西就要靠自己去争取,喜歡的人也需要自己的主動出擊。
謝柏沅從不後悔自己抓住機會把人堵在了廁所門口,如果不是那次大膽又沖動的嘗試,兩人的關系也不會這麽快速地拉近。
那時候大家剛剛結束一個副本,副本将所有乘客放置在一艘巨輪上,讓五十人上演一場為期五天的海上真人大逃殺。
在這五十人裏,有十個“鬼”,白天人殺“鬼”,晚上“鬼”可以殺人,而他們的船只附近,始終盤旋着一只蓄勢待發的怪物,外表看上去像巨型章魚,有着一口能夠輕易咬斷鋼板的鋸齒,同樣也是白天虛弱夜晚強盛。
規則安排兩方勢力互相殘殺,最終活下來的那一方算是獲勝。
這樣的設置,是想培養人們相互之間的猜忌。
一方面要抵禦怪物的襲擊,另一方面要提防“鬼”使用手裏的道具。謝柏沅花費大把精力抓出了七個“鬼”,另外三個主動站出來承認了身份。
方裏用自己當誘餌,引誘怪物上鈎,和謝柏沅一起巧妙地殺死了怪物。
一句話就能表述完的故事,過程卻是無比艱辛,方裏的臉上、肩上都挂了彩,他将外套脫下,解開襯衫,傷口處血肉模糊,還帶着一股腐爛的氣味。
——這是那怪物唾液裏自帶的腐蝕性效果。
謝柏沅站在不遠處,劫後餘生的人們在跟他道謝,他有一聲沒一聲地搭着,注意力全在方裏身上。
方裏背對着他,從甲板上站起來,一個男人走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看樣子像是在感謝。
男人一過來,方裏就重新拉上了衣服。
他在外面總是如此,永遠不喊疼不說累,不讓別人知道他的傷勢有多嚴重。
謝柏沅皺了皺眉,在內心腹诽:他的小貓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好歹先回房間裏處理一下傷口再出來當救世主吧。
下一秒,眼前的人動了動,謝柏沅看到的是方裏身子軟了下去,他似乎想要抓住扶手,但整個人都脫了力。
他腳下的甲板在方才與怪物打鬥時被砸出了一個豁口,謝柏沅看見方裏從豁口處墜了下去,右臂上插着一根針管——這是只有“鬼”才會有的道具,會使人失去行動能力。
在被查殺的七人當中,有一個女人是假冒的。
她與真正的“鬼”是情侶,第一天就知道了男朋友的真實身份,片刻的無措之後,她選擇了隐瞞這件事,幫助一個“鬼”殺人,甚至在被發現之際選擇了站出來替男友擋刀。
只因男友許諾過一定會帶她下車。
謝柏沅此時腦子裏卻無法思考任何前因後果。
在方裏墜落下去的瞬間,他箭步沖上甲板,翻身越下船。
海水灌進耳朵,吵鬧成一鍋粥的人群被他抛在身後,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心跳得很快,從來沒這麽快過,像是沉寂了許多年的死水終于活絡了起來。
這段時間以來兩人刻意保持的距離也被一并丢棄,這次,再沒有什麽東西能夠阻隔他游向方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