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我會找到你
那一次方裏和死亡擦肩而過,半只腳踏進了閻羅殿,又被謝柏沅拽了回來。
回來之後,謝柏沅在沖動之下将人堵在洗手間裏,霸道地袒露了心意。
事後謝柏沅回憶起來,說他當時親下去的時候沒想太多,方裏沒一拳砸在他臉上已經算得上是個奇跡。
方裏聞言睨了他一眼,坦率地說那是謝柏沅動作急躁,抛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告白就吻了過來,根本沒給他做出反應的機會。
謝柏沅高高挑起眉:“哦?我親過來之前你想對我說什麽?”
“忘了。”方裏頓了頓,似乎真的在回想當時的心情,“好像是——那就談一段試試?”
謝柏沅眯着眼睛笑了起來。
一開始隊伍裏沒有人知道他們倆在處對象。
這也正常,雙方都不是會在外面高調秀恩愛的人,哪怕做起牽手、擁抱這樣之前不曾有過的親密舉動,旁人也只當他們在患難中發展出了友誼。
謝柏沅:這他媽是愛情。
意識到這一點後,謝柏沅開始若有若無地對外宣誓主權。
他會在返程的路上讓疲憊的方裏靠在他的肩頭補覺,會低下頭親吻方裏的發旋。
他會跟着方裏擠進空間狹窄的洗手間,路過的人偶爾能聽到從門板後面溢出來的幾聲暧昧喘息,半遮不掩的動靜讓人面紅耳赤。
久而久之,撞破的次數多了,他倆處對象的事成了隊伍裏心照不宣的秘密。
對于兩人來說,生活變了不少,又好像什麽也沒變。
副本難度越來越高,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有幾次他們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幸而最終都能化險為夷。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最後一個副本。
這裏是一號車廂,彼時他們的隊伍已經從十六人縮減到了五人,就連方彥夫婦也在二號車廂裏犧牲。
剛進車廂,這五個人都得到了一個選擇權——是否重來。
下面有兩個按鈕,可以選擇是或不是,列車還十分“人性化”地給他們注上了有關選擇的說明。
如果選擇重來,那麽就會被清除目前為止對列車的記憶,丢回過去,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救回你想救的人全靠天意。
當然,你回到了過去的時空,對于現在的時空來說你自然是消失狀态,而過去那個時空的你會被現在的你取代。
重來的選項确實很誘人。但是對他們來說,一路走來,壓在他們身上的是朋友犧牲生命換來的生存下去的機會。
對方裏來說更是如此,方彥在臨死前還囑托他一定要活下來,給尚不滿十歲的堂弟一個健康的身體。
更何況,到目前為止方裏都認為,被清除了記憶的人哪怕真正回到了過去,能夠改變結果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沒有記憶,人就會做出曾經做過的選擇,重蹈覆轍。
車廂安排所有人同時做出選擇,方裏選擇了繼續,和謝柏沅對視,露出了一個默契的笑。
只要撐過這一次,一切都會結束,不會再有人受傷。只要通過,他們就能徹底擺脫這輛列車,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但命運喜歡作弄人,總是在給人希望之後再将希望徹底打碎。
最後一個副本漫長又難熬。
副本裏的世界猶如末日來臨,城市被怪物侵占,這些怪物普遍體長兩米,長得像是蜘蛛和什麽動物的結合體。它們擁有敏捷的速度和矯健的身手,城市裏殺機四伏,人的精神要時刻緊繃,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盡管是這樣,意外還是發生了,這次化險為夷的只有方裏一個人。
那大概是一個黃昏,用“大概”這個副詞來修飾那一幕場景,是因為方裏已經記不清天空具體的樣子了。
他記不清那紅得快要燃燒起來的天是被夕陽沾染的還是自己眼前的血染紅的。
他只記得自己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控制住沒有手抖,将胸腔被破開一個窟窿的謝柏沅背到了唯一一處還算得上完好的避難所。
他想自己其實算不得什麽好人,不是個好的愛人,也不是個好的堂哥,更不是什麽救世主。
原來所有人的期望加起來,在他這裏都抵不過讓謝柏沅活下來。
謝柏沅蘇醒的時候,避難所已經破敗不堪,但方裏事先将他挪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讓他不至于被塌陷的牆壁淹埋。
至于方裏,謝柏沅從附近的廢墟下面将他挖了出來。
那些沙礫和石塊壓在他身上,他像是在沙礫下面睡着了,安靜地蜷着身體。
在避難所裏,謝柏沅守着方裏的屍體過了兩天兩夜。
這兩天裏,一到夜晚,怪物就開始在街上游蕩,一旦嗅到活人的氣息,它們就會立刻瘋狂起來。
這些東西有堅硬的外殼,刀槍不入,就算謝柏沅持有武器,也只能和他們幹耗着,以守為攻。
他身後的避難所裏躺着方裏,謝柏沅攥緊了手邊折斷的一截鋼筋,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他必須守住這裏,因為這裏是他的最後一座城池,裏面藏着他最寶貴的東西。
在最後一晚,謝柏沅追着最後一只蜘蛛怪來到了這些怪物的老穴。
在這裏他見到了這些怪物的母體,那是一只體型龐大的人臉蜘蛛。
謝柏沅在此之前見過它一面,在兩天前,一場亂鬥中,它的蛛腿趁亂洞穿了自己的胸腔後便逃之夭夭。
他這兩天保存實力就是為了等這一刻,将母體打穿,近乎殘暴地将它的蛛腿一截截敲斷。
殺了母體後,他并不急着離開副本,而是回到那個破爛的避難所,抱起方裏,帶着他走出這座徹底荒廢了的空城。
副本已經結束,城門不再有限制,可以任他随意進出。
城外是鳥語花香,天空萬裏無雲,仿佛城內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一場幻覺。
謝柏沅終于得到了令大多數人趨之若鹜的“獎勵”——實現願望的權力。
他的願望是方裏能夠回到他身邊,并且為此答應了列車兩項條件。
一是方裏會回來,但是身份樣貌都會發生改變。
二是兩人的記憶有關這輛列車的記憶必須全部抹去。
謝柏沅答應了這兩項條件,同時提出自己的一點要求——等他親自送方裏離開後再清除他的記憶。
他将方裏送上車,明知此時方裏已經忘記了他是誰,卻還是忍不住許下一句承諾。
“我會找到你的。”無論我們分隔多遠,分開多久,只要我們還會相愛。
候車廳外有一片迷霧,沒有人清楚裏面具體有什麽。普遍的說法是迷霧裏藏着許多嗜血成性的怪物,還有人說那霧氣會侵蝕人的內心,走在其中,人會迷失自我。
大家都認可的一點是:迷霧很危險,進去了的人再也不會回來。
真相是,這片迷霧能夠讓人丢掉他寶貴的東西。
方裏在霧裏弄丢了有關謝柏沅的記憶,而謝柏沅在霧裏弄丢了方裏。
兩人面對迷霧時的恐懼,來源于他們內心深處,對失去對方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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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被封存已久的記憶重新蘇醒,方裏找回了他丢失的東西,邁出去的步子頓了一下,好半天,才張了張嘴。
他是想喊一聲謝柏沅的,想重新摸上謝柏沅的臉,想問問他心髒的位置有沒有留下什麽傷疤。
但張口的時候又瞬間意識到他們這是在副本當中,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杭夢的幻境裏。
他收回了自己剛剛邁出去的腿,心想,在這種環境裏,鬼怪通常會通過窺探人的內心,讓人看見一些能夠以假亂真的假象,用以迷惑對方。
最好的方法就是,敵不動我不動,以免過早暴露自己的弱點。
果然,他剛剛有這個想法不久,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方裏轉身,他看見了謝柏沅。
謝柏沅穿梭在白霧當中,似乎也在四下尋找他,兩人剛一對上視線,謝柏沅緊鎖的眉頭稍微放松了些。
“跟我走,”他快步走過來,向方裏伸出手,“這霧有問題……我們先找到其他人,防止他們被迷惑了心智。”
方裏看着自己面前攤開的那只手,壓下将手搭上去的沖動。
謝柏沅見他沒反應,挑着眉“嗯?”了一聲,連嘴角自帶的幾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都和平時如出一轍。
方裏:“……”這要是假象,那只能仿得也太他媽像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應該說些什麽。
是“我回來了”?還是該說“我愛你”。
然而沒等他煽情多久,另外一股力道直接從身後扯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說地将他拉了過去。
方裏一回頭,看見了……又一個謝柏沅。一模一樣。
哦,還是有區別的,仔細看這個剛冒出來的似乎比先前的要年輕一些,面部線條沒有現在這樣棱角分明,但眉眼是一樣的冷厲。
這個謝柏沅霸道地将人圈在懷裏,喉結滾了滾,一句話像是醞釀了半個世紀之久。
“你看,我找到你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表情複雜地看向了方裏身後。
方裏心中有一絲不妙的預感,這種預感在他轉身後得到了證實。
——他身後,站着兩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新的”謝柏沅。
一個胳膊上綁着紗布,神情看得出有一絲錯愕。
一個渾身浴血,表情麻木,但渾身上下都是傷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嗝兒屁。
方裏聽到最開始的那一位清了清嗓子,抱着胳膊,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說,現在是怎麽個情況?”
方裏:“……白日見鬼。”
他這十年來最大的失誤,大概就是在幻境裏恢複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