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背屍
這喪樂是從東邊某戶人家家裏傳出來的,他們暫住在西邊,伸長了脖子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哪戶人家。
上午給他們帶路那小男孩,這時候正好在給他們安排編竹筐的任務,聽到東邊傳來的喪樂後,面色變了變,朝着喪樂響起的方向注視良久,似乎陷入了沉思。
直到身後議論聲越來越大,他才收回目光。
“繼續做你們該做的,今天晚上你們有事可做了。”
然而方裏問他晚上有什麽事,他并不回答,只讓大家抓緊點兒時間幹活。
他一走,隊伍裏一個叫裘大海的男人終于憋不住了,語速機關木倉似的說道:“這他媽真是奇了怪了,死了人還這麽淡定?”
宮學峰提議道:“要不……我們偷偷溜出去看看?”
他把目光放在徐伯中身上,顯然在遇到這種狀況的時候,他已經下意識将“熱心又經驗豐富”的徐伯中當做了主心骨。
徐伯中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這……你看看這外頭,我看剛剛那孩子沒走遠,在附近盯着我們的動作呢,八成想打我們小報告。”
宮學峰聞言扒着牆根朝外張望了一眼,居然真的看到了那個名叫符小強的小男孩。
那孩子就坐在他們附近的一處院子門口,表情放空像個木頭人。
但宮學峰一探頭,他就看了過來,警惕心相當高。
見宮學峰垂頭喪氣地坐回來,徐伯中眼珠子一轉,說道:“看是能看,但最好人多點,就算被發現了我們有這麽多人呢,村長也不會對我們怎麽樣。”
宮學峰覺得他這話有道理,于是便傻乎乎地向衆人征求意見去了。
只可惜,三分之二的人都拒絕了他。
一來,這和槍打出頭鳥一個道理,第一個違背規則行事的多半沒好果子吃。
二來麽,聽那小男孩兒話裏的意思,晚上他們要做的事,應該和剛剛去世的人有關系。
該知道的線索,晚上就知道了,何必冒這個險?
更有人直言道:“你們要是想看,只管自己去看就行了,叫我們做什麽?想拉幾個墊背的?”
宮學峰原先一點都沒往深處想,聽她這麽說,第一反應是氣惱加上窘迫。
他面上雖然沒說什麽,心裏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人真是将好心當做驢肝肺。
朱易乘看向謝柏沅,用口型問道:“去嗎?”
向來習慣無視副本規則的謝柏沅這次居然破天荒地搖了頭。
他頂着徐伯中投過來的視線,老神在在地坐下,繼續編他的竹筐。
就是這副樣子看得徐伯中額角青筋直跳。
最後宮學峰還是溜了出去。
他一個人,沒有叫上徐伯中,而且走的也不是大門,而是從院子一角的狗洞鑽出去的。
宮學峰雖然想法單純了點,關鍵時刻心思卻也挺靈活。
他身上穿着當地的藍色對襟上衣,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出了院子後他特地繞過了院子正門的方向,尋着接連不斷的喪樂聲,來到了東邊某處人家的門前。
喪樂聲從二樓傳出來,有幾個人一直在門口進進出出。
但稀奇的事,除了最開始在自己院子裏遠遠聽到的那一聲哭喊之外,竟是沒再聽到哭喊聲。
他現在就站在這家人樓房下面,進進出出的人臉上不僅沒有什麽悲痛之色,甚至有人抓了把瓜子在手裏,叽裏呱啦地聊着天。
這場景,要不是屋裏确确實實奏着喪樂,宮學峰幾乎要以為這家人在辦什麽喜事。
他沒敢逗留,怕被進進出出的人認出身份來,偷偷觀察了一會兒就原路返回了他們暫住的院子。
院子裏,衆人還在勤勤懇懇編竹筐,似乎沒有人發現宮學峰在消失的這段時間內,從狗洞裏鑽了出去又鑽了回來。
只有湯楚桃壓低了聲音詢問他:“你剛剛幹嘛去了?”
“我……”宮學峰原本想說他偷溜出去看到的怪異現象,卻感受到後背有幾股十分有存在感的視線,他扭頭看了一眼,和方裏等人對上了視線。
湯楚桃:“嗯?”
宮學峰忙收回視線,那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熱切得讓他有些不自在,面對湯楚桃的詢問心不在焉地回道:“我就是去上了個廁所。”
“他應該沒啥事吧?”朱易乘低聲說:“我其實還挺喜歡他的。”
在他看來,宮學峰傻得很直接,什麽事都擺在臉上,和這種人交朋友讓人很安心。
方裏最初被謝柏沅帶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單純得像張白紙,不過後來跟着謝柏沅變精了,越來越會“收斂”自己。
不過朱易乘對宮學峰有好感很大程度上算是一種……同一類人之間的吸引力?畢竟兩人都泛着不自覺的傻氣。
謝柏沅“嗯”了一聲,語氣淡淡地道:“只是溜出去探險了而已。”
朱易乘:“啊?我沒見他出去啊。”
方裏提醒道:“當然不是光明正大從門口走出去的,你看他衣服上蹭的灰。”
膝蓋上、手肘上的灰塵最多,顏色最深,一看就是找了個出口爬出去的。
謝柏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未說話。
符小強安排給他們的任務是每人編十個竹筐。
謝柏沅編完了自己的,又把方裏的那一份分去了一大半。
四點一到,符小強走進院子裏,挨個檢查他們編的竹筐。
可能是他的表情過于嚴肅和不近人情,一群成年人在一個十歲大的孩子面前居然為自己捏了把汗。
這一堆竹筐裏,謝柏沅編的十幾個長得最好看,其他的好些長得歪歪扭扭,不要說好看,能不能裝東西都說不好,看起來稍微放點重物竹條就會崩開散架似的。
光從符小強的表情來看,看不出他是嫌棄還是滿意,總之他出門招呼了一聲,立馬有五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進來,用扁擔搬走了那些竹筐。
方裏看着符小強熟練地指揮大家做事,內心竟生出一種奇妙的錯覺——這個小男孩,竟像是在這群人之中占據了領導位置,這些人似乎都很敬重他。
可是,敬重一個十歲大的孩子?這合理嗎?
這太違和了。
謝柏沅在這個時候出聲了,他問符小強:“下午的任務我們已經完成了,晚上還需要我們做什麽?”
符小強面無表情地提示他:“你們一會兒還需要準備晚餐。”
謝柏沅:“我指的自然是晚餐之後……時間表上寫着:七點半之後,自由安排時間。”
符小強立刻接道:“如有需要,另行調整。”
謝柏沅:“……”他并不氣惱,反而笑道:“好吧。”
他嘴上永遠是不饒人的,又接着說了句:“只要不是什麽違法亂紀的事。”
許是被謝柏沅說得煩了,又或者是想震懾一下他們,符小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只是要你們幫忙送葬。”
一群人聽到“送葬”兩個字,臉齊刷刷綠成了一排韭菜:“……”
這比讓他們去違法亂紀難搞多了,真的。
符小強并不是唬他們,他們這邊剛準備好晚餐,将飯菜放進竹簍裏,村長就出現了院子門口。
“你們都準備一下,入夜之後,我們這邊會舉辦送葬儀式。”
按照時間表上來看,這裏的入夜之後,應當是七點半之後。
朱易乘替衆人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們需要準備什麽?送葬的時候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村長擺了擺手,面色沉沉道:“到時候,出發前我會告訴你們注意事項的,晚飯要多吃點。”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聽得衆人心裏一陣陣發慌。
就好像村長是在說,多吃點好做個飽死鬼似的。
有了這樣的心态,這頓飯反而吃得食不甘味。
剛過七點半,村長帶着人過來了。
說來也很奇怪,日出日落本是大自然自我安排的規律,通常具體的時間無法固定在某時某分,總是會發生變動。這裏卻違背了這一自然規律,時間表上寫着七點半日落,謝柏沅的手表指針剛過七點半,天立馬就黑了下來,速度快得像是被人為地按下了晝夜切換的按鈕。
何時晝夜交替本該是人類服從自然的地方,在這裏似乎變成了自然服從人類的安排。
村長身後那兩個男人各舉一支火把,他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長扭曲得很誇張。
他環視了一圈衆人,轉身丢下一句:“走吧,跟在我後面。”
村民們早早地便休息了,在村上一個溜達的村民也看不到。
方裏原本以為村長會帶他們去今天有人去世的村民家裏,結果他們一路來到村長家。村長解釋說:“屍體都停放在祠堂了。”
這個“都”字,都得人心口直跳。
這是不止一具屍體的意思?
宮學峰喉結動了動,小腿肚隐隐有些打顫。
他後悔了,後悔在候車廳的時候站得太靠前,被大部隊擠上了一號車廂。
朱易乘跟他挨得近,終于有機會搭上了話,他悄聲問道:“你怕不怕?”
“怕、怕啊。”宮學峰看他一眼,明顯很緊張的樣子,“我長這麽大,除了送我爺爺下葬那會兒,還沒見過死人呢。”
朱易乘安慰他:“別怕,反正都是裝在棺材裏頭,最多要你擡個棺材而已。”
然而他很快就被打了臉。
祠堂裏,壓根沒有什麽棺材,有的只是地上用白布蓋着的五具屍體。
村長說:“按照我們這裏的習俗,人死之後,不興土葬的,最好是執行天葬。所以你們自己決定一下,待會兒……哪五個人來背?”
衆人的面色頓時比蓋在屍體上的白布還要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