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魔
也許這樣說會有點可笑。但是,許柏庭真的有種初戀的感覺。
忐忑、猶豫, 空閑時胡思亂想, 總是不經意地去揣測她內心的想法。
這和青春期小男生忽然關注起一個感興趣的女生,竟然是差不多的。
有時候, 他自己都覺得困惑。
以前,從沒有這樣過。也許是從小就被抛棄的命運, 也許是幼年時掙紮在饑寒交迫的生存線上太久了, 他不相信任何人,小時候也沒有感受過親情、友情帶來的片刻溫暖。
所以,當年他選擇了和侯明朝合作, 來對付自己的二伯和堂哥, 勝利後,又馬上翻臉,利用方文熙鏟除了侯家, 用盡一切手段, 步步攀升,才走到今天的地位。
在對付這些人的時候, 他沒有任何愧疚,哪怕再陰狠、再絕情,他都沒有任何猶豫。
就像當年, 他跟一幫同齡孩子搶食時把人往死裏打一樣, 弱肉強食,他要是不狠一點,早就餓死了。
那個時候, 他的母親在跟他的情人鬼混。
不像小說裏和電影裏那樣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只是自私涼薄、不在乎而已,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那時過的日子。
但是,他這個她用計懷上的兒子留不住她愛的那個男人,所以就成了棄子,是一枚已經失去了價值的棋子。
那時,許岚山對他棄如敝履,他還記得,5歲那年他餓得受不了去找她,像條狗一樣追着她的寶馬車追了一路,結果,她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甚至沒有施舍一口飯。
然而,在他成為許家的掌舵人功成名就時,她又來找他,恬不知恥地跟他要錢。
許柏庭那時就想笑。
作為他的思想啓蒙者,許岚山讓他看明白了,人性就是卑劣的,充滿了自私、涼薄和算計。
所以,當年他對付許懷山和許延庭時沒有任何心軟。許延庭那種聖母,自以為他是他的兄弟,殊不知,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
所以,方文熙、謝涵等一幹人指責他薄情寡義連堂哥都陷害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愧疚。
因為他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做錯,在他的世界觀裏,優勝劣汰就是永恒的道理。
所以,方文熙和謝涵他們孤立他時,他也沒有任何動容,甚至覺得非常可笑。
只有弱者才需要靠拉幫結派來增加自己的底氣。
比如,許懷山那種色厲內荏的紙老虎,許延庭那種一無是處的廢物。
許柏庭一直都覺得,只有弱者才會患得患失。
而他,永遠也不會有這麽一天。
直到有這麽一個人,毫無預兆地闖入了他的心扉。
在遇到她以前,他的世界裏只有他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工作。
他遇到過很多對他示好的女人,或清純、或妖嬈,但沒有一個可以撥動他的心弦。哪怕是同性,他也沒有幾個可以交心的。
甚至可以說,除了利益相關外,就是陌生人,他甚至沒有朋友。
以前,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不會去顧及別人的想法,也不會去想,對方會不會因為他的某些行動而不開心。
他做事,向來是——我要那樣做,我覺得那樣做是最好的。
而現在,他有了一個時刻關注的人。
工作之餘,那就是他最挂念的存在。
他現在很清楚,他想讓她開心,讓她快樂,因為看到她笑,他的唇角也會不自覺上揚。
……
這日早上,周琦走進工作室時,分明感覺氣氛有些異樣。
平日叽叽喳喳的一幫小姑娘,此刻卻分外安靜。
她狐疑地推開門,往屋裏掃一眼,然後,發現每個人桌上都有一個禮盒:“……誰送的啊?品牌方贊助的?”
“不是不是的,周姐。”一小助理壓着心裏的激動,戳着手指顫巍巍指向休息室,“許……HS總裁啊!許……”
周琦頭大:“好好說話!”
招人時怎麽沒發現這姑娘有這毛病?
這時,身後的門卻被人推開了,繼而是許柏庭溫文爾雅的聲音:“周小姐。”
周琦下意識回頭,看到他的那一刻,怔了怔,尴尬落到臉上:“許先生……容嘉今天不在啊,她跟梨子去景山玩了。”
“我知道,我回過了。”許柏庭說,“我找你。”
其餘人豎起耳朵。
許柏庭四下一掃,這些人雖然目不斜視,他卻知道他們在暗暗關注。他皺了皺眉,問周琦:“方便出來一下嗎?”
周琦知道他喜靜,更讨厭被人圍觀,忙道:“好的。”
兩人去了樓下一間休息室,周琦親自為他磨了咖啡,到他對面坐下。
面對這位HS的總裁,她真不知道該用何種态度。
敬畏肯定是有的。喜歡?
那肯定談不上,畢竟之前有過那樣的龃龉。
讨厭?
那也算不得。畢竟,他雖然特立獨行,性格也有很多異于常人的地方,但無論怎麽說,也是一個極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許先生,您找我有什麽事嗎?”周琦露出個尴尬卻不失禮的微笑,捧着咖啡杯道。
許柏庭自己也笑了一下,但是同樣拘束。
周琦看得出來,私底下,他不大習慣跟陌生人打交道,跟他平時在商場上從容不迫、雷厲風行的樣子大相徑庭。
不過,他到底還是很快适應過來,自嘲地哂了一下,說:“不好意思,我很少跟女生單獨談話。”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說實話,周琦真覺得挺煎熬的。
她寧可出去撸起袖子跟人撕逼幹架,也不想跟許柏庭這樣的人坐在這裏尬聊。
分明她平時也挺能說會道的,可坐這人面前,就好像空氣都冷下來了一下。
雖然他極力想表現得客氣和善,但他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就有一股矜淡冷漠旁若無人的上位者氣度,此刻卻顯出一副放低身段要跟她交好的意思,怎麽看怎麽古怪。
哪怕他這會兒高高在上地睥睨她,冷笑一聲,直接質問她,也比這麽“禮賢下士”讓她舒服多了。
他真不是幹這事兒的料。
“不好意思。”兩相尴尬了半晌後,許柏庭笑了笑,手在半空裏劃了一下,像是終于找到了跟她溝通的方式,“我這樣跟你說吧,我想認識容嘉的朋友。你能不能幫我?當然了,我不會讓你白忙活的。”
他這樣開門見山,談判似的口吻,倒讓周琦松了口氣。
還是這樣的許柏庭正常點。
周琦也輕松了一些,轉而笑道:“沒問題。容嘉朋友很多,但其實很多都是場面朋友,真正交心的不多。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列個表給你。”
“好的,謝謝。”
作為報答,許柏庭送了周琦一輛瑪莎拉蒂。
周琦推辭了好幾次,結果,許柏庭一句“以後還有麻煩你的地方,而且,我為我之前無禮道歉,希望不是很晚,請原諒我”就堵住了她的嘴巴。
他這樣誠懇,言辭懇切,要是她不收,好像顯得不識好歹似的。
而且,一輛車對他來說,跟随手扔掉一張餐巾紙可能也沒什麽差別,九牛一毛罷了。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之後幾日,周琦還真一五一十盡職盡責地把容嘉的朋友圈跟他一一說清了,連容嘉的一些小秘密——比如小時候尿床的事情,都跟他交代了個明明白白。
容嘉出去玩的日子,許柏庭就呆在家裏等她回來,閑來無事時,翻翻她小時候的相冊,也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只不過,這一次她出去得有點長。
許柏庭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獨自等待的時候,卻有種從未有過的焦慮。等了一天,他給魏洵打了電話。
約莫幾分鐘後,魏洵給他發來了定位:“夫人在這個會館,應該明天就會回來了。”
許柏庭略一沉吟,撈了外套站起來:“幫我準備車輛。”
……
到了景山那邊,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場雨。
山路濕濘,難得的山間小路上,還黏滿了落葉。走了幾步,魏洵都受不了,踯躅道:“許總,要不回去吧。今天纜車壞了,這邊又沒有別的上山的路,這麽走,恐怕兩個小時都上不去。”
許柏庭擡頭往半山腰上看了看,會館掩映在蔥郁的山林裏,只露出紅色的檐頂。
雨後,空氣也很清新,天空也是瓦藍瓦藍的潔淨。
許柏庭遞出手,示意他把傘給他:“我自己上去吧。”
魏洵一怔,回頭看他。
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麽。但是,他總感覺,這人非常反常。
不過,再怎麽樣他也不能讓他一個人上去的。後來,兩人爬了三個多小時的山,終于抵達了半山腰。
山路實在難走,到了後,魏洵的腳都快斷了。
許柏庭卻是神色平靜,只有蒼白裏微微透着的紅暈的臉可以看出,他也累得不輕。
“要不要給夫人發條短信?”魏洵問。
“不用。”
兩人沿着長廊去到大廳,在廊下就聽到了裏面的歡聲笑語。
許柏庭停住腳步。
魏洵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容嘉和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夥伴端着酒杯子碰,說笑不斷,很開心的樣子。
都到門口了,許柏庭又說:“算了,回去吧,別打擾她了。”
魏洵一怔,看向他。
他一如既往的平靜,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是,他白淨的面孔埋在廊下的陰影裏時,魏洵卻感覺,這人是那麽孤獨。
……
容嘉用鑰匙轉開門後,擡腳就踢掉了鞋子,打了個哈欠。
手裏的背包也扔到了沙發裏。
她仰頭就倒在了沙發上。
有人從廚房裏出來,徑直走到玄關處,彎腰把鞋子撿起來。
容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看着他:“許大大?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許柏庭幫她整理着鞋子,語波不動:“三天前。”
“啊?”容嘉愣住,“怎麽你沒跟我說啊?”
“我跟你說了,你就會馬上回來?”
“額……”容嘉被怼了個結結實實,擡眸就看到了他含笑的臉,瞧不出虛實。但是,容嘉從他說的話分辨出來了,他不開心了。
——這是在諷刺她呢。這人就是喜歡拐着彎兒罵人,還叫你反駁不了!
可到底是理虧,她弱弱道:“對不起。”
許柏庭起身朝她走來。
逼近的那一刻,她吓得閉上了眼睛。誰知,他只是把她抱到了懷裏,動作輕柔,手掌慢慢貼到她的腦後。
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倒是讓容嘉怔了怔。
過了會兒,見他真沒有诘難她的意思,她小心地擡起頭,看着他:“你……沒有不開心嗎?”
“有。”他兩根手指就輕易捏住了她的下巴,擡起來,要她仰視他。
他眸色冷淡,可越是表現出不在意似的冷漠,則越顯出他此刻的不開心。
在乎與不在乎,本來就不是故作冷淡就能掩飾過去的。
有時候,反而适得其反。
他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更不是一個被別人的行為左右的人。
但是,此刻他不開心。
因為她。
這樣被人牽着鼻子走,攪動心弦,就是最大的證明了。
他在上面打量着她,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麽特別的,長得還沒有我好看,腦子一般般,又懶又有拖延症……”
容嘉氣煞,沒等他說完就怒道:“我這麽差你別跟我在一起啊!”
她生氣地別開頭。
耳邊聽到他的輕笑,然後,他又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小小的身體掰回來。
她還生着氣,噘着嘴不看他。
他笑了,定定地望着她,捏捏她的小臉:“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明明不怎麽樣,怎麽我就是這麽喜歡你呢,跟中了邪一樣。”
她一怔,遲疑看向他。
他微微俯身,和她貼得越來越近,只差毫厘:“小壞蛋,你說,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蠱?”
四目相對,容嘉被他望得一陣讷讷,眨了一下眼睛,後知後覺的,那顆心,不受控制地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