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誤會
靳沉很快決定和顧銘談一談, 做一個知心爸爸。
可惜從小白兔變成大白兔的小崽子不肯配合。
“先生, 我最近還得再刷一下雅思的分, 真的沒什麽問題,就是忙着學習。”陽光少年站在靳沉面前,言辭鑿鑿。
靳沉才不信顧銘的鬼話,之前就考到八、九分了,現在還能多忙着刷題?
他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對小崽子的關注不夠,讓他誤以為自己其實不關心他, 從而叛逆了。他記得小時候顧銘就常常吃醋,為去寄宿學校上學、不常常去看他等事情鬧騰,現在進入青春期了……這是另一種形式的鬧騰?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想要再摸摸小崽子的腦袋,用這個方式安撫一下他。
蹭!
顧銘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看到靳沉眼裏陰沉沉的表情, 似乎又有些尴尬。
靳沉的手剛要放在顧銘頭頂,現在也只能尴尬地停在空中。
“顧銘, 你這段時間真的很不對勁。”靳沉坦然地收回手, 慢慢握緊, 放在了身側。他的視線既有往日的溫和, 也多了一種審視,像是一把剔骨刀,幾乎要剖析出顧銘內心一切隐秘的、不可見人的想法。
顧銘不敢直視這道視線,有些狼狽的偏過頭去。
該死的……這道視線讓他想起了昨晚的夢,那個旖旎的夢。
他有些悲哀地閉上眼, 掩去了多餘的情緒。
他怎麽能對先生這麽想呢?先生那麽好……他卻想要那樣……
這是對先生的侮辱。
先生更應該和一個漂亮的女性在一起,就像是他見過的那個幹練的女下屬一樣。她們有柔軟的身體,美麗的面容,溫柔體貼,精明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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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他這個……卑鄙的,懦弱的,總是抱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外甥。
“告訴我,怎麽了?”
靳沉很不喜歡小崽子的這個表情,他以為自己過去八年已經把它糾正過來了,沒想到現在還能看到。
他眸色越發深沉,伸出手直接捏住了小崽子的下巴,幾乎是逼着他睜開眼和他對視。
“不……不要這樣,先生……”顧銘無力地掙紮着,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抵抗這個男人,一旦靠近,他身上的味道便逐漸包圍住了他,讓他手腳都有些發軟。
兩人的眼睛直直對上,靳沉的眼睛漆黑如墨,裏面仿佛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但是海面上一切平靜,只能隐隐感受到海平面下暗流湧動。
而顧銘的眼眸很是漂亮,他是亮閃閃的琥珀色,比靳沉的黑色要淺不少,更是純淨得如同一汪清泉,清晰地映出他難以遮擋住的情緒。
有人說過,世上最無法掩飾的三件事是咳嗽,貧窮,還有愛。
而少年的感情則最為真摯,幾乎是一眼望去就能讓人發現,哪怕是遲鈍如靳沉也能看出那飽含情愫的眼神。
這是喜歡。
但是他又遲鈍得看不出來這是對他的喜歡。
他心裏有點難受,完全無法想象顧銘不再回到這個家裏,而是和另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只是每個月給他打個電話。
明明是他養大的小崽子……
“你有了喜歡的人。”靳沉驀地後退半步,默默地收回了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腕的手表。去年,顧銘給他換了新款。
“嗯……”顧銘低下頭,有些慌亂地重新理了理衣領,白皙細長的手指蜷縮在一起。
“這沒什麽不能說的……我難道還是什麽老古董嗎?”靳沉勉強笑笑,試圖用一種更加輕松的态度讓顧銘放下心來。
他笑得一點也不好看,更別說讓人放松了。但是顧銘也根本沒敢擡頭仔細看,他就一直那樣低着頭,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地板上。
“我……”顧銘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話題,他頓了頓,輕聲問道,“如果……是男的呢?”
顧銘有些期盼地微微擡頭,如果……不是先生想象中的女孩子,先生會怎麽想?
但是他的聲音太小了,靳沉什麽都沒聽見。
靳沉有些煩躁地撸了把頭發,原本用發膠固定好的發型一下子變得狂野起來,他整個人好似也年輕了幾歲,看起來只比顧銘大一點。
事實上,他也只比顧銘大十六歲,現在是三十歲出頭,正是身強力壯的年齡。
他半天沒聽見小崽子的回答,心裏越發焦慮,有些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了。高二的小孩談什麽戀愛?他很想這樣回答。可是他當年有初戀的時候不也才高一嗎?
他自嘲地笑笑,手指無序地在桌子上随意點着,想了想,徑直轉身從書桌的抽屜裏翻找着什麽,最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塞進了顧銘手裏。
“別的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做好安全措施,對雙方都好。也不要讓別人知道了,如果你們非要做的話。”
這是他當年的教訓。
說完這話,靳沉只覺得嗓子幹得不能看,他掩飾性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視線毫無焦點地落在窗外。
顧銘驚訝地看到手裏的盒子,他當然認得出來這是什麽,但是讓他震驚的是為什麽先生的書房裏會有這個!
難道先生已經和別人……
是啊……先生怎麽可能沒有和別人有過……
他更加失落地收下盒子。
靳沉哪裏注意得到小崽子內心的曲折,他自己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
顧銘有了喜歡的女生這一消息對他的影響,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一點。不過,應該只是一點點吧?他能克服的。
每個家長都要經歷這一關不是嗎?
“那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吧,我去一趟公司。”靳沉在桌子上随意地摸了兩份文件,步履穩健地走出了房間,一口氣拿上外套走出家門坐進車內。
直到車門關上的一刻,他臉上平靜的表情才驟然裂開。他幾乎是有些惡狠狠得錘了座椅一下,不知是為了顧銘,還是為了自己。
重新坐在公司的辦公室裏,靳沉才慢慢冷靜下來。他生氣時往往也能僞裝得很好,好到一路上還和下屬冷靜地打招呼,沒有一個人看出他內心的焦灼煩躁。
其實公司這會兒并沒有什麽事,但是靳沉需要一個借口出來。
以往他會把下屬能完成的事務都退掉,自己早一點回家,回去陪小崽子。可是現在回家能幹嘛?
小崽子根本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早早地回去。
況且,回去了又能如何?
家裏對他來說多了一種以往不曾有過的窒息感,就像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讓他避之不及,好像他不去看就看不到了一樣。
陳勳恐怕說對了,小崽子談戀愛了。
那他呢?
小孩陪了他那麽久忽然要離開,他該怎麽辦?
別看以往一直都是顧銘對于兩人的分開表示憤慨,其實靳沉更加不習慣。在他的潛意識裏,顧銘就是他的,他們不會分開。
所以鄭醫生對他的診斷是他太依賴顧銘了。
他以為自己嘗試将重心轉移到工作上就能擺脫那種空虛感,他以為他可以漸漸放手……但那些都只是他以為!
事實上他不能。
之前小崽子每一次的抱怨,每一次重逢後的喜悅,其實都提醒着靳沉,小崽子還需要他,所以他們不會分開。
可是現在小崽子有了女朋友,那個可能性驟然出現了。
……他們會分開。
如果有一天小崽子結婚了,他會和他的妻子一起搬進新家,過着自己的生活,和他完全沒有關系!
這是他之前不敢想的事實。
這一刻,鄭醫生溫柔勸慰的話語再次回蕩在耳邊,“靳先生,為什麽不嘗試開啓一段新的戀情呢?”
也許……鄭奕是對的,他不能一直沉湎在過去。
想到這裏,靳沉頭一回主動打電話給趙總。
“呦?靳老弟?能接到你的電話真是不容易啊,有什麽事情嗎?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
靳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問道,“如果我想認識一些新人,有什麽地方介紹嗎?”
之前趙總帶他去過那個會所,他就認識到趙總在這方面的深厚學識了。這種事情,找別人不如找他,畢竟他要求還不少。
“靳老弟是指……?”
“找個伴兒。”
那邊的趙總有些驚訝,這真是太陽頭一回打西邊出來了,在A市圈子裏赫赫有名潔身自好的靳總居然也想找個伴兒了!
“那好說,我安排着!靳老弟有什麽要求?”
靳沉沉默兩秒,“乖巧,聽話,單純。男。”
電話那頭的趙總咋舌,原來靳老弟喜歡這個調調的!
“哦哦哦,行,你放心,我找的絕對幹淨。那時間?”
“下周吧。”
這個周末他要去見齊瓊宇,徹底和當年的事情做一個了斷。之後……便是新的開始。
周末很快來了,來得悄無聲息。顧銘回到家裏,看着空蕩蕩的屋子,一時有些怔愣。
這個周末,頭一回沒有先生在等他。
客廳裏十分安靜,電視遙控器還擺在茶幾上,好像下一刻先生就會過來打開它,調換到新聞頻道。
廚房裏也悄無聲息,每次回來都能看見的王媽不見了,每次迎接他放學的飯菜也不見了。
顧銘沿着臺階上樓,手指拂過不知道撫摸過多少次的扶手,輕輕觸碰書房的門板,最後落在了門把手上。
咔!
他輕輕一按,門就開了。
屋子裏的擺設一如既往,書桌、茶幾、沙發,背後寬大的落地窗,從這裏隐隐約約還能看見湖面以及湖面上飄着的那只小船。書桌上幾份文件整齊地堆疊在一旁,還有一只簽字筆沒蓋好蓋子,就在旁邊放着,好似主人下一刻就會回來繼續辦公一樣。
可是……落款的日期顯示着,先生已經至少三天沒有回來過了。
他看着毫無聲息的房間,只覺得內心也跟着空寂起來。明明最開始是他先躲着先生的,現在先生真的不見了,他卻只有無盡的失落。
之前先生出差時,他也經歷過回來時先生不在,可是這回,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裏呢?大概是沒有人記挂着了吧?
先生即使出差了,也會囑咐王媽在什麽時間做好飯菜,也會在他飯前打來電話問候,還會在睡前給他一個晚安吻。
那代表着他們只是一時的分開,時間到了就會再次相遇。
可是今天……什麽都沒有。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拉大,終有一天會大到不會再相遇。
之前他能盡情地躲着,更多是因為心裏清楚,先生會在家等他。就好像是離家出走的孩子知道父母會來找他們一樣。
可是現在……恐怕不會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上次的談話後,他能感受到兩人的關系,隐隐約約變了。
先生還會是他的先生嗎?
他還有資格喊他先生嗎?
顧銘走到靳沉常坐的那把老板椅旁,他輕輕撥動一下,把椅子轉過來,自己也坐了上去。
椅子十分柔軟,還沾染着先生身上淺淺的味道。他窩進來,就好像是回到了先生的懷抱一樣,安全,安心,安寧。
微微一轉,椅子面向湖面,他看到了漂浮在湖水上的那只小船。
小船是白色的,此刻正停靠在岸邊,上面有着陽光和雨淋後留下的深深淺淺污漬,看起來仿佛很久沒有用過了一樣。
是啊……有好幾個月了吧?
金瑞的高中部和初中部相連,但是他高二之後,就不讓先生再乘船過去了,自己也不肯多去看看先生。別人家的小孩哪裏有這麽黏着家長的?
那會兒,他是這樣想的。
他不應該與衆不同。
可他到底還是與衆不同了。
他可能是全校少有的沒交過女朋友的男生,更是少有的……不喜歡女生的男生。
這是不對的……
他偷聽過先生和林叔談起對他未來的規劃。他會出國留學,讀研,然後回來工作,找一個溫柔的妻子,生兩個小孩……
他不應該,喜歡上男人。
而且還是這個最不應該被他喜歡上的男人。
“小少爺,你回來了啊?”王媽站在書房門口,松了口氣。
顧銘擡眸望去,琥珀色的眸子裏已經氤氲了一層水汽,憂郁得像是雨天的花朵,花枝已然垂下,花苞被凄風冷雨打得搖搖欲墜,這一刻卻好似迸發出一點希望的光芒。
“先生有交代什麽嗎?”
王媽也有些詫異,她沒見過這樣的小少爺,和以前陽光燦爛的他截然不同。但她還是回道,“先生可能這幾天正忙着吧,他沒說什麽。”
“哦……”
看着小少爺失落的樣子,王媽搜腸刮肚地多補充了兩句,“先生可能是……哦,對,先生可能周末要去相親呢!”
剛剛說完這話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這話她不該說啊!
其實哪裏是相親,不過是王媽聽到靳沉和趙總聊起的只言片語,她自己猜測的罷了。
她趕快補充道,“哎呀我說錯了,只是可能,說不定先生就是去見朋友?”
這個解釋已經有些越描越黑了。顧銘聞言更低沉了,就好似那花骨朵已經被風雨打落,再也擡不起來。
王媽急得團團轉,“小少爺,要不先下去吃飯吧?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飯菜六點做好了,現在熱一下就好。或者,還有什麽想吃的?王媽給你再做!”
“不用了,我沒什麽想吃的。”顧銘恹恹地答道,心裏一抽一抽地疼。
他都差不多十八歲了,還有什麽資格阻攔先生結婚?
先生果然是個大騙子……以前明明告訴他,明明和他說……
這一刻,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顧銘忙轉過身去,不肯讓王媽看見。
“少爺?少爺?”王媽尴尬地喊了兩聲,最後搖搖頭離開了。
先生和少爺的事情啊……她真是看不懂。之前那麽疼愛孩子,怎麽忽然就變成這樣不管不顧了呢?
有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