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摘枇杷
端王府位于洛南城東南隅的十六王宅處,和裴府隔了一個東市。好在洛南城的街衢是十字形相互銜接,可容兩馬并行的街衢筆直地将各個住戶區劃分成規整的方形或者長方形。
馬車辚辚,不疾不徐地駛過三條東西向的街衢後,拐上了一條幽靜寬敞的巷子。兩位身着玄鐵铠甲的侍衛将馬車攔了下來,宋歸掀開簾子問道:“王伯,發生什麽事了?”
“十六王宅禁止外來車馬駛入,小姐若要拜訪皇子,請下馬步行。”一名侍衛走上前,抱拳行禮道。
“這樣啊,”宋歸聽罷,探出頭往周遭瞧了瞧,估摸着黎漠的宅子應該不會太遠,當下點點頭,彎腰下了馬車。
日頭漸漸上移,晚春初夏時分的日光不是很毒,宋歸和沉碧一面好奇地四下瞧着一面尋找黎漠的端王府所在的地方。
兩人在縱橫交錯的小巷上拐來拐去,不一會便覺有些口渴疲乏,正打算坐下來找處陰涼地歇息歇息,宋歸一擡眸,便瞧見一枇杷樹的枝葉探出青瓦白牆來。
那枇杷樹的樹枝上團簇繁茂地結着枇杷,橘黃色一串一串地擁擠在幽綠的葉子下,教人垂涎欲滴。
宋歸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那枇杷枝的眼神都直了,她拉了拉沉碧輕聲道:“嗳,沉碧,你說咱們摘幾個果子不會被人抓吧。”
沉碧順着宋歸的目光望去,眼眸也亮了亮,她猶豫了一下道:“小姐,咱們不會翻牆呀……”
宋歸輕輕皺了皺眉,她四下走動,目光掃過每一處角落,終于在一個牆角搬來兩只竹簍。她将兩只竹簍疊起來,拍了拍手招呼沉碧過來,“嗳沉碧,你在下邊幫我将這竹簍扶着,我爬上去試試。”
沉碧看着那兩個疊在一起搖搖欲墜的竹簍猶豫:“小姐……要不咱們繞到前門去問問人家罷,這樣一來危險,二來被人家發現也不好看。”
“我快要渴死了,早就沒力氣再繞那麽一大圈了。來來來,莫擔心,你在下邊幫我扶着,若是有人來,我在上邊給你打手勢,你趕緊跑。”
宋歸擺擺手,她将袖子挽起來,又将裙擺撩到一邊,摩拳擦掌地來到竹簍旁。
沉碧無法,只得一邊叮囑宋歸小心點,一邊替她扶着竹簍。
宋歸踩上第一層竹簍,墨玉般的長發垂落在兩肩,宋歸搖搖晃晃在第一層竹簍上站定,擡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然後将礙事的長發甩到了腦後,她垂眸看向沉碧,“你幫我扶住了,我要開始爬第二個竹簍了。”
沉碧擔驚受怕地答應着,宋歸給自己鼓了鼓勁,左手撐在第二個竹簍上邊,右腳往上踩去,等右腳踩穩後,宋歸試着直起來一點身子,揚手去扒青瓦,廢了好大功夫扒着牆頂之後,宋歸雙臂使勁,将整個身子提到了第二層的竹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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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宋歸站在第二層的竹簍上雙腿累的直打顫,她長舒了口氣。
發髻在她扒牆的時候不小心給弄散了,這會瀑布般的黑發垂落在她雙肩,宋歸嫌頭發礙事,索性将長發挽在了腦後。她擡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一鼓作氣擡腿跨上了牆頭,等到她整個人跟騎馬一樣騎坐在牆頭後,宋歸朝沉碧打了個手勢,示意她成功了。
“小姐小心吶。”沉碧在下頭喊了一嗓子。
宋歸身子前傾,伸出手去抓那枇杷樹枝,拽過來後,宋歸一手便薅下來三四個,她作了個往下扔的動作喊道:“沉碧,接着!”
将手中的枇杷都扔下去之後,宋歸又轉身去摘。
宋歸正摘得不亦樂乎,她不經意間垂眸往樹下一看,黎漠手中拿着一卷書坐在樹下的石桌前,此時正擡頭看着自己。
四目相對,宋歸吓得一個哆嗦,手中的枇杷沒拿穩“骨碌碌”滾了下去,她自己也一個沒坐穩,從牆上摔下來,一頭紮進了院中。
宋歸被這一下摔得七葷八素,她懵了好一會才龇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掌心蹭破了皮,此時正火辣辣地疼,宋歸癟了癟嘴,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擡眸哀怨地瞅了黎漠一眼,理直氣壯道:“你瞅啥!沒見過人從牆上摔下來麽!”
黎漠:“……”
宋歸這會手疼的渾身直打顫,黎漠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放下書,站起身,走至宋歸身邊,垂眸看了一眼宋歸的手掌,淡淡道:“随我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走不了,腳崴了,渾身都疼。”宋歸甩了甩手掌,龇牙咧嘴直喊疼。
黎漠頓了頓,他擡眸看了看宋歸,沉默了兩三秒之後上前将宋歸打橫抱起,步子穩固地朝書房走。
宋歸正慌神間,只覺身子騰空,她吓了一跳,下意識摟緊了黎漠的脖頸,整個身子窩在他懷裏。
黎漠被宋歸弄得腳步不穩踉跄了一下,他垂眸掃了宋歸一眼。
發髻全散了,墨玉般的黑發落了滿肩,汗濕的額頭印着兩三道泥痕,想來是她用手抹汗時留下的,眉頭輕蹙,垂下的眼睫微微顫抖,面頰上酡了層淺淺的桃紅,銀白的貝齒輕咬朱唇,委屈得像只受了驚吓的貓兒。
黎漠頓了頓,他将目光從宋歸身上移開,低聲道:“枇杷在東市有賣的,你又何苦爬牆來這裏摘?”
“我是來找你的,十六王宅不讓馬車進來,我只能徒步走進來一個小巷一個小巷地找你的端王府,尋了半天也沒找見,又累又困的就想着摘幾個枇杷解解渴。”宋歸擡眸看了黎漠一眼,頗為委屈地埋怨道:“你說說你們這些皇親國戚,一個個都把宅子修的這麽大,從前頭走到後頭就得花半日的功夫,工作效率能提高才怪!”
黎漠聽得一愣,他低聲問:“你來尋我作甚?”
“閑得無聊。”宋歸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這話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當下小心翼翼地擡眼瞄了黎漠一下,“啊,不是,是殿下這幾日都避着依依,依依想殿下想的心疼。”
黎漠嘆了口氣,他垂眸看向宋歸,良久輕聲道:“你何時才能跟本王說一句真心話?”
宋歸愣了愣。
黎漠說話的時候胸腔傳來微微的震動,隔着衣料,他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打在宋歸心上,她頓時有些恍神了,似乎在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黎漠也是這麽抱着自己的。
“我……其實吧……我說的話也挺真心實意的。”宋歸心虛地抗議了一聲。
黎漠沒再理她,穿過複廊,走過兩道月洞門,又過了一道垂花拱門,這才來至書房廊上。雲毓正在書房廊上喂鳥,在看到自家王爺抱着一個女子走過來後,他驚吓地手一抖,鳥食灑落了一地。
這怎麽回事?自家王爺走的時候還一個人,怎地回來就成兩個人了?
“王、王爺。”雲毓拱手行禮,他剛從郴州回來,不知道這陣子王爺都經歷了些什麽。
“嗯。”黎漠淡淡地應了一聲,擡腿跨進書房,留下雲毓在外頭好一陣糾結。
黎漠将宋歸放在榻上坐下,然後起身去拿藥箱,清洗傷口的時候宋歸疼的一哆嗦,黎漠擡眸掃了她一眼:“知道疼下次便莫要騎牆偷果子了。”
“還不是因為看到你吓了我一跳。”宋歸死要面子,“你就那麽不聲不響地瞧着我,冷不防瞧見你誰都會被吓一跳。”
“倘若你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又怎會被我吓到?”黎漠反問。
宋歸被這句話給噎住了,她張了張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黎漠淡淡地看了她一會,低下去繼續給她包紮傷口。
兩人都沒再說話,宋歸低着頭呆呆盯着手上的紗布出神,忽又聽黎漠道:“以後……莫要再偷看別人沐浴了,要尋我便走正門。”
“嗯?我什麽時候偷看別人沐浴了?”宋歸回過神,她瞪着黎漠理直氣壯問道。
黎漠擡眸,對上宋歸的眼眸,過了一會面無表情地移開,他将藥箱合上後起身,背對着宋歸低聲道:“你是本王的未婚妻,不許偷看其他男子沐浴。”
宋歸緩緩地眨了眨眼眸,想起來在桃林的那晚上她撒的謊,咋回事,這都過去多久了,這人怎麽還記着。
“好好好,是是是,夫君說的都對,依依以後不再偷看了。”宋歸一疊聲地給黎漠允諾。
雲毓站在外頭,将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一臉複雜地垂手僵立着。
忽聽得管家的聲音傳來,雲毓擡頭,只見管家小跑着過來問:“王爺在麽?外頭有個丫鬟非要說她家小姐掉在咱們府裏了,這會賴在門口不走,管我們要人呢。丫鬟說她是裴丞相家千金的貼身丫鬟,名喚沉碧。”
雲毓朝裏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道:“領她進來罷,讓她将她家小姐帶走。”
沉碧一臉焦急地匆忙跑過來,前腳剛踏進園子便出聲喚:“小姐,沉碧來找您了,您沒受傷罷。”
宋歸正歪在榻上玩着一個玉如意,聽見沉碧的聲音後做起身朝外頭喊道:“哎,沉碧,我在這。”
沉碧循聲向書房走去,一擡腿便跨進了書房。然後她便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到了——
只見自家小姐淺笑着歪在竹榻上,黎漠靜坐在書案邊垂眸細讀一卷古書,書案上擺着一只三足猞猁銅紋香爐,三四縷青煙袅袅消散在午後微燥的空氣中。
紫煙沉沉燼,黃鹂聲聲啼。
嫣然巧笑語,良辰美景天。
沉碧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黎漠和宋歸。
這樣的兩個人太像一對恩愛的夫妻了。
“沉碧?沉碧?”宋歸伸出手晃了晃,出聲喚道:“怎麽了?沉碧?”
“啊,”沉碧一個激靈回過神,她朝黎漠行了個萬福後走至宋歸身邊,“小姐可吓壞奴婢了。小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夫人非扒了沉碧的皮不可。”
“嗳,沒事,一點小傷。”宋歸安撫性地拍了拍沉碧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