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洛南詩會
六月初六,天官賜福。聖上于西陵七重塔上舉行洛南瓊花詩會。滿座朱紫執狼毫,或是吟哦,或是冥想,都想在此盛大的詩會上博得聖上嘉獎。
宋歸是被裴行俨派人綁來的,她滿面愁容地跌坐在馬車裏,不住嘆氣。
身為信息時代社會主義三好青年,她一不會寫詩二不會品詩,肚子裏也就藏了高中必背的那三四百首詩詞歌賦,所以宋歸在詩會前兩日便給裴行俨暗示,自己身體抱恙不想去參加詩會。
然而,自上次皇後生辰宴後,皇帝似乎記住了她,這次又在朝堂上點名道姓要她來參加詩會。
于是,裴行俨本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耿直,在詩會當日綁着自家女兒去參會。
“小姐莫怕,到時候聖上若是要小姐作詩,沉碧悄悄向端王殿下求助。”沉碧捏了捏宋歸的手,語氣異常肯定。
“哎,可別。”宋歸捂臉,“學渣要渣得有骨氣,咱不會作詩就不會,作弊可不好。”
沉碧一臉敬佩地看向宋歸,輕啓朱唇正要誇贊她,宋歸擺擺手打斷,“嗳,誇我的話可別再說了,我想靜一會。”
沉碧很乖巧地點了點頭,閉口不語了。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馬車颠簸了一下停了下來,聽得外頭車夫喚道:“小姐,到了。”
宋歸答應了一聲,彎腰由沉碧扶着下了馬車。她在馬車旁站定,擡頭看向西陵七重塔。
塔高九丈,團團八亭,金頂尖聳入雲,每個亭子作五瓣花狀,四角飛檐如翼,下邊各墜着一風鈴,長長的紅縧子随風翩飛,雕梁畫棟,其間複道相通,形制神似瓊花花瓣。
宋歸無比惆悵地盯着寶塔發呆,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諷刺的聲音——
“喲,這不是裴家小姐麽?”
宋歸回頭,只見劉夫人領着劉瑜正緩步朝自己走來,兩人臉上都帶着譏诮和等着看宋歸出醜的幸災樂禍。
“不知裴小姐為了準備這次詩會讀了多少詩書呀?”劉夫人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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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得着嘛你,我想怎麽着就怎麽着,聖上點名道姓是要我來,又不是要你來。”宋歸白了她一眼。這種場合發揮原主看誰不瞬間就怼的性格讓宋歸暗爽,反正原主本就說話口無遮攔,沒多少千金小姐的樣子。
劉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僵,眸子裏的怒火漸起。
宋歸不想和她們糾纏,将落在右肩的頭發甩到腦後,轉身離開。
劉瑜咬着牙安撫性地拍了拍劉夫人的肩膀,她低聲道:“娘親沒必要為這事動怒,今日詩會狀元定是女兒,到時候有她裴依依丢人的地方。”
宋歸吭哧吭哧地爬樓,等到她爬上七層的瓊花閣,累的只剩下大喘氣。宋歸弓着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吸氣,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布滿了密密的汗珠。
沉碧一臉擔憂地扶着宋歸,輕拍她的背。
“怎麽了?”一個低沉清冽的聲音傳來。
沉碧循聲望去,黎漠拾階而上,踏上最後一階後朝她們這邊走來。
宋歸喘得話都說不清楚,跟哮喘病發作了一樣,她伸出一只手胡亂地朝黎漠擺了擺,沙啞着嗓子說道:“沒事。”
黎漠皺了皺眉。
沉碧解釋道:“殿下,小姐身子虛弱,爬七層臺階有些累着了,緩一會便好。”
宋歸連連點頭,反手給沉碧豎起了大拇指。
黎漠垂眸掃了宋歸一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對沉碧說了句“小心伺候着”便擡腿瓊花閣。
宋歸緩了一會,覺着好多了,便直起身子,長舒了口氣,“哎,歲月不饒人吶,我這才爬了七層就已經開始大喘氣了。”
沉碧:“......”
***
相較之宴會,詩會便清雅許多,三省六部九司的官員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談笑,一群碧衫侍女将筆墨紙硯擺好在桌上後便陸續退了下去,聽得兩聲清脆的鈴铛響,屏風後袅袅婷婷轉來另外一群侍女,她們手中端着點心依次擺在了桌上。
皇帝和皇後還沒過來,宋歸圖清閑,便尋了個靠窗的位子立着看風景。
西陵七層塔外有一條小溪,不過丈許寬窄,此時是正值初夏,溪水豐潤,日頭照在水裏,鬧得粼粼波光,就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在水裏。溪上架了一座小石橋,橋上人來人往,瞧着倒是有盛世繁華那麽一回事。
忽然一匹白馬揚蹄上了石橋,馬上是一白衣少年,他一勒缰繩,白馬前蹄揚了揚,堪堪止住了腳步。
宋歸挑了挑眉,哦呦,原來是趙衡。
一紅衣女子從橋頭跑來,隔着兩三步與趙衡對望,趙衡從懷中摸出一枚荷包,擡手一揚,那荷包在空中堪堪劃了道曲線,紅衣女子後退一步,那荷包便掉落在了地上。
由于隔得太遠,宋歸沒有聽見趙衡對女子說了什麽,不過看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樣,十有八九也不是什麽好話。
宋歸皺了皺眉,趙衡不再看紅衣女子,轉身雙腿一夾馬肚,馬兒便輕快離去。
紅衣女子雙手捂着面頰,八成是哭了。
宋歸“啧”了一聲,在心底默默地罵了聲“渣男”。
忽聽得內官長長一聲喧乎:“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宋歸慌忙轉身跟着衆人一起跪下。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錯,他朗笑着讓衆人平身,宋歸跟着官員們一起道了謝,便走回自己位子上端坐着了。
“朕與衆愛卿今日在這西陵七層塔中舉行洛南瓊花詩會,那麽依照往常,詩文圍繞瓊花展開,一炷香時間為限制。”皇帝樂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垂眼掃了一下衆人朗聲道。
話音剛落,內官便端了香爐從屏風後轉出來,他将香爐擺在瓊花閣中央的黑玉案上,悄無聲息地退到了一旁。
衆人坐直身子拱手朝皇帝行了一禮後,紛紛伏案寫作。
宋歸右手撐着下巴,咬着毛筆杆發呆,左手擱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沉碧立在一旁看得心急。
劉瑜很快便停了筆,她吹了吹帛紙上未幹的墨痕,擡眸掃了宋歸一眼,眼底帶着嗤笑。
香爐中青煙盤桓着袅袅消散在空氣中,爐中香只剩下一個指關節那麽長。衆位臣子大多已作好詩篇紛紛呈了上去。
劉瑜故意壓到香滅的時候才交,她跪謝完退回座位的時候特地瞄了一眼宋歸,看見她面前的帛紙仍舊是一片空白後,得意地笑了笑。
皇帝一頁一頁地查看,待翻閱完衆臣的詩篇後,他淡淡地笑着道:“此次詩會劉家千金的《玉瓊賦》最妙,是朕的幾位皇兒所不及的。劉瑜年紀輕輕便可作出如此詩篇,當真是才貌雙全,朕希望衆女眷多向劉瑜學習。”
劉瑜跪着朝皇帝磕了頭,“臣女劉瑜多謝聖上誇獎。”
皇帝點了點頭,他低下頭又翻了一遍詩文,皺眉看向宋歸:“裴依依。”
宋歸這會開小差開得不亦樂乎,冷不丁被皇帝點名,吓得她将口中叼着的毛筆掉在了桌面上,墨汁灑出來染了帛紙。
“臣女在!”宋歸慌忙站起身,走到階前跪着。
“朕在這些詩文中沒有尋到你的,你沒交麽?”皇帝問。
宋歸磕了個頭老老實實回答:“回聖上,臣女還未想好怎麽寫。”
皇帝皺了皺眉:“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夠你用麽?那朕再給你一個時辰。”
宋歸伏低了身子,沒有回答。
坐在皇帝身邊的陳婉開口了:“時間放得越長文思會越阻塞,陛下要适當地給一些壓迫才行。不如這樣,本宮命你在七步之內作出一首詩,若做不出便是沖撞聖上之罪,裴家衆人跟着裴依依一起受罰。”
宋歸聽得一陣哆嗦。
艹!她又不是曹植,七步之內作詩,這特麽确定不是明晃晃地給她找茬?
劉瑜心中狂喜,她正想着沒法子除掉裴依依,皇後果然是皇後,出手總是出人意料,這下裴依依只有死路一條了。
“依依覺着如何?”陳婉淺笑着看向宋歸。
瓊花閣內鴉雀無聲,衆人都噤若寒蟬,看向宋歸的眼神中帶着同情。
黎漠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他擡眸看向宋歸,眼瞳裏情緒翻湧。裴夫人吓得面色慘白,裴行俨也面色鐵青,沉碧急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宋歸朝陳婉磕頭道:“皇後娘娘英明,依依這便照做。”說罷,她緩緩起身,閉了眼擡腳跨步。
黎漠面色變了變,他盯着宋歸腳下,那步子仿佛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如擂鼓般砸在他心頭。黎漠攥緊了茶杯,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瞳裏陰沉沉地浸着寒意。
一、二、三、四、五、六、七!
宋歸走完七步後立定,她深吸了口氣,睜開眼,朝皇後拱手一禮,莞爾一笑朗聲道:“淮南小山白毫子,乃在淮南小山裏。夜卧松下雲,朝餐石中髓。小山連綿向江開,碧峰巉岩渌水回。餘配白毫子,獨酌流霞杯。拂花弄琴坐青苔,綠蘿樹下春風來。南窗蕭飒松聲起,憑崖一聽清心耳。可得見,未得親。八公攜手五雲去,空餘桂樹愁殺人。”
待最後一個“人”字落音,閣內一片寂靜,倏爾,不知是誰起了頭,排山倒海般的掌聲頓時淹沒了瓊花閣,掌聲一浪高似一浪,衆臣看向宋歸,面上帶着敬佩的神色。
黎漠松了口氣,他将手中早已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陳婉眯了眯眼眸,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宋歸一眼,待掌聲消散了下去,陳婉笑道:“依依果然聰慧過人,這首七步詩作的極好,遠在劉家千金之上。那麽今日的狀元便是裴依依了,衆位愛卿還有甚想說的?”
衆臣紛紛點頭,異口同聲道:“裴姑娘當得此名,臣等并無異議。”
劉瑜跌坐在地上,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宋歸,心底嫉妒得發瘋。她膝行至階前,向皇後磕頭道:“臣女劉瑜不服,請皇後娘娘再出題目,劉瑜和裴依依再比試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宋歸:(雙手托腮,偏頭看着黎漠)你……緊張了,在擔心我對不對。
黎漠:(緩緩放下茶杯)沒有。
宋歸:切――口是心非,承認擔心我又不會少你塊肉。
黎漠:(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