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虞美人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趙府華燈初上。趙衡換了件寶藍色銷金雲紋團花纻絲直裰,發束白玉冠,眉間帶着一股風流,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神采奕奕。
他大踏步來至宋歸房門外,搖着折扇踱步,想進去又怕惹惱了宋歸,糾結了一會後,長身玉立在外頭朗聲問:“裴姑娘,可梳妝完了?”
話音落下不一會,房門便從裏頭被人打開了。趙衡循聲望去,眼眸一亮,搖着折扇的手頓了頓。
只見宋歸環髻堆雲,鳳釵橫玉,她身上穿了件绛紅撒花交領琵琶裙,牙簪瑤佩,一副朱姿冰瑩的模樣。
“果真是天生麗質、傾國傾城。”趙衡由衷贊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宋歸笑道:“裴姑娘穿嫁衣會更好看。”
“你參觀模特呢你?走不走?”宋歸睨了他一眼說道,她有些不自在地撩了撩垂在耳鬓的步搖。
“走!去見我爹娘。”趙衡一疊聲答應,笑的眉眼彎彎,他走了幾步後回頭看向宋歸,伸手拽了拽宋歸的衣袖道:“嗳,我......我沒跟我爹娘說你是裴相國的女兒,只說了你姓宋。”
宋歸瞪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也知道奪他人之妻會遭天譴啊,不如你現在送我回去,這樣你的良心不會受煎熬,我也會很感謝你。”
趙衡搖開折扇,笑的惬意,他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我不。”
宋歸:“......”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流光溢彩的曲折複廊,穿過一月洞門,踩着青石板小路拐進了一暗香撲鼻的園子。站在廊上的丫鬟見兩人過來,忙起身幫兩人掀開了簾子,軟聲細語朝裏頭傳了聲“公子和姑娘來了”。
宋歸斂眉垂首緩步走進屋子,屋內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丫鬟們将菜肴布好後,漸次退了下去。
屋內南向坐着一腰圓背厚、直鼻方腮、須發有些花白的男子,他身旁坐着一位端莊典雅的中年女子,想來是趙衡的爹娘了。
宋歸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口中喚道:“給老爺,太太請安。”
趙昶端起桌上的溫茶,用杯蓋掀了掀茶沫子,看都不看宋歸一眼,只“嗯”了一聲便拿起筷子吃飯了。
宋歸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垂手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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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衡皺眉,他拉住宋歸的手,一臉鄭重地在桌邊坐下,對趙氏夫婦說道:“爹、娘,宋姑娘是孩兒在進京路上遇見的,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孩兒決定以後只娶宋姑娘一人,也決定不去青樓酒館了。我沒往家裏頭帶過人,這次将宋姑娘帶回來,一是向宋姑娘表忠心,二是孩兒準備後天就和宋姑娘成親。”
趙昶冷笑一聲,他擡眸看了宋歸一眼道:“後天成親?哪家的姑娘這麽不知閨房禮數,帖子還沒換,聘禮還沒下就着急忙慌地成親?”
趙夫人咳嗽了一聲,她看向宋歸,臉上帶着淡淡的歉意,她輕聲道:“我家衡兒率性随意、不知禮數,還望宋姑娘體諒體諒我們為人父母的難處。人常說,婚嫁講求一個門當戶對,衡兒将來是要接任他爹爹的官職的,要娶妻也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宋姑娘......”
宋歸挑了挑眉,哦呦,原來這趙衡的爹娘是把自己當成青樓中魅惑趙衡的風塵女子了。
趙夫人見宋歸不答話,忙拉着她的手續道:“宋姑娘請放心,明兒我們便派人去将姑娘贖出來,給姑娘找一個好人家,姑娘......”
“趙夫人,”宋歸擡眸看向趙夫人,緩緩将自己的手抽出來,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搖了搖笑道:“第一,我不是勾欄之人,我姓裴,名依依,乃當朝相國裴行俨的女兒。”
趙氏夫婦聽得一愣,兩人都會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宋歸。
宋歸伸出第二根手指頭,和顏悅色續道:“第二,我與端王殿下早就有了婚約,是您的兒子強行将我擄走的。”
趙夫人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煞白,趙昶臉色鐵青地看向自己兒子。
宋歸伸出第三根手指頭,晃了晃道:“第三,門當戶對這句話,趙夫人還是留着給您兒子說罷。”宋歸說完後,便一臉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說話了。
趙昶“啪”地一下将筷子摔在桌上,他站起身看了趙衡一眼,沉聲道:“你随我來!”
趙衡忙站起身跟着趙昶往外走,走至門口他轉過身看向宋歸道:“反正我趙衡娶定你了,你是誰我都娶你。”
宋歸擡眸看向趙夫人,無奈地聳聳肩嘆了口氣。
趙夫人一臉慚愧地站起身,她嘆了口氣道:“犬子胡來,給裴姑娘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還望裴姑娘海涵。”
宋歸忙站起身,搖了搖頭笑道:“太太言重了。趙公子随性率直,難得難得。”
趙夫人苦笑,她拉着宋歸的手道:“委屈裴姑娘在寒舍暫住,明日老爺便遣人送裴姑娘回洛南,我們也将親自登門給姑娘配不是。”
“夫人客氣了。”宋歸客客氣氣地笑着說道。
兩人你一句“犬子胡鬧,姑娘莫怪”我一句“無妨無妨”,打太極打了近兩個時辰。宋歸從趙夫人處回到廂房已是子時,她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伸手拍了拍快要笑僵的臉頰,長舒了口氣。
宋歸和衣躺在床上,拽過被子蒙過頭頂,心底掩飾不住地竊喜。
明日便可回去了!要是下午她不梳妝直接去見趙衡父母,說不準這會都坐在回洛南的馬車上了呢。
宋歸翻了個身,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翌日清晨。宋歸是在一片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的,她睜開眼在床上緩了一會,便掀開被子坐起來,幹淨利落地穿戴好後,推開門準備去找趙夫人,結果和趙衡撞了個滿懷。
“姑娘昨夜睡得可好?”趙衡笑着問。
宋歸揉着被撞酸的鼻子,後退幾步立定,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趙衡,試探性地問:“你爹......沒責罰你?”
趙衡笑得眉眼彎彎,“我爹爹疼我還來不及為何要責罰我?”
“那就好,本姑娘不用愧疚了。”宋歸點了點頭,她繞開趙衡,轉身便要去找趙夫人。
趙衡跟上來問。“姑娘去哪?”
宋歸腳步不停,“回洛南啊。”
“我們還沒拜堂成親呢。”趙衡合上折扇點了點宋歸的肩膀,笑道。
宋歸頓覺肩膀上一陣酥麻,整個身子便動不了了,整個人保持着一個邁步的動作,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氣急敗壞喊道:“趙衡你個混蛋!你放開我!”
趙衡慢條斯理地在她周圍踱步,他笑道:“我說了要娶你便一定要娶你。”
宋歸氣的想哭,她咬咬牙道:“你就不怕你爹娘知道了麽?”
趙衡拿折扇一下一下點着掌心笑着說:“我爹娘?他們南下巡察了,你要找他們,恐怕得一月之後。”
“你這人怎麽這樣!”宋歸皺眉,淚珠順着面頰滑下,她瞪着趙衡道:“我不喜歡你,你為何老是強迫我!”
趙衡見宋歸真哭了,頓時慌了神,他手忙腳亂地解開宋歸的穴道,從懷裏掏出帕子幫她擦眼淚哄道:“你莫哭,看着我心疼。”
宋歸偏頭不理,擡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淚。
趙衡焦急地來回踱步,游戲花叢中的他一向自诩是“绛花洞主”,塵世中的各色女子,只要他趙衡出手定能俘獲女子芳心。可是在宋歸這裏,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趙衡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鬓發。
“是了!”趙衡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展了眉眼,上前一把拉住宋歸道:“走,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你......”宋歸被他拽的踉跄,她掙紮了一下,發現根本掙脫不開,只得被迫小跑着跟上,她崩潰地吼了一嗓子:“我他媽真服了你了!咱兩上輩子肯定是仇家!”
趙衡将她帶到馬廄。他牽出了一匹棗紅馬,一個縱身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來到宋歸面前,他彎下腰,就那麽一抄手,攬着宋歸的腰,輕輕松松地将她抱至馬背上,摟緊了笑道:“我希望咱兩上輩子是一對恩愛夫妻。”
宋歸第一次坐馬,吓得她緊緊閉着眼睛,雙手胡亂在空中抓着,趙衡笑着握住她的手,雙腿一夾馬肚,棗紅馬便“噠噠”着馬蹄朝府門外奔去。
“你他媽要帶我去哪!”耳邊風聲呼嘯,宋歸死死閉着眼眸怒罵道:“占我便宜很好玩嗎!”
趙衡哈哈大笑,他一揚馬鞭,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喚道:“赤練,上官道!”
棗紅馬仿佛能聽得懂他的命令,長嘶一聲後,風馳電掣般向北疾馳。
宋歸死死抓着缰繩,在風中淩亂。她“呸呸呸”吐掉一嘴的頭發,甩頭将散了的頭發拍在趙衡臉上罵道:“我詛咒你下輩子投胎做王八!”
“那你下輩子就是王八夫人!”趙衡笑道。
約莫半盞茶的時辰,趙衡一拉缰繩放慢了速度,宋歸适才被風吹得幾乎不能呼吸,這會得空慌忙吸了幾下空氣,長舒了一口氣。
“莫怕,赤練很溫順。”趙衡的聲音貼着她的耳畔傳來,“睜開眼罷,我要帶你看的東西就要到了。”
耳畔趙衡溫熱的呼吸讓宋歸很不适應,她偏頭躲了躲,聽得一陣嘩嘩如雷鳴般的流水聲,她心下好奇,慌忙睜開眼來。
只見不遠處千丈岩上,流瀑如錦緞般傾瀉而下,若一條白練,噴薄如急雪飛下,怒石橫激如虹,飛噴迢遙,看得人觸目驚心。
趙衡縱馬來至瀑布邊,努努嘴道:“怎麽樣?好看麽?”
“嗯。好看。”宋歸點點頭。
離瀑布近了,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清爽無比。
趙衡勾唇一笑,他伸手捏了捏宋歸的面頰,笑道:“你可瞧好了。”
宋歸拍開趙衡的手皺眉問:“什麽?”
趙衡朗笑一聲,他縱身一躍,翻身下馬,左腳點地,一個鹞子翻身落上潭邊的一塊巨大岩石,磅礴的瀑布便在他身後,他身上的袍子被風吹得四下翻滾,而趙衡卻似千斤重般穩穩當當地立着。
宋歸看着他那樣站着怪吓人的,忙攥緊了缰繩吼道:“你又要整什麽幺蛾子?快回來,被水拍進潭裏會沒命的!”
趙衡展眉一笑,他搖了搖頭,轉身,一個縱身便躍進了瀑布之中。
宋歸瞳孔驟縮,大腦有那麽一瞬是空白的,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眸,我靠?這他媽是美猴王變的?
正恍神間,只見趙衡手中護着一個東西從瀑布中飛身出來,他渾身都被瀑布打濕了,衣袍粘在身上,頭發還在往下滴水,整個人就是一落湯雞。
趙衡快步走至宋歸面前,将手中的東西遞給她,笑問:“喏,給你。”
宋歸垂眸,他手裏拿着一朵淡藍色的小花,那花瓣狀似鳶尾,層層疊疊,繁缛華麗。宋歸眨了眨眼眸,她伸手接過問道:“這......是什麽花?”
“虞美人。”趙衡笑道。
“虞美人。”宋歸垂下眼睫,日光映在她眸子中,閃爍着微光,她輕聲道:“虞美人。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那時的趙衡沒有想到,這一首《虞美人》,竟然是自己一生的寫照。
作者有話要說: 趙衡:你就一點都不喜歡我?
宋歸:不喜歡
趙衡:……能不拒絕得這麽幹脆麽?
宋歸:不明确拒絕不來電的人,不是渣就是對對方有好感。我對你沒好感,我也不渣,我對黎漠一心一意。
趙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