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趙府
黎漠從金銮殿出來的時候,雲毓正垂手立在三十六階白玉階下的車馬廣場。初生的朝陽将金色的光暖暖地散落在恢弘宮闱的每一處角落,黎漠擡眸看向湛藍的蒼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殿下。”雲毓将腳凳抽出來放在地上,拱手朝黎漠行了一禮。
“嗯。”黎漠點點頭,踏上腳凳彎腰坐進了馬車,他疲憊地靠在車廂壁上,擡手掐了掐眉心,阖上眼眸養神。
雲毓見黎漠神色倦怠,當下頓時料到适才在朝堂上,王爺定是為了保裴家不遺餘力地與皇後斡旋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盡量穩當和緩地駕着馬車,讓自家王爺好好歇息。
馬車行過東市拐進十六王宅的小巷上時,黎漠的聲音從車內傳來,“回去将我那匹玄骢牽出來罷。”
雲毓心頭一跳,他臉色變了變問:“王爺要出遠門?”
玄骢腳力日行千裏,乃上等的千裏寶馬。一般沒甚加急緊要的事情,玄骢便由看馬侍衛細心養在馬廄裏。
“我要去一趟西南漳州。”黎漠淡淡道:“旬日便回。我不在端王府的這幾日,有幾件要緊的事需你去做。”
“好。”雲毓點點頭,他拉了拉缰繩,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端王府門前。
黎漠彎腰下車,侯在門口的小厮上前從雲毓手中接下馬缰繩,将馬車從西側門牽了進去。
雲毓跟在黎漠身邊,兩人一前一後跨進府門,走過曲折複廊,又穿過一道垂花拱門,沿着細碎的石子路來至書房。
“研磨。”黎漠一撩衣袍在書案前坐下,從右手邊抽出一張帛紙吩咐道。
“諾。”雲毓應聲上前,在書案一旁跪坐下來。
黎漠拿起擱在筆山上的一支狼毫,在帛紙上飛速寫下幾行字後晾在一邊,待紙上墨痕幹涸,他一邊将帛紙卷起一邊吩咐道:“喚雲烨快馬加鞭秘密去一趟郴州,将此信親自交至郴州節度使孫思荀手中。”
“是。”雲毓接過黎漠遞來的一支銅管,小心收在袖中。
黎漠續道:“第二件事,迅速召回留在汴梁的八十四雲騎。分做兩支人馬,一支随本王去西南,一支留在王府。本王不在府上的這些日子,不論是誰來府上找麻煩,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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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毓眼眸暗了暗,八十四雲騎是黎漠精心訓練培養的一支勁軍。軍中八十四人各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人可抵過千人。八十四雲騎又稱“睚眦”,平時喬裝散落在汴京城各處,和普通百姓無甚區別,一旦黎漠傳喚,八十四人迅速集合,為黎漠所向披靡攻無不克。
黎漠敲了敲書案,擡眸看向雲毓沉聲道:“第三件事,将汴梁城北太白山頂的軍營解散了,軍中一萬将士秘密分散至其餘軍營。”
“明白。”雲毓點了點頭,他攥緊了拳頭,關節泛白,雲毓擡眸看向黎漠,眼底隐隐帶着一絲大戰将臨的興奮,他清了清嗓子道:“屬下定不負殿下重托。此次西南一行路途險峻,王爺多保重。”
***
宋歸靠在馬車廂壁上,右手撐着下巴,偏頭望着簾外不斷飛馳而過的群山峭壁。
西南一帶的山都是絕壁陡峭,高二三百丈,高不可攀,形狀幽險古怪。許多不知名的野草椴樹雜生于岩罅之中,郁郁蔥蔥倒也葳蕤繁郁。
馬車颠簸了一下,拐了個彎,向東南一折,速度更快了些。下山的路好走了很多,眼前的樹木也多了起來,不時有溪水冒出頭來,潺潺湲湲,叮咚作響。
宋歸嘆了口氣。
趙衡不會放她走,她自個也逃不出去。細細算來,原書中裴家慘遭滅門的日子已經臨近,在這節骨眼上她卻被趙衡擄走,果然是禍不單行。
宋歸捏着衣角發呆。
說來也奇怪,她當時被趙衡捂住口鼻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黎漠。扯下扇玉墜子的時候,有那麽一瞬她堅信黎漠會來救她。
希望沉碧他們能發現那枚小小的扇玉墜子,希望黎漠能看得懂自己留下的線索,希望裴家不要出事。
宋歸有些疲倦地靠在車廂壁上,盯着窗外的青山出神。
眼下除了等,她什麽也做不了。
“要不了一個時辰就到漳州城了,你笑一笑嘛,裴家不會有事,莫要擔心了。”趙衡柔聲哄着。
“嗳,您消停一會吧,我正煩着呢。”宋歸給他扯了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說要扭頭又看向窗外。
“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趙衡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他趙衡風流倜傥,不論何時都是姑娘倒貼上來,苦苦哀求他莫要丢棄自己,他何時這樣好言軟語地哄過人?
“你再如此這般唉聲嘆氣,我便……”趙衡咬了咬牙,眸子裏沉着怒意,語調頓時冷了下來。
“你便怎樣?殺了我?還是強上了我?”宋歸癟癟嘴,“你将我一個有未婚夫的女子強擄走逼着我成親,我要是還滿心歡喜地讨你歡心,我是不是也忒賤了?”
“你!”趙衡被氣笑了,他和宋歸僵持了一會後,長嘆一聲道:“我趙衡這輩子算是栽在你的手上了。好好好,你想怎樣便怎樣,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惱,可是你別和自己過不去嘛。你這麽不吃不喝地枯坐着,對身子不好。”
宋歸活動了一下身子,眼眸亮了亮,面色有些緩和。
趙衡說得有道理,若果真黎漠看懂了自己留得線索來救自己了,她卻把身子搞垮了,這樣反倒給黎漠添了麻煩。她得打起精神來,說不定黎漠已經來救自己的路上了。
想明白之後,宋歸長舒一口氣,将手伸到趙衡面前,“幹糧給我,我吃。”
日暮時分馬車辚辚駛入漳州城。漳州地處群山環抱的盆地,是個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地。漳州的百姓骨子裏帶着股野性,他們不怕吃苦,也會享受。街衢四通八達,巷子胡同中叫賣聲此起彼伏,繁華程度不亞于國都汴梁。
馬車在漳州節度使府門前停了下來,趙衡彎腰下了馬車後,為宋歸掀開簾子喚道:“到了,快些下車罷。”
宋歸癟癟嘴,她繞開趙衡的手,自己跳下馬車低頭站在一邊。
趙衡讪讪地收回手。
侯在中門的丫鬟們嬌笑着迎出來,拉着趙衡的衣袖讨要禮物。
趙衡瞄了宋歸一眼,拂開丫鬟們的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安靜!安靜!本公子有話要說。”
丫鬟們言笑晏晏,依舊和趙衡調笑玩樂。只一會時間,趙衡身上的荷包玉佩便被丫鬟們搜羅盡了,就連他手中的那把折扇也被丫鬟強了去,拿在手中把玩。
趙衡看向宋歸,無奈地笑了笑道:“都怪我平日裏太慣着她們了,你莫生氣,我保證咱兩成親之後,我便不再拈花惹草。”
“關我屁事。”宋歸沒看趙衡,她低頭盯着鞋面,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
趙衡有些委屈,他伸手拉了拉宋歸的衣袖,湊到她耳畔低聲道:“我是節度使的兒子,面子金貴着呢,你好歹也給我點面子呗。”
說罷,他摟了宋歸在懷,擡手向下壓了壓,對鬧哄哄的丫鬟們作了個噤聲的動作,“自今日起,這位便是本公子的妻子、你們的趙夫人了!你們都給本公子好生伺候着!要是夫人有一點不開心,本公子便将你們統統攆出府去!”
丫鬟們愣了愣,笑容僵在了臉上,她們紛紛看向宋歸。
宋歸扶額,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個頭兩個大。
她上輩子絕對跟趙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輩子遇着他準沒好事。
風流倜傥的公子哥去了趟京城,回來便改邪歸正發誓不拈花惹草,還帶回來一個妻子,他這一番話不就是給她宋歸拉仇恨了麽。
只聽趙衡續道:“碧雲,阿紫,平兒,莺莺,你們四個快帶着夫人下去梳妝,待會我要帶她去見爹娘。可小心伺候好了。”
“公子……”
莺莺癟癟嘴,正欲上前挽住趙衡的胳膊撒嬌,不料被趙衡一把推開,一臉嚴肅地訓斥了半天。
宋歸拽了拽趙衡的衣角,低聲道:“太子還在車上,不要在這裏杵着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跟着她們去梳洗便是,你快将太子安頓好罷。”
趙衡見宋歸終于肯對自己和緩了臉色,當下大喜過望,他連忙點頭答應着,手忙腳亂地喚小厮過來擡人。
“夫人,随奴婢們來吧。”碧雲上前挽住宋歸的胳膊,陰陽怪氣說道。
宋歸挑了挑眉,哦呦,這趙府的丫鬟脾氣還不小。她抽出胳膊,淡淡道:“走吧。”
趙家的宅子修的異常華麗宏偉,府邸三出三進,方磚鋪地,三面有走廊,廊上挂着琉璃燈盞,朱漆髹漆,頗有雕梁繡拱之妙。待走過中門,西南角是一濃密的葡萄架,架上紫玉般的葡萄垂着,綠葉上還挂着雨珠兒,在溶金般的夕陽中熠熠生輝。
趙衡給宋歸安排的一間坐西朝東的廂房,綠紗窗外是一片竹林,微風拂過,竹葉飒飒作響。屋裏裝點得還算素淨,沒弄得花裏胡哨像是青樓花魁的閨房。
宋歸在東軒窗的梳妝鏡前坐下來,轉頭看着屋子裏的丫鬟,啓唇淡淡道:“三件事。第一、我不為難你們,希望你們也莫要給我找事情,和睦相處大家都好;第二、若有人覺着自己受委屈了,出門左拐去向趙衡哭訴,莫要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看着心裏膈應;第三、我不是你們的夫人,你們和趙衡有多親密我沒興趣知道,也不想過問。什麽先來後到的屁話通通都給我收了,誰敢給我臉色看,我便讓誰不好過。”
此話一出,原本鬧哄哄的屋子瞬間寂靜下來,衆丫鬟愣愣地看着宋歸,臉上的嘲諷和不屑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好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們誰還有意見?”宋歸扣了扣桌面,擡眸掃過衆人,啓唇問道。
“沒、沒有。”丫鬟們回過神,紛紛搖頭,神色瞬間變得恭敬起來。
宋歸滿意地挑了挑眉,她點點頭道:“适才趙衡說的那四位,碧雲、莺莺、平兒、阿紫留下,其餘人便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