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雞尾巴毛

雲毓眼眸閃了閃,他偏頭看向宋歸。

月影投映在宋歸臉龐,她半垂着眼睫,唇邊帶着淺淺的笑容,仿佛是寒天雪地裏靜寂開放的一束紅梅,暗香浮動月流光,美到骨子裏頭,帶着絲絲撼人心魄的驚豔感。

“裴姑娘,你……”雲毓眼眸微閃,他啓唇,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宋歸伸了個懶腰,她轉頭朝雲毓狡黠一笑道:“看在你家王爺對我如此上心的份上,我決定日後要給他生很多小孩子。”

雲毓:“......”

果然,此人正經不過三秒。

雲毓無奈地嘆了口氣,忽聽屋頂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眼神一凜,身子迅速貼上牆壁,側耳細聽,擡手朝宋歸比了個手勢,示意她挪到自己身後。

宋歸點頭,雙膝跪在地上,一點一點爬到雲毓身後,然後跪坐着直起身子,她将手探到袖中,攥緊了濃硫酸的小瓷瓶。

弦月半邊隐在了雲中,牢獄黯淡下來,黑暗中,宋歸靜坐着,她盡量放輕呼吸,穩住心神,以保證不給雲毓添亂。

萬籁俱寂的月夜,偶爾聽得幾聲鹧鸪的啼鳴聲,和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宋歸額頭已經沁出冷汗,她瞪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子,神經高度緊張。

黑暗中,忽聽窗口傳來“噗”的一聲,宋歸瞳孔驟縮,只見雲毓擡臂,一枚金線镖瞬時出手,聽得“铮”的一聲,黑暗中不知什麽東西被雲毓打落,雲毓一個縱身似壁虎般貼在窗邊,金光閃過,三枚金線镖已然出手,宋歸聽得窗外有人悶哼一聲,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朝外頭逃走了。

雲毓又在窗邊趴了一會,這才一個鹞子翻身坐在牢獄中,對宋歸低聲道:“死了三個,兩個跑了,裴姑娘,今夜辛苦你莫要睡覺,屬下擔心他們會再返回來。”

“嗯,好,多謝你出手相救。”宋歸松了口氣,她擡袖沾了沾額頭的汗水,點點頭問:“适才你打落的是何物?”

雲毓聞言俯身,右手食指中指合攏在地上細細摸了一會,待他直起身的時候,手指間已然夾了一根鋼針,宋歸挑了挑眉,正要伸手去碰,被雲毓推開了,他低聲道:“針上有毒,姑娘還是莫要碰為好。”

宋歸眉頭一跳,她磨了磨後槽牙,“陳婉下手還真是招招狠辣啊。”

雲毓不置可否,他反掌将那枚鋼針拍進牆壁裏,靠牆盤膝坐下,閉眸吐納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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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歸在牆角坐下,她屈起雙腿抱在胸前,輕聲問:“嗳,你給我講講黎漠小時候的事情呗。”

雲毓掀了掀眼皮,他猶豫了一會道:“姑娘還是自己問殿下吧。”

“嗳,咱兩這麽枯坐着太無聊了,說說悄悄話呗。你放心,你說黎漠壞話,我不會告訴他的。”宋歸伸出三指發誓。

雲毓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他頓了一會道:“殿下很喜歡《詩經》中的《鄭風野有蔓草》一篇。”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宋歸念了一句,展眉笑道:“他為我取的婉窈二字中的‘婉’便是出自此處罷。”

雲毓點點頭,他頓了頓道:“我……從未見過殿下對一個人這麽上心過……”

宋歸聞言得意一下道:“只對我一人不一樣對麽?我是誰,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來來來,我給你講講我和冷漠無情的端王殿下的故事。”

雲毓:“......”

兩人就這麽扯着閑話打發時間,月影東移,晨光熹微,東邊的啓明星閃爍着微光,那鈎弦月只剩下淺薄的一道影子印在靛藍的蒼穹之中。

雲毓擡眸瞧了一眼窗外,站起身道:“屬下告辭,裴姑娘萬事小心。”

“今夜多謝你相助。”宋歸站起身朝雲毓鄭重行了一禮。

雲毓拱手還禮,一個閃身便從窗子躍身而出,宋歸伸了伸懶腰,活動了一下四肢,靠在牆壁上等候大理寺提督傳訊。

鳴鼓三次,大理寺厚重的朱門被侍衛緩緩推開,大理寺提督率領衆刑部官員垂手立在丹墀旁,恭候聖駕。

辰時剛過,一匹快馬從街東飛馳而來,馬上人是禦林軍統領,大理寺提督慌忙迎上去,禦林軍統領翻身下馬,身後緊跟着小跑而來的禦林軍,身披盔甲是侍衛很快便将街衢兩旁圍了起來,聽得內官由遠及近的一聲長長喧呼——

“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大理寺提督和衆刑部官員已然跪拜在地上。

龍辇在大理寺門前停下來,皇帝彎腰下了車辇,虛手一扶,示意衆人平身,之後便擡腳跨進了大理寺,內官端着涼茶點心上前跟在後頭。

陳婉臉色很不好,似乎是一夜未眠,她由五六個宮婢簇擁着也進了大理寺。

廳堂前的獬豸石雕威嚴立着,皇帝掃了一眼那怒目圓睜的上古神獸,轉身在白玉階的書案旁坐下來。

宋歸被獄卒帶到廳堂的時候,裴行俨夫婦已經跪在堂前聽訓了。

裴夫人看到女兒時,瞬間熱淚盈眶,“依依!”

宋歸循聲望去,她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道:“娘,我沒事,莫要擔心。”

裴夫人哽咽着說不出話來,這些日子她擔驚受怕,看到女兒被人誣陷下獄,做娘的怎能不心疼。

宋歸在堂前跪下,朝皇帝和皇後都磕了頭,悄悄擡眸朝黎漠那邊掃了一眼。

黎漠今日換了朝服,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發束白玉冠,薄唇微抿,淩厲俊朗,蕭潇如風下松。他在宋歸進來以後便一直盯着她,這會捕捉到宋歸偷瞄自己的小動作後,眼底漾起一絲溫柔,他微抿薄唇,彎了彎眉眼。

皇帝啓唇道:“裴依依,你的供詞上說謀反一事乃有人誣陷,你可有證據?”

宋歸磕頭不慌不忙道:“聖上命禦林軍抓我爹娘,說我謀反可有證據?”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身為嫌犯不先忙着給自己辯解,竟然還有膽量反問,這裴家千金果真不知死字怎麽寫。

皇帝訝異地笑了笑,他挑了挑眉,示意站在身旁的大理寺提督将證據拿下去給宋歸瞧瞧。

大理寺提督答應了一聲,他雙手端着銅盤,快步走至宋歸身邊,宋歸跪直了身子将銅盤接過,垂眸一掃,挑了挑眉。

銅盤上放着一方手帕,和一封拆開的密信。

衆臣都伸長了脖子看宋歸怎麽收場,如今證據确鑿,難道她要信口胡言不成?

宋歸将手帕和密信仔細地讀了一遍之後,恭敬将二者放回銅盤,朝皇帝叩首道:“帕上的字跡與臣女的字相差甚遠,聖上若是不信,臣女現在便可當着衆人的面重新寫一份。”

陳婉聞言臉色大變,她擡眸看向陳三思。

陳三思慌忙搖頭,他焦急萬分,當時僞造證據的時候,他特地将裴依依之前在學堂裏抄的經書筆跡拿過來比照着寫,請了仿手謄抄了好幾份,最後挑揀了最神似的一份做的證據,如今裴依依卻說筆跡相差甚遠,陳三思定然是不信的。

陳婉平複了一下情緒,她笑了笑道:“既然裴小姐都這麽說了,你們還不快将筆墨紙硯拿上來?”

宋歸叩首道:“啓禀娘娘,臣女不用狼毫寫字。臣女所用的筆比較特殊,娘娘可否允許依依換筆寫字?”

“不用狼毫?”皇帝挑眉,他饒有趣味地看着宋歸問:“那你用何寫字?”

宋歸一臉嚴肅道:“回聖上。臣女用的是雞尾巴毛。”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陳婉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姣好的面龐上青一陣紅一陣,她緊攥着手,咬牙切齒道:“來人,給裴依依拔幾根雞尾巴毛來,本宮倒要看看她用雞尾巴毛怎麽寫字!”

宋歸仍一臉嚴肅地跪着,任憑旁人戲谑的目光,她垂眸盯着地面,面沉如水。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一個小太監端着拔好的雞尾巴毛快步走進廳堂來,筆墨紙硯一一放在宋歸面前。

宋歸将宣紙攤開來,挑了一根雞毛,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将根部放進墨汁中,待羽毛的空管處吸滿了墨汁後,宋歸右手捏着雞尾巴毛,左手拉過寬大的袖袍,跪趴着開始動筆寫字。

衆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去看,黎漠坐在書案旁,端起溫茶,用杯蓋掀了掀茶末,輕抿一口後放下,眼底的溫柔與欣賞如漣漪般層層漾開來。

宋歸總是能讓他出乎意料地驚喜。

半炷香的時辰過後,宋歸直起身子,她将雞尾巴毛放下,雙手撚起紙張吹了吹,“聖上,娘娘,臣女寫完了。”

大理寺提督走下來,從宋歸手中接過紙張,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遞到皇帝面前。

皇帝一行一行看過,不時發出一聲贊嘆,誇獎宋歸字寫得好。

陳婉的臉色越來越陰郁,看到最後,她端着茶碗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衆人焦急地張望着,他們都在等皇帝下一個評判。

終于,皇帝放下了紙張,他笑了笑道:“裴依依的字風神俊秀,秀骨珊珊,朕從未想到用雞尾巴毛竟然也可将字寫的如此秀勁,可嘆可嘆。”

“謝聖上嘉獎。”宋歸磕頭言謝。

衆人緩緩地眨了眨眼,這……不是在審訊謀逆之罪麽?怎麽聖上開始嘉獎嫌犯了?

皇帝咳嗽了幾下後道:“由朕觀之,裴依依所寫之字與手帕上的密信字跡相差甚遠,故此案應當重新交給大理寺查辦,揪出栽贓嫁禍之人。裴行俨之女裴依依在為太子祈福期間無故離寺,其罪亦不可饒恕,現罷黜裴行俨相國一職,任太子少保。諸位可有甚異議?”

黎漠端茶的手頓了頓,他擡眸掃了皇帝一眼,眯了眯眼眸,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裴行俨叩首謝恩,裴夫人将宋歸攬進懷裏,擡袖抹眼淚。

宋歸拍了拍裴夫人的後背,擡眸,對上陳婉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眸,迅速移開目光。

這下梁子可結下了,看陳婉這陣勢,日後定是準備鉚足了勁對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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