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荷包
話音落下,陳婉臉上的得意神色霎時便褪得幹幹淨淨,她緊緊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轉頭看向站在階下的陳三思,目光已然變得狠毒起來。
殿內的肱骨大臣們紛紛松了口氣,他們擡頭看向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表情很淡,仿佛早就意料到黎漠能按時返回一般,他整了整衣袖,啓唇道:“宣。”
陳婉一個踉跄跌坐在榻上,額頭已然滲出冷汗來,她重重地阖上眼眸,深呼吸了幾下平複情緒,待再睜開眼眸時,眼底已經帶了呼之欲出的殺意了。
朝臣們紛紛轉身看向門外。
殿外紅日東升,光徹霄漢,一身玄衣、豐神俊朗的端王殿下和一身紅衣、傾國傾城的相國千金相互攙扶着,一步一步踏上三十六階白玉階。
朝臣們有些恍惚,他們擡手揉了揉眼,愣愣地看着從遠處緩步走來的兩人。
帝後執手,龍凰和鳴。
黎漠克制地咳嗽了幾聲,宋歸心頭“咯噔”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她低聲問道:“如何?撐得住麽?”
“無妨。”黎漠略一搖頭,與宋歸一道跨進大殿內。
宋歸在殿前跪下,黎漠振袖行大禮道:“臣端王黎漠帶裴依依前來複命,請聖上重審叛逃一案,還裴相國一個清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臣女裴依依叩見聖上、皇後娘娘。聖上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宋歸鄭重朝階上端坐的兩人扣頭朗聲道。
“平身。”皇帝擡手虛扶了一下,他咳嗽了幾下後,靠在龍椅上喘了幾口氣,這才将目光一一掃過宋歸和黎漠,“裴依依叛逃一案案情複雜,朕決定先将嫌犯裴依依關押在大理寺,待明日辰時,朕将親自審理此案,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黎漠臉色變了變,他擡眸看向皇帝,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拖延案子審理的時日,将宋歸押進大牢,皇帝是故意給陳婉制造機會讓她殺了宋歸麽?
“聖上,臣以為此案當盡快處理。反叛乃國之大罪,清者固然自清卻也抵不過經年累月地處在渾濁之中,如此這般讓忠臣蒙羞,着實寒人心。”黎漠拱手行禮,一字一句道。
Advertisement
皇帝看向黎漠淡淡道:“明日便審理此案,延時一日而已,端王怎如此心急?十日期限朕和朝臣們都能等得到,也不差這一日。”
黎漠眼眸閃了閃,他沉着臉啓唇正欲反駁,宋歸拱手行禮打斷了他的話頭,“聖上英明,臣女甘願被押入大理寺。朗朗乾坤,裴依依相信聖上會還我裴家一個公道。”
“好!朕就欣賞你這種骨氣!”皇帝撫掌大笑,他站起身揮袖朗聲道:“來人,将裴依依押入大理寺,明日辰時審理叛逃一案!”
話音剛落,一隊持劍禦林軍魚貫而入,千騎長朝皇帝抱拳行禮後,側身做出一個讓的動作,冷聲道:“裴姑娘,請吧。”
宋歸點點頭,她朝皇帝和皇後行了一禮後,轉身緩步走出大殿。
從宋歸回朝到她被帶走,這前後不過半炷香的時辰。衆臣看的一愣一愣的,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他們有些看不懂皇帝的意圖了,之前頂着皇後一黨的壓力撐持黎漠,答應給他十日期限,如今黎漠如期複命,他卻延時審案。
所以,皇帝到底站在哪個陣營?
一時間殿內落針可聞,衆人都各懷心思,默默思索着在這暗流湧動的朝廷要如何立足保命。
“諸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皇帝啓唇問。
衆臣如大夢初醒,紛紛拱手行禮朗聲道:“臣等無事。”
皇帝聽罷,揮了揮衣袖道:“無事退朝。”
衆臣朝皇帝行了禮之後紛紛離殿,黎漠和幾位臣子寒暄客套了幾句話後便獨自一人出了永寧門。
雲毓早早便駕了馬車等在永寧門外的永巷口等着黎漠,瞧見黎漠之後,雲毓眼眸亮了亮,他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禮喚道:“王爺!”
“回府,本王有要事吩咐。”黎漠略一點頭,擡步朝馬車旁走去,還沒走幾步,腳下一個踉跄,眼前一暗便昏倒在地。
待黎漠再次醒來,他已躺在了端王府卧房的床帳裏。
“王爺!”雲毓快步上前,略欣喜地喚了他一聲。
黎漠坐起身,頭還是有些暈,他靠在床邊,擡手按了按眉心,他思索了一會啓唇沉聲道:“秘密潛入大理寺,護裴依依周全,本王不希望看到她有半點閃失。”
“諾。”雲毓點點頭,轉身就要出門。
“回來。”黎漠叫住雲毓,他猶豫了一下,将頸項上帶着的一枚荷包摘下來,垂眸瞧了一會後遞給雲毓道:“将這個交給她,就說……就說本王信她自己可以處理好此事,本王很期待明日她與皇後的角逐。”
雲毓抿了抿薄唇,那枚荷包是黎漠的娘親手給他縫的,是陸妃送給黎漠的護身符,這十幾年來黎漠一直随身帶着。
他不知道這十日黎漠和裴依依都經歷了些什麽,但是光是看到黎漠如此舉動,雲毓便知裴依依在黎漠心底的分量有多重了。
“諾。”雲毓伸手接過,鄭重放在袖袋裏,低聲說道:“殿下不在的這十日,朝中發生了不少事情,細節屬下來不及給殿下說了,殿下傳雲烨前來問話便可。只要殿下一聲令下,雲毓定為殿下赴湯蹈火。”
黎漠點點頭道:“去罷。還未到那個時候,此事婉窈她不讓我插手,你暗中護着她便好。”
雲毓行了一禮後退出房去,黎漠靠在床頭,咳嗽了一會後,緩了幾口氣,他偏頭看向逐漸黯淡的天色,擡手按在了右肩的紗布上。
只這麽一會未見着她,心底便想她想的厲害,果真是——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黎漠微勾唇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要是宋歸在身邊,這會定要折騰着要抱要親罷。
***
青色厚重的石磚密密堆砌起來,只在頂端鑿開一方窗子,容得一層淺薄的暮光照射進來,宋歸挑了個臨窗得、較為幹淨的地方坐下來,一邊啃饅頭一邊琢磨着黎漠跟她說過的整件案件的細節和過程。
鐵鏈嘩啦啦地響起,宋歸飛速将饅頭重新塞進懷裏。
一獄卒端了盆馊飯進來,“啪”地給宋歸扔在腳邊,冷聲道:“吃吧,裴姑娘。”說完便站在一旁監視着她。
宋歸站起身,她拍了拍手,從袖中摸出一枚銀元寶,走至獄卒身邊遞給他笑道:“獄卒大哥,這銀子是我的一點心意,您看這飯……”
獄卒掃了那銀子一眼,冷哼一聲,“吃不吃?要我強喂給你麽?!”
“嗳,不用不用。獄卒大哥也很辛苦,我能諒解大哥的苦衷,只是我吃飯的時候不喜歡人瞧着,所以大哥能不監視着我吃飯麽?”宋歸擺擺手笑道,手裏的銀子又多了些。
獄卒聽罷,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适才大理寺提督吩咐他一定要裴依依吃完這飯,他嘴唇動了動。
宋歸将發髻中的金釵拔下來,連同銀子一并遞給獄卒笑道:“這點小心意公大哥買點酒喝,大哥放心,我餓了一天了,這飯我肯定吃。”
獄卒聽罷,臉色極不情願地收下銀子和金釵,拿在手中颠了颠,轉頭看向宋歸道:“快點吃,吃完了我好交差。”
“哎,好。”宋歸千恩萬謝着将獄卒送了出去。
待獄卒走遠,她呼出口氣,垂眸瞧了一眼那盆飯,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釵插入飯中,不一會那枚銀釵便變黑了。
宋歸毫不驚訝地聳了聳肩,她端着那盆飯在窗邊坐下來,從懷中掏出饅頭繼續啃着。
缺月挂疏桐,牢獄裏又冷又潮,宋歸不敢睡,得時刻提防着陳婉陰她。宋歸靠牆坐着,用銀釵在地上畫圓圈,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在牢獄裏浮起一層銀白的光。
窗外槐樹上的烏鴉不知被什麽驚醒,“呀呀”着飛向夜空,忽聽極其細微的一聲“吱呀”,宋歸眼前一花,一蒙面黑衣人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牢獄中。
宋歸警惕地看着那黑衣人,右手已經悄悄探入袖中握住了裝有濃硫酸的小瓷瓶,上次她就是用這個潑了那幾個壯漢,效果很好。
雲毓擡手将蒙面拉下來,他飛速走至宋歸身邊低聲道:“莫怕,我是端王殿下的貼身侍衛,殿下派我來保護你。”
宋歸松了口氣,借着淺薄的月光,她看清了雲毓的臉,宋歸靠在牆壁上舒了口氣,她擡眸問,“黎漠怎樣?我們回城的途中遇到伏擊,黎漠受了很重的傷,今晨在朝堂上皇帝咄咄逼人,我沒來得及問他,他還好麽?”
“王爺一切都好,下朝的時候昏倒了,醫師已經為王爺處理過傷口了。”雲毓在宋歸身邊坐下,他從懷裏掏出那枚荷包,遞給宋歸道:“這個……是王爺要我交給你的。裴姑娘,這是王爺的娘親留給他的護身符,您……您莫要讓王爺的一片心意錯負了人。”
宋歸垂眸,如水的月光正好漾在荷包上,青绉色的布帛上繡着如意祥雲。她心頭一熱,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她伸手将荷包緊緊攥在手裏,擡袖擦了眼淚笑道:“王爺赤忱之心天地可鑒,裴依依以此世光陰不離不棄相報之。”
雲毓眼眸閃了閃,他仰頭看着窗外的一勾弦月,良久他輕聲問道:“你……為何不讓王爺插手此事?其實,王爺在離城之前,便做好回城發動政變的準備了。”
“可以但沒必要。”宋歸将荷包貼心放好,搖搖頭道:“陳婉捏造的假證據我可以翻盤,裴家還不至于被她逼到起兵政變的地步。而且反叛一事是在太敏感,搞不好就會踩到皇帝的底線,黎漠身為王爺,還是莫要過于插手的好。他幫我夠多了,我不想再讓他涉險。”
雲毓抿了抿薄唇,宋歸所說其實正是他一直以來所擔心的,自家王爺苦心經營這麽久,實在沒有必要在此時出手。
“而且……”宋歸莞爾一笑,“我想和他并肩往前走,而不是事事都依靠他,讓他一人背負起如此沉重的包袱。我不想看到他一人負重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宋歸:夫君~想我不?
黎漠:……想。
宋歸:那我回去了咱兩做點生命大和諧的事情呗
某鹹魚:宋歸!你再浪,再浪晉江就把你給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