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喂藥
黎漠回到府邸時候,雨下得小了,潇潇飒飒,罩在人臉上,溫柔而纏綿。
屋子點上了琉璃燈,一團暖黃色的光映在外頭的檐下階前,煙雨朦胧,說不出的安寧祥和。
黎漠很狼狽,衣衫被碎石劃破,墨發淩亂地散在兩肩,發梢滴着水珠,他立在院中望着屋子,徘徊着不敢進去。
他在害怕,害怕醫師告訴他宋歸染了瘟疫,害怕神佛也護不了宋歸。
雲鸾打開門将醫師送出屋子,一擡頭,便瞧見雨簾中黎漠低垂着頭狼狽地站着,右手緊緊攥着一條紅線。
“殿下,”雲鸾撐了油紙傘快步趕至黎漠身旁,擔憂道:“殿下為何不進屋?”
黎漠身子動了動,他沉默良久,握拳的五指收緊了一些,沙啞着聲音問:“婉窈她……怎樣了?”
雲鸾轉頭看了一眼醫師,低聲道:“還在發熱,醫師給開了藥方,屬下已經命人去煎藥了。”
黎漠聞言,眼眸閃了閃,他挪步踉踉跄跄着朝屋子裏頭走,剛走幾步便栽倒在地。醫師見狀,将剛背在身上的藥箱拿了下來,雲鸾将黎漠扛進屋子,擱在了竹榻上。
适才天色暗淡,雲鸾瞧得不是很清楚,現在将人移到燈下,雲鸾這才發現黎漠的兩個膝蓋已經血肉模糊,膿水黏住了衣衫,一扯便帶出皮肉來。
醫師嘆了口氣,他從藥箱中翻出銀色剪子,在火上撩了撩,将黎漠傷口處的衣衫一點一點剪開,醫師瞧了瞧傷口,倒吸了一口氣,“傷口再深一些,這雙腿便廢了。”
雲鸾眼眸閃了閃,黎漠武功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世上能讓他受這麽重的傷的人恐怕還未出生,再看一看他右手中緊緊攥着的紅線,雲鸾便明白黎漠這三個多時辰去哪裏了,他嘆了口氣,“有勞先生勞神為殿下醫治。”
醫師嘆了口氣,他扭頭瞧了一眼昏睡在床榻上的宋歸,又回過目光看了看黎漠,慨嘆一聲,“殿下與夫人均是用情至深之人吶。”
一個夤夜挑燈刺繡,只盼郎君歸家同眠,一個雨天登階拜佛,只求佳人喜樂平安。
外頭的雨漸漸停歇了,雲破月來,竹影搖曳,檐下叩脊瓦往下滴着水珠,七八個星天外,蛙聲漸起。
黎漠在醫師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便醒了,醫師往他膝蓋上一圈一圈地纏了紗布後,千叮咛萬囑咐傷好之前切勿再費力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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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小厮煎好了藥端近屋來,雲鸾正欲喚丫鬟過來服侍宋歸喝下,黎漠便從榻上下地了,“我來罷。”
雲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扶着黎漠在床榻邊坐下。
黎漠将宋歸摟在懷裏,他拿過一個繡枕墊在宋歸後腰,讓她靠得舒服一些,這才接過雲鸾端着的藥碗,試了試溫度後,黎漠低頭柔聲喚:“婉窈,婉窈喝藥。”
宋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微微啓唇,呼出一團滾燙的熱氣,苦澀的藥湯入口,宋歸皺着眉偏頭盡數吐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推了推,“苦,不喝……”
黎漠剛換的衣衫沾上了宋歸吐出來的湯藥,懷裏人皺着眉,嘤咛着喊苦,他只得将藥擱在一旁輕拍宋歸的後背柔聲哄,“不喝不喝,你不想喝便不喝。”
宋歸安靜下來,她靠在黎漠懷裏斷斷續續地說着胡話。
黎漠低頭吻了吻宋歸的額頭,他單手重新端過藥碗,仰頭喝了一口後,俯身吻住宋歸的朱唇,一點一點将藥湯渡了過去。
宋歸鬧騰,黎漠怕傷着她,喂藥折騰了近半個時辰,待藥碗見了底,黎漠長舒了一口,後背全被汗浸濕了,他将藥碗擱在桌上,正欲将宋歸放着躺回被窩。
“不走,黎漠不走。”宋歸下意識抓緊了他的前襟,聲音中帶着委屈。
“好,我不走。”黎漠眼眸閃了閃,他将宋歸往懷裏摟了摟,拉過繡被蓋着,緊緊抱住。
雲鸾上前将藥碗撤了下去,他輕輕阖上屋門,站在檐下階前微嘆了口氣。
殿下能三跪九叩着去靈隐寺求佛,他便也能抱着極有可能感染瘟疫的宋歸寸步不離,他只是殿下的一位下屬,并不能左右殿下的所作所為。
雲鸾仰頭,一勾缺月遙遙挂在夜空中,他眼眸微閃,在心底默默念出了那句詩來——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屋裏,黎漠垂眸細細描摹着宋歸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适才鬧騰的緣故,宋歸出了汗,覆在額頭上,薄薄的一層,黎漠從懷裏拿出手帕,輕輕幫她擦拭了去。
宋歸嘤咛了一聲,軟糯地喚了一聲“黎漠”。
“我在。”
黎漠忙低聲回答,他将宋歸的右手手腕從被窩中拿出來,指腹輕輕撫過宋歸手腕上的咬痕,拉到唇邊輕輕吻了吻,之後,他将那條紅線一圈一圈輕輕纏在了宋歸手腕上。
白皙如凝脂般的手腕上,纏着紅線三匝,黎漠打了個死結,鎖住了對宋歸沉甸甸的情意。
琉璃燈中的蠟燭燃了一夜,黎漠抱着宋歸守了一夜。
或許是佛祖聽到了黎漠許下的心願,或許是醫師的藥方很管用,天明的時候,宋歸的燒退了。
宋歸偏了偏頭,緩緩睜開眼眸來,她一直處于混沌狀态,恍恍惚惚,仿佛做夢一般,黎漠的身影總是若即若離,她根本就抓不住,待眼前清明起來,她才發現自己正睡在黎漠懷中。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黎漠。”宋歸擡眸細細打量着黎漠,她總覺着和他恍若千年未見了一般,宋歸擡手貼在了黎漠面頰上,笑了笑道:“我是不是作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黎漠情緒有些激動,他攥住宋歸的手,緊抿着薄唇,不住搖頭,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眼底的情緒排江倒海般翻湧着,他低頭連連吻着宋歸的眉眼、鬓發。
宋歸吸了吸鼻子,還未散盡的藥香在鼻息間缭繞,她眨了眨眼問,“我生病了?”
黎漠緊緊地摟住宋歸,他埋首在宋歸頸間,靠了一會後,情緒漸漸平複了,“嗯,當着陵洲城百姓的面昏倒,婉窈……你吓壞我了。”
宋歸偏頭蹭了蹭黎漠的面頰問:“你以為我染了瘟疫?命不久矣?”
“昨日你一直高燒不退。”黎漠眼眸閃了閃,他低聲道:“也不肯喝藥。”
宋歸嘆了口氣,她湊上前吻了吻黎漠的唇角輕聲道:“累壞你了罷。”
“無妨,也不是很累。”黎漠搖搖頭,他坐起身,将宋歸放在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擡手将宋歸耳畔的秀發捋到耳後,說道:“你在歇息會,我去給你煎藥。”
“哎,好。”宋歸将自己裹成一個毛毛蟲,只露了一顆腦袋在外頭,笑得乖巧,“勞駕夫君伺候我一下了。”
黎漠彎了彎眉眼,他俯身在宋歸眉間印下一吻,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宋歸在被窩裏躺了一會後想要起身,一擡手,手腕上的紅線便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視線中,宋歸的手一頓,愣了愣,半晌,她坐起身披衣下了床榻,在梳妝盒裏翻了翻,翻出一個繡的很醜的荷包,從裏拿出了一條紅線。
這是她去靈隐寺為黎漠求的,原本想着做個荷包,将紅線擱在裏頭讓黎漠帶在身上,怎料荷包繡的太醜,宋歸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等繡的好了再送也不遲。
宋歸垂眸瞧着手腕上的紅繩,眼底的感動淺淺地化開來。
黎漠端着煎好的藥推門進來的時候,宋歸正靠在床邊做刺繡,聽見響動,她擡頭看向黎漠,“我有些餓了,能不能先不吃藥?”
“早膳已經吩咐膳房去做了,先将藥喝了罷。”黎漠将藥擱在桌上,在床榻邊坐下,将宋歸披在肩上的外衫攏緊了一些,“躺下罷,才剛好轉了一些,可不要折騰的又着涼了。”
宋歸笑了笑,将手頭的活撂在一旁,靠在黎漠肩膀上撒嬌,“那你喂我喝藥,好不好?”
黎漠擡臂将宋歸摟在懷裏,點點頭,單手端過藥碗,吹了吹後将藥勺遞到宋歸的唇邊,“來,小心燙着。”
宋歸抿嘴搖頭,她将藥勺輕輕推了回去,擡眸對上黎漠的眼眸狡黠一笑道:“我不要你這樣喂我,我要你那樣喂我。”
黎漠聞言,瞬間想起了昨夜給宋歸渡藥的場景,當時心底惦念着宋歸的病情并未想太多,現在被宋歸這麽一說,他的臉色僵了僵,神色變得拘束起來了。
宋歸見黎漠神色忽變,她垂眸瞧了一眼那碗藥,瞬間明白過來了,當下笑得眉眼彎彎,湊到黎漠耳畔輕聲道:“昨夜的藥你是不是就是‘那樣’喂我喝的?”她故意加重了“那樣”兩個字的讀音。
黎漠耳尖微紅,他偏頭躲開一點,輕咳了一聲道:“你鬧着不喝藥,我無法才……才出此下策的。”
“那我現在也不想喝藥,你喂我!”宋歸撅着嘴撒嬌,“你喂我嘛,喂嘛。”
黎漠眼眸閃了閃,他垂眸抿了抿薄唇道:“婉窈別鬧。”
宋歸見他實在是面皮薄,癟了癟嘴,拿過他手中的藥碗,仰頭咕咚咕咚地喝,待藥碗見了底,她揚手将藥碗丢了出去,擡臂勾過黎漠的脖頸,朱唇便貼上去了。
苦澀的藥湯在二人唇齒間流轉,淡淡的藥香氤氲開來。
唇分時,兩人唇角都沾着藥湯,宋歸笑得眉眼彎彎,她湊上前吻了吻黎漠的唇角,嘆道:“這藥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