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為你翻山越嶺(七)

已經有很多年,任東野不曾幹涉過子女在人生道路上所作出的決定。

他并不是封建式大家長,妻子已逝,他和兒子之間早已經建立起一種牢不可破的信任。

這是共渡近三十年來形成的一種關系,信任彼此的為人和眼光。

任東野需要的,也不過只是相處時的一份尊重和珍視。

那種建立在人和人之上的親密無間,而不僅僅是建立在父子這一關系紐帶上的一種義務。

揍完了,任西安把“婚房”這事兒說清楚,也基本就進入到見真人的下一環節了。

程梨的職業和性格,任西安沒用過多形容詞。

抛掉所有,在他眼裏程梨只适合四個字:義無反顧。

她自己總是一往無前,也讓接觸她的人有了更多勇氣,也會願意為她義無反顧。

任東野聽完這三兩句介紹只消化了片刻,而後便說:“你挑個時間,讓我們見見。”

任西安重新替他沏茶,澄黃的色澤漸漸溢滿骨瓷杯,清香散了一圈。

室內的氛圍突然就溫馨不少。

任東野把秦昙拿來的那張喜帖捏在手裏,又補充:“人是你要過一輩子的,我不想多說什麽。好壞你自己兜着。你如果還是十八歲,我會替你把關;現在你自己火候夠了,不需要我念叨。你掂量下姑娘的性子,如果擔心她上門有壓力或者拘謹,就在外面找個活泛的地方見。”

任東野考慮地很周全,任西安端起瓷杯遞給他:“好。”

任東野點頭:“清明還早,抽空去看看你媽,把這個消息也告訴她。”

任西安應下。

他已經将程梨帶入了任東野的認知裏,但是今晚任東野急招他們回家的原因,他還不明确。

見任東野沒有提及的意思,任西安主動問:“今晚着急忙慌地弄我回來,有事兒?”

任東野沖他擺手:“現在沒你事兒了,你二哥聽就行了。”

任西安卡了下殼,即刻便明白了這戲是要唱哪一出。

還是有件人生大事。

估計有哪個好心人向任東野推薦了某家姑娘。

任東野不會幹涉他們的最終選擇,但在過程裏推波助瀾一把,老爺子也不會拒絕。

程梨出現得倒是時候。

***

家裏所有的證件都放在任母姜時生前所用的琴房裏獨霸王妃。

任西安将需要的東西從保險櫃裏拿出來,便回了卧室。

在max和天狼星混久了,回到面積有限的房間內會覺得擁擠。

取了他放置在抽屜裏多年的一個絲絨小盒,他也沒久留便再度下樓。

眼瞅着夜越來越深。

上完了,床還沒涼他人就不見了,總不能讓程梨等太久。

任東野已經不在客廳,室內也不見任靜瑜的蹤影。

任西安試着推門出去,只見漆黑蒼穹下,任靜瑜只身靠在室外牆壁上,秦昙也已經不見人影。

見他出來,任靜瑜抖了下指尖的煙灰,微阖眼清除眼內的死寂問:“老三,你怎麽看?”

有多年默契在,任西安知道他在問什麽。

任靜瑜問的是:他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怎麽看他如今寡家孤人的這番情形。

喜帖有了,秦昙和葉連召基本就是塵埃落定。

秦昙一直很堅韌,眼底只有霧眼角沒有淚。

前些年蒙在秦昙眼裏的霧久積成雨,她走了,雨落下來,秦昙手裏那把撐在任靜瑜頭頂的傘沒了,任靜瑜被澆得滿身狼狽,她走了也不會再回頭問問他冷不冷。

四周的冷意都帶着些唏噓的味道。

這不是小時候不愉快了打一架能解決的,任西安只問:“和昙姐該聊的都聊了?”

任靜瑜看他,帶些自嘲:“能聊什麽?弄成這樣又不是一天兩天。說多了是翹老葉牆角,我反而不自在。”

早年的任靜瑜瘋狂地撲在工作上,每年休息時間不長。

任西安從省隊進國家隊後回家次數也少,碰面的機會就沒那麽多。

但兩兄弟每年都會在同一天做同一件事。

年初一去蟬鳴寺祈願。

并不信佛,無非是求在乎的人平安。

任靜瑜每年往祈願牌上寫的人名裏都有秦昙。

任西安也寫過程梨。

任靜瑜忙得時候,一日三餐都不規律,更未曾讓秦昙知道這些,他忙就忘了說。

現在再提,無非是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棉襖,她心冷後他的殷勤。

這麽站着,更覺得壓抑。

任靜瑜碾滅煙,提起今晚那出偶遇:“不說這個。回來前碰到個人。”

任西安沒防備:“誰?”

任靜瑜也沒賣關子:“故人,一個走野路子的姑娘,你的總有一款重生适合你。”

任西安這倒是有些意外。

任靜瑜嘴裏“野路子”這個詞,用得也算恰當。

任西安嘴邊噙了絲幾不可查的笑:“怎麽就撞你跟前去了?”

他做得太輕了?程梨還有精力出門四處跑。

任靜瑜瞄他……任西安眸光裏意外之色一閃而過,剩下的是鎮定。

想起程梨說的那幾句話,任靜瑜也開了竅,嘶了聲:“姑娘坦坦蕩蕩地告訴我在重新追你,看來是已經到手了。”

任西安:“……”

這句話後他意外多了幾分。

任西安沒想到程梨會這麽直白地同任靜瑜對話,而不是碰面僅僅微笑寒暄擦肩而過。

他直起身離開此前背靠的門板,告訴任靜瑜:“雙向的。互相捧着,誰也不虧。兩情相悅,她也不用追。”

任靜瑜:“……”

任靜瑜薄唇緊抿,這下換他卡殼。

任西安接着說:“家裏馬上要多一口人,你是家裏一份子,年紀也長,提前有個數。要沒意外,就這幾天的事兒。”

任靜瑜臉上的意外寫得清清楚楚。

任西安看得也清楚明白,他特意聲明:“甭吃驚。認定了還拖着是作妖,我沒這習慣。是我想快點兒,她純粹配合我。”

任靜瑜這下冷笑:“意思是如果有問題是你的錯,姑娘哪兒哪兒都好?”

任西安沒答,只交代:“不是扯淡。也是勸你,別再拖。我先走一步,你進去和老爺子聊聊。你那事兒要是有需要,再找我。有的東西,別人幫不了,你想清楚。老葉和你二選一,雖然對不起他,但我的答案是你。”

***

街邊燈火一盞盞被甩在車身後,還在長安街,任西安接到了一通從max打來的電話。

最近max推出的首款人工智能穿戴裝備max手環将要發布。

max手環涵蓋了很多主流功能,是新交互技術、傳統硬件,以及雲應用的結合體。

能監測運動狀态,監測睡眠和人體各項指數、并且能在記錄分析睡眠指數的情況下,在最理想的時刻将手環佩戴者喚醒。

因為這個産品,任西安此前忙了數月,公司內如今還有個別組在加班。

第二批從app的志願報名者中抽取的佩戴測試者将手環與app捆綁之後,已經産生了大量參考數值,離産品正式上線的日期越來越近。

任西安接通藍牙耳機那刻,以為這通來電說的是這個手環。

可通話建立的那刻,最近一直住在公司的李成蹊說:“有人來公司找你包工頭VS女博士。”

能讓李成蹊把電話直接撥到任西安這兒的人不多,何況這個時間點一般人找他都不會找到max的辦公室。

有些奇怪。

任西安問:“老蹊,你就不能痛快點兒說是什麽人?”

李成蹊看了眼已經在公司前臺待了許久的挺拔的男人,摁了摁抽痛的額角:“你特麽回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先給你招待着。”

李成蹊痛快地挂了電話,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自爆身份的消防兵。

最近臨市出過一次大型生産事故,消防官兵參與救援樹立的那種逆行而上的形象,很深入人心。

晚上max也沒幾個人,就幾個最初跟着李成蹊搞公開課app垮了後直接轉入max的沒家沒女友的單身漢在公司晃。

說是加班,其實也是互相陪伴,回了自己的水泥框架裏窩着,反而悶得慌。

突然有人來,其中一個熱心的弟弟無聊陪人聊了幾句,對方就很誠懇地交了底,并且亮出了證件。

程鹿鳴。

消防支隊中隊長。

找任西安。

這人看着無害,公司裏的幾個人也都年輕力壯,不怕有變。

任西安逍遙了數日李成蹊也想給他找點兒事兒,他幫忙撥了電話又瞄了幾眼之後,就先一步進公司的茶水間準備去補眠,不再繼續陪人等任西安過來。

***

月爬升的越來越高。

任西安很快抵達max,停車熄火之後沒再耽擱,徑直推開max一樓的玻璃門。

見他進來,公司裏平時就活泛的一個程序員給他指路:“哥,人老蹊給安排擱在小會議室裏了。”

任西安沒再問,直接上了二樓。

小會議室的門開着,他幾步走到門口。

任西安往裏看得時候,程鹿鳴也已經發現了他。程鹿鳴即刻自動起身。

任西安的臉是他的名片,他不再需要自我介紹。

他臉上的疑惑未消,程鹿鳴言簡意赅表明身份:“任先生,冒昧找過來,我是程梨的朋友程鹿鳴。”

程鹿鳴三個字在任西安腦海轉了一圈,他很快想起來在前往阿爾金山的路上,程梨接到過的一通電話。

他當時掃眼過去,捕捉到了一個名字。

正是程鹿鳴。

程梨當時說是個女人。

任西安眼微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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