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

那太巳在落地之時,便将手中的貝殼擲入忘川。桃花起身去接,她本來就離得遠,即使拼盡全力去接,也終究是晚了。

只聽嘭的一聲,忘川河水裏落了一個女子,厲鬼接連彙聚在她身旁,巨大的忘川,漸漸失去綠色。

即使是立于兩岸鬥法的旭鳳與潤玉也愣了神。

桃花看着手中的貝殼,只不過被忘川水沾濕了一點點,但,那綠色的痕跡越來越大,最後布滿了整塊貝殼。她手足無措地施法,念咒,但,于事無補。

黑袍瞬間消失,露出裏面一身紅衣的女子,她的面具也被厲鬼撕下,露出裏面那張溫柔的臉。眼淚控制不住地溢出,她看着那貝殼慢慢消散成點點光斑,竟是吐出一口血。

“不要!不要!”

“回來!你們回來!”桃花撲向那些光斑,試圖将它們抓住,卻只抓住一陣虛無和冷冷的忘川水。

“不要!不要!不要走!”桃花哭着,喊着,一身紅衣在忘川的水中翻滾,掀起一陣一陣波浪。

“桃花……”

“我很想你……”

留音殼裏的聲音飄散在夜空中,流入忘川的河水裏,再也沒有半分蹤跡。無人聽到那男子的歡喜,只是在夜空之中晃了晃,便淹沒在兵器交加之聲中。

桃花忽的笑了,擡頭,滿臉是淚,卻依舊在笑 。“你說話不算數,你說會陪着我一輩子的,你說要永遠永遠在一起的……你回來……你回來……”

夜空之中,早就無人應和。

不斷有兵将落于她腳旁,瞬間被厲鬼撕扯成碎片。她也不管,只是不斷地拘起忘川水。

“怎麽辦?我弄丢了……那是我最後的念想……”桃花撥開層層河水,厲鬼不斷朝她彙集,攀上她的肩頭。

那些最無助的夜,最寒冷的夜,最可怕的夜,她就捧着那貝殼一遍又一遍地聽,來抵禦恐懼,寒冷,死亡。可如今,竟是連這個最後的念想也沒有了。

她張開手,最後一道金色的光芒散去。她留不住,也尋不了。

“不要!”

“不要!”

一旁太巳爬起,揮劍偷襲。

“小心!”

不知何人大喊,桃花恍惚地轉過身來,一指利刃已至眼前,避無可避,必死無疑。

一雙巨大的金色翅膀忽的張開,将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怎麽可能?”

所有人停下動作看向金光閃過的地方。

“寰締鳳翎!”

這世上,難道還有第二只鳳凰!

金色的翅膀下,桃花緩緩擡眼看向無邊的日月山川。紅裙之上,開出黑紅色的花。

“忘川!忘川在倒流!”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句,衆人看向忘川。只見幽幽的河水繞着那女子,河水中的厲鬼消失在女子裙底。整條忘川,轉眼之間幹涸。

桃花緩緩擡起雙手,寰締鳳翎消失 。大地之下,傳來隐隐震動,接着,無邊的厲鬼奔向河岸上,将太巳瞬間撕咬成碎片。沖天魔氣化出一朵巨大的血色桃花,不論妖邪,不論正魔,觸之必死。所有的鮮血似乎感到召喚,不斷地彙入女子的身體之中。再睜眼時,已然是魔。最後一絲正氣蕩然無存。

桃花看着天界陣營,一揮手,數十萬軍将瞬間炸裂開來,化為血霧。一時之間,天将大亂。潤玉愣了楞,雙目驚恐,但如今他退無可退,只有拿下旭鳳才能止住這震天的妖魔。

血……

身體裏最原始的本能……

桃花閉眼享受着奔騰的血霧……

揮手……彈指……不斷有人消失,化為血水。幹涸的忘川漸漸開始流動,只不過不再碧綠,而是刺目的紅。很快,百萬雄師,所剩無幾。

殺……

殺光他們……

一個不留……

她轉身看向身後的魔界軍将,扯出一個詭異的笑……

“到你們了!”

一旁,旭鳳祭出隕魔杵,一只鳳凰迎着潤玉的暗色巨龍奔去。

山河崩裂,天地似乎都被穿透了。六界塵封的妖魔傾巢而出,鎮壓數十萬年的兇獸仰頭長嘯,頃刻之間,六界之內,伏屍遍野。

日月颠倒,天河倒流。

這場鬧劇,終是要結束了。

桃花冷冷地看着遍地殘屍,心裏只有說不出的痛苦。

一個人不知怎麽拉住她的腳,喚到,“救我!求求你了,……救……”話未說完,已被桃花捏碎精元。

“求?你求我?我求誰?”

“我爬了上清天八十一階天梯,我求過這漫天的每一個神佛,沒有用……沒有用……為什麽?我只是要一個貝殼而已,你們都不給我……”

桃花揮手,滅掉一方兵将。

許多魔将下跪,懇求着昔日的将領 。桃花冷冷地掃過他們。

“你們別求我!你們去求天!你們去求,只要它放過我,我就放過你們,如何?不,只要它将貝殼還給我,我就放了你們!如何?”說罷,舉起一個将領,看着他扭曲的臉,“去求啊!你救我,救我啊!你去啊!”話音剛落,那将士已然血脈爆炸而死。

“你們都不肯幫我……”

一截魔骨鞭劃過,鎏英立于衆将身前。“黑袍,這些都是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怎麽下的了手!你也太無情了些!”

桃花看着鎏英,忽的笑了,笑得張狂,笑得放肆,直接震碎了許多人的心脈。

“同生共死?在你們眼裏,我不就是個魔頭嗎?既然如此,殺誰不是殺?無情,我無情?是天道無情!我不過是個可憐人,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活着,讓你們欺負,嘲笑,我跌倒,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我也想有情,可是滿天神佛不由我!”桃花看向暗無天日的上清天。

“好啊,你們不公,我比你們更不公,你們無情,我比你們更無情。”再擡手,天障碎裂,天河彙入人間,花界,魔界。

六界之人的慘叫,求饒,不絕于耳,聽起來是那麽的動聽。

桃花側耳細聽着,再翻手,數頭巨獸撞向天柱,昆侖山塌。

我憐憫衆生,衆生何曾憐憫我?

為何要救,不如同我一起死。

她冷冷地邁過地上的殘骸,鮮血,每走一步,忘川的河水就上漲數丈,慢慢的,河水湧上岸,淹沒了大半魔界疆土。

她依稀記得,數百年前,有一個人守護六界,也守護她。她依稀記得,當年旭鳳複活的時候,她滿身歡喜,一襲紅裙走到他身邊,而他,頭都沒有擡,轉身離去。無人知曉,無人能懂。朝夕相處的愛人,一夕之間,面目全非。錦覓尚可複活旭鳳,她又該複活誰?

無人憐憫她,若是憐憫,在上清天界前,她跪的數載不該沒有回應;若是憐憫,在忘川河畔,她渴求了數百年,不該沒有回應;若是憐憫,又怎會讓她一人在黑暗之中掙紮數百年,不得救贖。

天地神木,育化萬物。

憑什麽?

這樣的天罰要她來受!

她已經認了!她認了!她全部都認了!所有的苦果,業障,她自己扛,這漫漫長夜,她自己走,可是,為什麽,連她最後一個證明那個愛她的人的存在的物件也要被抹去?

遠遠的,傳來一聲巨響。她轉身,錦覓緩緩墜落,如同破碎的蝶……

“錦覓!”

那個夢裏與她相伴的男子不顧一切地接住下落的人。

“錦覓!錦覓!”

天地之間,飄起淡淡霜花……

為什麽?

為什麽不愛我?

為什麽?

到底是為什麽?

她緩緩走向那個人。他看着懷中漸漸飄散的女子淚流滿面。

“錦覓!錦覓……”

他親吻着她的發,即使天地一片混亂,在他眼中,不及懷中人半分。

旭鳳抱着漸漸消散的錦覓,擡頭看她。眼裏無恨,而是解脫。他開口,“殺了我吧……”

桃花心中一疼,腹中開始劇烈的翻滾。她愣了楞,不解地問到,“為什麽?”

旭鳳笑了笑,眷戀地看着錦覓,“我愛她。”

愛?

桃花只覺心中疼的厲害,哇的吐出一口血。擡眼,眸子裏的詭異之色漸漸化開。

“是不是為了她你什麽都可以做?”

旭鳳沒說話,只是用力抱緊了漸漸散去的錦覓,忘川的水漸漸漫過他的膝。

腹中疼得厲害,桃花低頭看着腹部,一股柔和的光漸漸溫暖她冰涼的身軀。

這是……孩子……

她和旭鳳的孩子……

可如今,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活。

她還是不忍心。

不忍心傷他。

不忍心讓她的孩子,看不見這個世界。

理智漸漸回歸,斷壁殘垣,烽煙四起。天地之中,立着的還剩幾人?這是他曾經用生命去守護的六界,卻最終毀在她手上。

他曾經誅殺妖魔,如今會不會也厭惡她?

片片桃花飛落,她忽的想起了栖梧宮中的桃樹。

不知,花是不是還開着。

手下微動,琉璃淨火盛開着,桃花緩緩走向旭鳳。

“別怕,不會疼的。”

揚起手,卻怎麽也揮不下去。

萬魔重生,厲鬼哀嚎,一切歸于混沌之中。

桃花閉眼感受着腹中的小生命……

為什麽?她現在才知道。

這個黑暗的世界裏,沒有人活得了。除非變成與她一樣的魔頭。

她不要他的孩子生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是火神,是陽光,是溫暖,不應該有這樣的孩子。

擡眼看向如殘破的雕塑一般抱着一縷縷虛光的旭鳳,她覺得心疼。

五識過人,她可以聽見無數生靈的哭喊。

“錦覓……你別怕……我來陪你……錦覓……”

“覓兒……”

“爹爹……娘……”

…………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終其所有,不過想護你一世安穩。

眼淚緩緩落下。

她放下手,看向那泣不成聲的男子,“旭鳳……你……如果可以救她,你會做什麽?”

“傾我所有。”旭鳳擡頭看着桃花,眼淚緩緩落下。“終我一生。只求她平安祥和。”

罷了……錦覓死了……旭鳳此生會如她一般活在黑暗之中,而自己,就算保全他,也不過是看着他痛苦。

傾我所有,終我一生,不過是想要你平安祥和。

這一切,就當是給你,給我腹中的孩兒的禮物。

我不曾憐憫衆生,舍不得的唯獨一個你。

“旭鳳,你要好好的,愛她,護她,不要再受傷,不要再難過。你想要的,我總是會為你拿到。”

桃花伸出手,止住肆虐的魔氣。

孩子,對不起。保住你,便保不住你的母親。

你哪天見到你的父親,一定要告訴他,曾經,有一個人,很愛他,很愛,很愛,卻不能告訴他。

桃花聚集自身純潔的靈力,護住腹中的生命。三百年,他早該化形,沒有降臨人世,應該是因為她常年殺戮,有違天道,或者是她體內有上古妖獸的血,孕育不出上神的骨肉。但,如今,她還了這孽障,天道若真的有情,便不會難為腹中的嬰兒。

她乃天地神木 ,育化萬物,自然也可以救這破碎的人世。她若墜魔,被她壓制的妖魔邪祟自會逃脫禁制,她若為正,随着自身靈力增長,封印自會消散,六界依舊逃不脫動亂。她若生,無人可活,她若死,依舊無人可活。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毀靈元,做回那無知無覺的鎮魂桃木,不生不死,不存不滅。

天空中的巨大桃花開始緩緩變為無色,飄散成灰。

桃花看着旭鳳,眼睛舍不得眨一下,但,最終還是閉上了。

一切殺戮都停止了。

紅衣女子的身形漸漸變得模糊。額頭上一朵白色的桃花漸漸凋零。剎那之間,女子化為一棵桃樹,枝幹快速的生長,綿延不絕。

天河的水慢慢回溯,天地中一切的縫隙開始縫合。桃樹忽的燃起大火,灰燼四散,補齊所有殘破的軀體,所有散去的靈魂。

魔氣漸漸消散,那些沖破封印的妖獸漸漸化為虛無。

一切,複原。

有什麽,是天地神木無法修複的呢?

“旭鳳……”

一聲低低的呼喚,幽幽的嘆息,萦繞在天地間。

太陽出來了,即便是魔界,也感受到了溫暖。

懷中已化為虛光的女子元靈漸漸重聚,錦覓睜眼,喚到,“旭鳳……”

“旭鳳……”

“再見了……”

灰燼散去,無數人重生。

灰燼之中,一縷金光劃過。

旭鳳扶着錦覓站起,伸手喚來那金光。竟是一支寰締鳳翎。當最後一絲灰燼沉入忘川,那寰締鳳翎忽的消散。錦覓大驚,“旭鳳,這——”

旭鳳看向原先的紅衣女子站的位置,眸子裏閃過一絲不忍。

“黑袍……死了……寰締鳳翎只有再感受不到所要保護的人的氣息之時,才會消散,回到主人身邊。”

錦覓聞言,神色郁結。

“謝謝你。謝謝。”錦覓忍住眼裏的淚,笑着說,“謝謝你,謝謝……鳳凰,我們回家……”

“好……”

一朵桃花緩緩飄下,化為灰燼。

“好好待他……”

無人聽見。

潤玉于忘川河畔看向那二人離去的身影,心裏什麽感覺都沒有。原來,他竟做錯了那麽多。因為嫉妒,因為憤怒,因為愛而不得。他忽的想起,傳說中的鎮魂桃木,“滅魔………原來,滅掉的竟是我的心魔……”

瑩瑩的忘川水緩緩流着,卻再無人一夜又一夜的欣賞。

芳華殿,與魔界其他地方一般,再無桃花盛開。

你來,桃花就開。

你走,桃花就敗。

☆、我好想你

距上次六界大亂已經過去千年,這千年之中,六界安穩,就是天魔兩界也甚少有争鬥糾紛。

鳥族翼渺洲宮殿張燈結彩,穗和一身嫁衣靜靜坐在梳妝臺前。

“公主殿下,天上的人已經來迎了……”立于一旁的侍女低聲喚到,穗和這才有了動作。

“喜兒,你說,這一切是真的嗎?”

“公主,當然是真的。”

“真的,好像夢一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嫁給他。”

天界,栖梧宮的門檻幾乎被踏破了。不斷有人進來賀喜,了聽飛絮說得嘴皮兒都要破了。

月下仙人拉着彥佑往栖梧宮走,彥佑死活不進,二人僵持不下,愣是誰也拉不動誰。

“我不進,我才不進呢……”彥佑還對穗和心有餘悸,自然不願看見她。

不多時,栖梧宮前就擠了一大隊人馬,烏泱泱的,甚為壯觀。

“諸位,今日是小神與穗和的大喜之日,諸位能到場,小神甚是感激。”燎原君也是一身喜服,立于栖梧宮殿前。

燎原君自千年前的混戰之中,除魔有功,其實位階已然不低,只是他與火神情分深篤,因此一直居于栖梧宮中,如今大婚将至,而自己的府邸破舊寒酸,再三思量,還是把栖梧宮作為禮堂。好在栖梧宮占地頗廣,因了火神,也是金碧輝煌,也不算委屈了穗和。

禮成之後,衆人于栖梧宮中設宴暢談,表達自己對這對新人的祝福。

“想不到啊想不到……當年老夫撮合了是一對沒成,不撮合的倒是修成正果……”月下仙人似乎喝多了,開始談起了自己的高談論闊。

此話一出,座上之人皆是一愣,随後立馬岔開話題。

“小殿下!小殿下!”只聽一陣追逐之聲,一個女娃娃從桌下鑽出。

“小殿下!小殿下!”一衆仙娥極為頭疼地四處追尋。

“诶呦,你們輕點兒,別傷到了雲兒……”月下仙人見雲兒到處跑,連忙起身。

“雲兒,莫要胡鬧。”一聲無奈的勸誡,錦覓與潤玉踏進栖梧宮。衆人剛要行禮,卻見潤玉擺了擺手,“今日是燎原君大喜,大家不必多禮。”說罷看了一眼錦覓 ,淡淡笑到,“倒是你,明明平時最胡鬧的就是你,好意思說雲兒。”

錦覓啞口無言,唯有委屈千行,良久,低哝了一聲,“我沒有。”那委屈的表情,愣是讓在場諸人開懷大笑。

“魔尊到!”

四周忽的安靜了,只見鎏英一改往日威儀,一身平常裝扮,牽着卿天到場。穗和于暮辭有恩,自然也是于她有恩,更何況她素來尊敬火神,如今燎原君大婚,于情于理都該走一遭。只是她還沒道喜,卿天和雲水兩個小丫頭就相見恨晚地玩了起來,一時之間,雞飛狗跳。

雲水往外跑着,忽的愣了愣,複而臉上全是歡喜。“叔叔!”

衆人一愣,看向栖梧宮殿門。只見雲水撲向一男子,甚為歡喜。

那男子彎腰一把抱起雲水,“雲兒,你有沒有想叔叔啊!”說罷,看向院內衆人。

吊梢鳳眼,依舊如當年一般勾人心魄。眉如遠山,鼻如瓊橋,不少仙娥都看癡了,世上怎會有如此好看的人。

“火神殿下!”

“殿下!”

“旭鳳! ”

“鳳兄!”

“鳳娃!”

……一時相見無言。

良久,潤玉眼眶微濕,“一千年了,好久不見。”

旭鳳看向潤玉,如今他也是佳人在旁,幸福美滿。“好久不見。”說罷,他看向燎原君,“穗和是我表妹,你可得好好待她,否則,我法滅了你。”

“殿下。”

是夜,夜風微動。穗和思念鳥族,燎原君便随穗和回了翼渺洲,旭鳳看着栖梧宮裏挂着的燈籠喝着酒。

雲水在一旁為栖梧宮裏的桃樹澆水。一旁的錦覓樂呵呵地看着她。

“雲兒,你為什麽要幫桃樹澆水啊?”卿天因為貪玩,便沒有随鎏英回魔界,此刻很是無聊地在一旁幫忙。以她的性子,往昔早一把火燒了這桃樹,但,她來天界之時,她的母親千叮咛萬囑咐,什麽都可以碰,唯獨栖梧宮的桃花,弄壞了,會死的。她轉頭看了一眼那個在喝酒的俊俏的叔叔,怎麽看也不想會一巴掌拍死她的樣子。

“桃花開了,叔叔會笑。”

錦覓一聽連忙捂住她的嘴,拉着卿天跑了。

旭鳳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複而如同方才一般。

他嘆了口氣,看向默默走來的潤玉。

“你來了。”

“你倒是心安理得,什麽時候接回你的天帝之位?”潤玉坐下來,自顧自地斟了杯酒。

旭鳳嘆了口氣,“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要是……”

“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了,我想在這裏,等桃花開。”

潤玉微微訝異,以旭鳳的性子,不找到桃花是不會罷休的,怎麽……他也不好多問,想着明日勤政殿還有一屋子的奏折,起身告辭。

深夜裏,栖梧宮傳來低低的抽泣。

旭鳳看着手中的寰締鳳翎,哭得泣不成聲。早在一千年前,寰締鳳翎回到他身上之時他就知道桃花不在了。這一千年,他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只是騙自己,栖梧宮中還有人在等他,可是,沒有了,什麽都沒有。

桃花,我很想你。

可是,太上老君說了,你無主魂,不入輪回。

一千年,好像一場夢,仿佛昨日他還将她擁入懷中。他還記得,潤玉大婚之時,桃花笑着說,要讓他的眼裏只有她,可是,大殿之上,并沒有她。他心下不安,連忙趕至芳華殿,卻遍尋不見,最終只在殿內聞到一絲邪魔之氣,接着卻見震天的魔氣自上清天洩出。上古妖獸,橫空出世。

那場戰足足打了三百年。

直至一千年前,忘川一役,衆魔忽的消失無形。這場戰,實在太過慘痛。父帝,母神,水神,甚至許多上清天的元尊,全部殒身。

衆魔消失之際,寰締鳳翎歸來。

如何?他能如何?

“桃花……你在哪兒,我好想你。”

“你回來好不好?我們一起……”

沒有回應,旭鳳仰頭喝了一壺桃花醉,跌倒在桃樹下,他笑了笑,抱緊了桃樹。

“桃花……”

“桃花……”

“桃花……”

男子的喃喃細語,亂了一地的風。

過了數月,錦覓不知怎麽,忽的就想來一場比武,說是為了檢驗天界幼兒的資質,話雖如此,衆人也知這是水神無聊了,想變着法的尋開心。

卿天好戰,當下要與一衆仙童一較高下。但,天界孩童資質雖高,哪裏有卿天這般四處惹事兒的經驗,不多時全被打倒在旁。

眼看着卿天越來越得意,天界衆人的臉都挂不住了。只聽見一個稚嫩卻堅定的聲音從密密麻麻的天将之中傳來,“我要和你打一架。”說罷,一個小小的身影飛上擂臺。

衆人皆是大驚,只因那少年……長得也太好看了……尤其是那雙吊梢鳳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火神的私生子呢……

卿天見那少年花容月貌,唇紅齒白,當下就放話,“我要押你回去做相公!”那少年倒是鎮定,“可以啊,打贏我我帶你回家!”

兩個不到千歲的小娃娃倒是放的開,一邊觀戰的衆人卻是先不好意思了。魔軍民風彪悍也就算了,怎麽天界的孩子也這般模樣,真是世風日下。

旭鳳看那少年甚是投緣,本來已經準備走了的他,也想知道這個除了相貌其他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孩子到底有什麽本事。

二人在臺上大打出手,不同于方才的切磋,那少年招招出手皆是狠厲,一點兒不留情,而且小小年紀,靈力卻是比同齡人強了數倍不止。打鬥之間,卿天一時不察,落于地上,直摔得喊疼。

旭鳳不由得贊賞,卻見卿天趁那少年不備,一招偷襲,将那少年從臺上打落。那少年情急之下,竟是顯出真身……

“鳳凰!是鳳凰!”

“天哪!是鳳凰!”

莫說旭鳳,就是臺上的卿天也是楞在原地。

不是吧,這麽巧,一偷襲就偷襲了只小鳳凰……

那只鳳凰通體瑩白,緩緩落地,瞬間化為人形,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真身已經引起了一波騷動。

旭鳳走到他面前,雙目泛紅,既有猶豫,又有害怕。

他緩緩蹲下,與他平視。

像,太像了,簡直和小時候的他一模一樣的。

“孩子,你是哪個仙家府上的?”潤玉猶豫地問到。

“我不是天界的人,我今天就是來玩玩……”那少年一臉傲氣,絲毫不懼。

“那……那你父親呢?是何人了”旭鳳哽咽地說。

“父親?”那少年一臉茫然,“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的父親是哪個,七百年前隔壁的張大叔,五百年前山腳下的李秀才……還有現在鎮上的王掌櫃都喜歡我母親,我母親呢,挑了二十多年都還沒挑出來……”說完還嘆了口氣。

旭鳳又是一愣,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旁的錦覓沉不住氣了,“那你母親呢?”

那少年一臉幽怨,“我覺得那些人都配不上我母親,為了讓我母親沒時間見他們,就一把火把我母親的桃樹燒了……然後她就跟我說,我是一只大鳥了,應該自己出來闖蕩,說完就把我扔出來了……”

桃樹……

“你叫什麽名字?”旭鳳打量這這個少年。

少年一愣,回到,“我叫翎兒……我母親是這麽叫我的。”

“翎兒,你可否帶我去尋你母親……”

翎兒剛想回答,忽的一喜,看向南天門外,喚到,“母親!”也不管旭鳳與衆人,直直奔向南天門。

南天門外隐隐走出一名女子,竹釵布衣,面容恬靜,彎腰抱起翎兒,嗔怪道,“我讓你出去闖蕩你也不要跑這麽遠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會擔心。”說完,她看着前方的人,小聲問到,“不過 ,翎兒,這是哪兒?”

“母親,這裏是天界。”

“天界?神仙?”桃花擡頭看向緩緩走來的旭鳳,笑吟吟地問到。

卻見那男子顫抖着手來摸她的臉,面容歡喜卻又眼裏含淚。她看着那雙手,猶豫着,想落下卻又不敢落下。

“桃花……我不是在做夢吧……是你嗎……是你嗎……”

桃花看着那雙眼睛,心忽的痛了一下。小聲說到,“你長得比翎兒還好看。”複而又皺了皺眉,“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是她,沒錯。

“桃花,我很想你。”

桃花腳忽的一軟,倒在旭鳳懷中,旭鳳抱着她,喜極而泣。

“你終于回來了……一千年……一千年……”

翎兒看着他們二人覺得甚是般配,拉拉桃花的袖子,說,“母親,我看他和你相配……”

桃花緩緩站正,推開旭鳳,笑吟吟地問到,“你長得真好看……”

旭鳳這才注意到桃花的眼睛。

“你能看見了?”

“桃花開了?你們天界也種桃花嗎?”桃花嗅着空氣中的花香,開心地問到。

“你……不記得我了?”旭鳳猶豫不決地開口。

桃花愣了楞,說到,“我……以前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我叫桃花……這只鳥是我兒子……他爹好像也是只鳥……還是只很溫暖的鳥……”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桃花?”

旭鳳拉着桃花的手,緩緩開口。她回來就好,想不起來,就重新再來。

“好啊!”

是夜,栖梧宮中,一院桃花如同當年一般燦爛……樹下二人相互依偎着……

桃花喝醉了,抱着旭鳳不撒手,忽的笑了,“旭鳳……我好想你……”

一旁專心致志為她擋風的男子神色一變,躬下身子看着她,低低的聲音似是勾引,“你再說一遍……”

“旭鳳……我好想你……”

當夜,據說栖梧宮的桃樹搖了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大結局……

還發了個車……輪椅……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番外——替我愛你

自萬魔出世已經兩百餘年,六界大大小小數百次絞殺依舊沒能解決逃脫的巨獸。天界一衆仙官心魔未除,堕入邪道,鳥族,洞庭水族皆是內鬥不斷,魔界大半疆土受窮奇毒液影響漆黑一片,民不聊生,更別提實力更弱的人間和花界,皆在苦苦支撐。

前些日子上古四大兇獸之一的赤焰金倪獸沖破上清天壓制,逃離牢爐竄至人間月白山,一時之間,百裏山林毀于一旦。天界內亂不止,方才平定太巳之亂的火神殿下率兵親征,如此才稍稍安穩了六界人心。

距月白山五裏,天兵駐紮。暗色的軍帳之中,旭鳳阖眼小憩,但,他不斷敲打矮桌的手表明他的內心極不安穩。

燎原君撩開軍帳,見火神正在休息,轉身退下。

“進來吧。”旭鳳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可有她的消息?”

燎原君看了一眼旭鳳,緩緩低頭。

旭鳳眼裏的光又暗了幾分。他整個人低低地伏在桌上,看不清表情。

“我這幾日老是夢見她,夢見她問我,我為什麽不愛她了?我還夢見,她一身黑袍,一個人站在忘川旁邊,站到忘川都幹涸了……你說,她到底在哪兒?到底在哪?”旭鳳低聲問燎原君,卻不準備聽燎原君的回答。

“殿下……”燎原君面上不顯,語氣之中卻也透露着擔憂。良久,他只是讓殿下好好休息,準備待會兒的苦戰。

離開軍帳之後,縱是一身傷口,戎馬數千年的他也長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與殿下分擔。但,戰場上的刀傷他可以幫殿下擋,心裏的痛苦他又該如何?他追随殿下八千多年,殿下的性子他如何不知?當年受九嬰臨死前全力一擊殿下都默默忍着,若不是他挂憂殿下身體,不顧命令,守在洗塵殿前,他都不知,那一擊差點要了殿下的命。而如今,殿下既然說出來了,那必定是承受不住了。

三百年,有多少的希望,就有多少的絕望。他還記得 ,一百年前,殿下剛剛平定北海之亂,一身血汗,卻在聽聞莽荒之內忽的生出大片桃花之際,連藥都沒有上,孤身前往,只不過為了一絲絲的可能,最終,一片癡情卻是別人算計的利器。九尾妖狐姬天于莽荒布下層層迷魂陣 ,只為将天界火神困為裙下之臣。他至今記得,火神殿下,在姬天死前說得那句話。

“若你能讓我見到她,命給你,又何妨。”

六界之內從此皆知火神要害,妖魔邪祟次次以此為餌,火神次次中計。衆人皆嘆火神為情所誤,愚蠢至極,卻不知火神明知有詐,一往無前,只為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天色漸漸暗下去。

燎原君看着漸漸高升的月,眼中全是擔憂。

此戰,着實不該由火神來打。

赤焰金倪獸性屬火,最畏寒,圓月之時,寒氣最重,此時其最為虛弱。因此,衆人皆知要在今夜月圓之時出擊。但,火神難道不是性屬火,最畏寒嗎?月圓之時,被削弱的不僅僅是妖獸,也有戰神。

旭鳳獨坐帳中,細細地看着手中的珠釵。三百年來,大大小小的陰謀詭計,他從不回避,為的只是告訴天下人,這個女子,可以要他的命。他不怕她被利用做殺他的刀子,他只怕那些人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會傷及她的性命。他只恨,火神夫人的名號還沒昭告天下她便沒了蹤影。

這三百年來,他吃不好,睡不好。入了夢,見到她的機會也不多。他既盼着在夢裏見到她,又害怕看到那樣的她,渾身血污,面無表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問,“你為什麽不愛我?”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愛她,愛得天下皆知。

可是即使如此,他仍舊一有空閑就小憩,為的只是夢裏的那一眼。但,古人欺他,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了他這兒,怎麽就不管用?

“桃花,今夜我要去會那赤焰金倪獸,此戰兇險,我只有五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能見不到你了,你待會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淡淡說着,仿佛在和故人說話。可是,軍帳裏,只有他一人對着無邊的黑衣。

夢...還是那個夢...

只不過卻是在栖梧宮...

他看見桃花靜靜地躺在洗塵埃前,一身紅衣被落葉掩埋。

下一秒,周遭大變,重重天将将桃花包圍。慌亂之中,不知誰朝她射了一箭,眼見那鋒利的箭羽就要傷到她單薄的肩,他連忙護住她。四周金色光華點點,飛羽緩緩落下。

她看着他,卻又看不見他。

他低頭,發現,原來自己竟是寰締鳳翎。他伸手拂過她的臉,卻只看見淡淡碎羽輕輕飄散。

帳外鑼角響,旭鳳緩緩睜眼。軍帳之外,一輪圓月當空。

他低了低頭,将珠釵置于精元之中用一魄好生護住。伸手喚出赤霄劍,緩緩起身,走進無窮的山林之中。

桃花,我不在你身邊,就讓寰締鳳翎替我愛你。

寰締鳳翎,知我心意。

☆、番外——再無歸期

“等我回來……”

“我等你回來……”

夢裏誰對誰說着謊,身影卻糾纏在一塊。片片桃花飛落,卻無一片能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哪裏來的風,驚醒了不該醒的夢。

睜眼,已到忘川。

旭鳳伸手,擦去不知何處來的淚水,戰神 ,是不能流淚的。他流的,不是淚,是心頭血。

魔界的天空,極光纏繞着,也蓋不住那鎮天的兇邪之氣。他回身,胸膛之處還有着赤霄劍留下的傷口,只不過隐藏在片片金甲之下,無人能識。半月之前,他的父親,堂堂天帝,于勤政殿,妄圖将他一招斃命。衆人皆說天帝入魔,而後母神不知如何出了婆娑牢獄,與天帝共赴鴻蒙。

有了太上老君的靈丹,加上赤霄劍原本就是為了誅殺邪魔而制的,他的傷也好了大半。只是,真的好了嗎?堂堂天帝,為心魔所控,誅殺親子,只為權位。心魔?心不念,何來魔?他斷然沒有想到,加諸于他身上的希冀,他所護衛守護的人,他拼死立下的赫赫功勳,到頭來竟成了算計他的理由,成了他的催命符。

原來,赤霄劍入體,那樣痛。

父帝,母神,旭兒安好,莫要挂憂。

他看着魔界的天空,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魔界的風有些冷,空氣中是掩不去的血腥。岸邊人嘆了口氣,回身看向朝自己走來的人。

“你不在鳥族守着穗和,來這作甚?”

“殿下。”燎原君微微一笑,“這種大事怎麽少得了我?”

旭鳳看着他,不言不語,轉身看向忘川河內的點點瑩火。

“殿下,夜裏風寒,您重傷初愈,不宜來此。”

旭鳳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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