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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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竟不知府中仆人們做事竟是這般利索,他才起身穿戴了衣物,正準備用早食,少佳進來傳話周管家在外求見。他看了眼立在身側的似錦,回了句“請進來吧。”
他們兄弟幾個大小就将周管家當做父親的使臣,犯了錯處,父親總是讓他代為執行,所以他們小時候極為懼怕他。大哥膽子最大,仗着母親寵愛捉弄過他一次,想讓他知道他們是主子,由不得他這個下人借勢耀武揚威。誰知周管家卻是不動神色,拽着大哥後領口直接提到母親跟前并不說話。大哥壯着膽子惡人先告狀,聲淚俱下控訴自己被個下人打罵,正說得興頭上,冷不丁一陣痛意襲來,回頭一看,可了不得,父親竟是拿着粗木圓棍不管不顧的敲打。大哥又躲着求母親救他,誰知母親只是冷着臉看父親揮舞棍子。大哥都挨了打,他們縮在門外哪敢胡鬧。
待父親停了棍子,大哥蜷縮着身子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母親這才站起身,連看都不看大哥一眼,冷聲道:“看來把你們慣得太過無法無天。你父親讓周管家管你們是想讓你們認識到自己錯誤盡早改掉,誰知你們變本加厲。躲在門口的那兩個,都給我滾進來。”常萬德和常萬春抖着身子挪進來,低着頭不敢看父親和母親。
“今兒不許吃飯,都給我去院子裏跪三個時辰,回去把先生布置的課業抄二十遍。往後若再讓我們知曉你們對周管家不敬,別怪你們母親我不講情面。”
往後,他們幾個沒人敢在不聽周管家的話,個個跟受了驚的小老鼠似的。
過往雖是挨打過多,這會兒卻也是很懷念那會兒無憂時光。周管家進來垂着頭行禮,規規矩矩跟往常一樣,讓人忍不住親近。
“小時候周管家一直照顧我們,大了怎得竟如此生分?”
周管家輕笑:“給主子們行禮,怎能算是生分呢?昨兒底下丫頭小子們已經将錦霞苑收拾好了,這會兒代老爺傳個話兒,三爺今兒就能搬過去住了。”
“往事歷歷如昨,不覺中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三爺卻是一直扯着以前的事,似錦不知所以,小心地瞧瞧三爺又看看自家老爹。
“那時老爺也是為小主子們好,盼小主子們成才。老爺怕自己管得狠了心疼,便讓奴才來當這惡人了。”
三爺看到他臉上多了幾重褶子,曾經健碩的背都有些彎,青絲中夾雜了不少白發,莫名酸澀起來。父親、母親和他都老了,良久才說:“在常府多年,周伯勞苦功高,往後只要萬德在,周伯必然一切無憂。”包括周似錦,他時刻銘記于心。
周管家咧嘴笑了笑:“老奴記得小主子的話。今兒三爺便搬過去吧,錦霞苑空了那麽多年,也該熱鬧些了。”
“聽周伯的。”
周管家臨走前看了女兒一眼,退了出去。
似錦上前将食盒打開,挨個端上了桌,誰知那人卻不動筷子,鐵着心要重敘舊話。她倒是無所謂,就當聽故事,更何況其中有她爹呢。她不懂事那會兒,爹都是拖着魏大嬸照看她,完全不知爹爹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他執起筷子挑挑揀揀一遍,未嘗幾口。菜色雖好,他卻是沒胃口,反倒是興致滿滿地将自己幼時做得壞事說了一遍。拿着漁網将母親最愛的錦鯉從池子裏撈出來扔在石橋上看它們四處蹦跶直到蹦跶不起來,直到母親氣沖沖地過來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揚着頭無辜地問:“不是鯉魚能躍龍門嗎?我想看看它們躍龍門的時候是什麽樣子。”老夫人當時滿身怒氣卻不知該怎麽發,只得輕輕拍了拍他白皙臉蛋,讓下人将死魚屍體給清理了,眼不見心不煩。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挨罰,讓他在大哥和二哥面前得意了許久。
他還捉弄過周管家。炎炎烈日下,除了教書夫子,他們都困得直不起腰來,這其中還有看管他們的周管家,早已經單手支着下巴睡熟了。他趁着先生不注意,悄悄挪到周管家旁邊,提筆在他垂落的下擺處畫了只龜,又挪回自己位置上。天天替老爺奔波,看顧這幾個小鬼還要伺候自己女兒的周管家在天氣催眠下自然是什麽都感覺不到,待小厮過來傳話說老爺有事,他便起身走了。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強忍着要笑不笑的樣子,他還沒發覺,直到老爺指着他下擺哈哈大笑,他才恍然大悟,無奈的很,這幫小滑頭。
直到有一次,表妹來府中小住,見着水塘中游動的小錦鯉很是想要,那會兒他心中的好感已悄然萌生,想讓自己在表妹眼中留個好印象,二話不說便進去捉魚了。那時理智全失,選了最笨拙的一種辦法,卻不知那看似淺得很的水塘底下全是淤泥,他一只腳陷在裏面死活拔不出來。虧得路過的周管家看見,将他撈了出來,彼時只剩滿滿懼怕哪還管什麽在表妹心中自己是何模樣。在最無助時,只聽周管家在耳邊反複念叨:“莫怕,沒事了。回去換身衣裳,喝口熱湯便好。”他自然沒将這事同似錦說,如今想來着實丢人。
似錦認真聽他說,不覺中腦海裏呈現出年幼孩子們和健壯老爹的樣子,可惜,她的成長歲月中他參與的很少。心情随着他的話不停改變,嘴角的笑卻未停過。
“好了,既然錦霞苑已收拾妥當,我們便去看看。”他說着又細細打量了眼自小待着的住處,只一眼便沒了留戀,他向來将這些身邊物看得淡。院子再精美,他也不過只用一片屋頂與一張床榻,再外多年,連性子都磨得不似小時候那般挑揀了,像是房中樣樣物什必得奢華精美。
外面丫頭們還不知三爺是要搬去別的院子,依舊各忙各的。三爺微微眯起眼:“你瞧着挑幾個順手的帶過去吧,錦霞苑雖大,爺可受不得一堆人在耳邊,聒噪得很。”似錦應了。
錦霞苑外面一如往常,裏面卻是不同,短短得一夜功夫竟是大變樣。堂屋布置更合他的喜好,簡潔大方,桌椅擺飾看着不出挑卻都是上等貨色,知曉三爺不喜熱鬧,偌大院子裏也沒幾個丫頭。似錦随了三爺進去,先前與她和惜春談笑的丫頭婆子正低着頭與其他人站在一起,那拘謹模樣和先前吐沫橫飛、眉飛色舞之态比,實在讓人覺得好笑。
三爺随着她視線看了兩人一眼,問道:“書房在何處?布置得和春來苑無差?”
“回主子,都是按着爺喜好布置的,藏書老爺未讓搬走,倒是比爺先前住處要多得多。奴才先前請示過老爺,老爺說都是些孤本,說三爺肯定會喜歡。”
三爺笑了笑,往時父親對他這些藏書着實寶貝得緊,任憑他們好說歹說都不許靠近一步,居然會大方的盡數送他讓他好生意外。
“既然跟了三爺可得好生伺候着,若有絲毫怠慢與不規矩,比不會輕饒,可是曉得了?”似錦正聲道。
一排人行禮動作淩亂聲音卻是齊齊地:“曉得了。”
似錦才讓他們退下,讓人端茶上來,立在三爺旁邊。就見如意身後跟了一長串的婢女,手中全都用托盤托着東西,好大陣仗。如意雙手交疊垂于腰間向三爺行了禮,又看向似錦,臉上笑顏如花:“恭喜似錦了,老夫人讓我傳個話兒,往後你吃穿用度從今兒起照着姨娘來。似錦大喜了。”說罷讓身後端着衣裳的丫頭們給她換衣裳。
似錦緊抓着領口,推拒:“這是做什麽?我這衣裳穿得好好的,不用換。”
如意話語輕柔,背着三爺的眼中卻是淬了劇毒般猙獰而可怖:“老夫人的話,我們怎敢不從。”
三爺在後面看她們推來推去,似錦紅着臉揮手拒絕的樣子真真如初初綻放的花嬌豔可人,不由道:“不要扭捏了,進去換上便是。”
似錦不敢再推脫,卻是固執地走出去到了安排給自己的院子去換。她生得白,修長脖頸與桃紅色錦緞衣袍極為相稱,如墨般烏亮的長發被解開如瀑般垂落,巧手丫頭給她梳了好看發髻,插上素雅垂着珠串的步搖,竟有幾分貴氣。
如意在身後看着,心中越來越多的怒意湧上來,這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竟被這個丫頭給搶走了。她何德何能?自己跟在老夫人身邊五年,她呢?忍不住連身子都顫抖起來,手掌緊握成拳,極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發的怒氣。
似錦從鏡中看到如意散發着重重戾氣的面頰,婢女要往她發髻旁帶紅豔花飾被她給擋了,讓她們下去了才站起身,水汪汪得大眼直直看進如意眼中,含有幾分逼迫與輕蔑:“我曉你心中惱我,又怪得了誰?有膽子且去與三爺說,是他不要你,你總将我視作仇人,我卻不想與你生這閑氣。往日你刁難我,我可以不計較,若往後你還想着動歪心思,我也不會由着你欺負。”
“诶喲,瞧瞧你說得都是什麽話。你都成這錦霞苑的女主子了,我這下人哪敢欺負您呢。往後還得似錦姨娘高擡貴手,莫要為難咱們才是。”
似錦未看她,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待要踏出門檻才笑道:“你曉得自己為何不敢就成。我也不過是好心給你提個醒,不要以為老夫人寵愛你便可以在這府中橫行霸道,主子們不說并不是他們不知道。要認清自己身份才好,任你怎得志得意滿,也不過就是個奴才。你說呢?”
她這會兒擡頭看這片天,跟昨兒一樣藍,卻也更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