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 61
三爺不知道妙妙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在亭子裏坐了許久,直等到太陽落下眼前那片梅花變得清冷,他才站起身。
他的心像一汪沉寂百年的深潭,被人用力攪動起來,底下腐爛的淤泥也跟着轉動,讓本該清明的一切又變得模糊不堪。他怎麽能不尴尬?他的一番執着被妙妙沉聲痛斥,說她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的情感,她不想因為他的一人之情傷了日後情分。
他恍如陷入了迷局中,竟是真的看不清了。
夜幕升起,府裏各種的燈亮了起來,随風搖擺着,常府兩個字映入眼簾。他走進院中,忍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往時從窗戶上透出來的窈窕淺影不見了,只有一片漆黑。也許,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将這亂了的思緒理清才好。
這幾日女兒總往家裏跑,周管家見她皺着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話都到喉嚨了又咽了下去,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嘆氣。
錦霞苑裏的活計自有丫頭用心做着,她這個管事卻是閑的厲害,大多時候只要去主子面前晃悠一陣便算是完事了。三爺又是個不計較的,她便自在了些,睡到天亮了才起,收拾淨了臉擦了香膏,呆坐在床上不想走。
突然外面傳來趙嬷嬷爽朗的笑聲,還有自家老爹的聲音,正疑惑,就見他們挑了簾子進來。
趙嬷嬷走進來,上下打量一陣,笑道:“咱們家似錦真是越□□亮,比花還嬌,怪不得老夫人惦記的緊。”
似錦拂開垂落的發絲,脆生生道:“嬷嬷怎麽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和三爺的事兒!老夫人讓我先來和你爹說道說道,商量下看看有什麽短缺,待午時就将聘金送來。”趙嬷嬷拉着她水嫩的手拍了拍:“丫頭好福氣。”
似錦垂下眼,被袖子遮擋的手握成了拳,緊緊地攥着。她輕聲說:“那你們聊着,我去錦霞苑伺候了。”說完逃也似的出了屋子,什麽聘金,說得好聽罷了。人真是怪,不在意的時候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等放到心上了才,什麽都是事了。
三爺一早就去了書房,不讓人打擾,似錦樂得清閑,回屋裏開始往衣服上縫盤扣,待到晌午時大致就能完工了。
她縫的正出神,少敏進來送了一冊子,笑說:“三爺讓姐姐将上面的詩詞背熟了,他改日要親自抽查的。”然後退出去了。
似錦拿過來翻看了兩眼,都是些她不認得的字,心中冷哼一聲,她可不是什麽雅致人,裝不出來那股子書香氣,眼睛眨也不眨地随手一扔,只見那冊子一下子就鑽到櫃子底下去了,只可惜那冊子是三爺費了好大功夫才尋到的孤本。
趙嬷嬷與周管家談了沒多久就喜滋滋地回去複命了。彼時老夫人正品着妙妙帶來的吃食,直誇着好。見趙嬷嬷進來,拿帕子擦掉手上的碎屑:“可辦妥了。”
Advertisement
“回主子,妥了。周管家說了,他什麽都不求,只求主子們多疼愛似錦幾分,似錦過得好他就安心了。一切但憑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上次給老三相看各家姑娘們,有個中意地也已經定了親,城中貴人們可真是害人不淺。有似錦伴着他,娶親的事也不急了。”
妙妙思索一陣,淺笑道:“姨母瞧人的眼光頂頂好,妙妙也覺得似錦是個不錯的人兒,要三哥好好待人家才成。我瞧三哥也是喜歡似錦的,只是他不承認,可別由着性子,白費了姨母的苦心。”
老夫人應了:“到時候我會提點着你三哥。雖說是納妾,還是得挑個好日子粘粘喜氣,就七日後吧,那日宜嫁娶正是大好的日子。”說着又看向趙嬷嬷,吩咐道:“周管家就這麽一個女兒,就算在同一個府裏,也是有着身份之別的,多備些好的送過去。告訴他,就說我不會讓似錦受委屈的。哦,對了,還有那日似錦的穿戴一并備了就是。”
妙妙突然覺得無力,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回去了。寒風吹動她粉藍色的衣裙,她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為何,她竟有幾分難過,為那個對她笑得溫雅随和的人。注定将來要與另一個人搶奪一個男人的寵愛,這樣的感情,真是累人。
這一天三爺将自己關在書房裏直到外面變得大黑才出來,匆匆走到似錦屋前,又是漆黑一片,霎時眉眼都攢在一起,臉色沉得厲害,大聲道:“反了天了,人呢?”
少佳少敏正在三爺屋裏等待伺候,聽到聲音趕忙跑出來,見三爺臉色不好:“回爺的話,方才老夫人身邊的趙嬷嬷來過,要似錦姐姐回去好好準備一番,七日後是和三爺的喜日子吶。”
三爺神色複雜的站在那裏許久,才推門進去了 ,他已經熟悉了有她在的日子,整座房間裏都湧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讓緊繃的心變得輕松起來。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沉溺在她給與的安靜舒适裏不可自拔,他是個身心俱疲的人,嘴上不認,可是這多年的執着早已将他傷的千瘡百孔。一天的時間他才知道,對于妙妙真的是想而不得在作祟,他自诩相貌人品上乘,不輸任何人,卻晚了那一步,為此而不甘心罷。他試着清空腦海裏全部的想法,第一個閃現出來的人是從大片梅華中走出來的嬌俏人兒,帶着最溫柔的笑意向他款款而來,不過只是想一想都能讓他失神。他突然開始忐忑不安,似錦對他的怨怒還未消,她也像以前的他一樣在自己世界裏固執地不肯出來,讓他手足無措。或許,他就是捧着心到她面前她都不會相信。
他放任自己倒進床裏,拿滿是她身上味道的被子蓋在頭頂,悶悶地嘆口氣,換做他也不會相信。可是情這種東西,就像難解的九連環,只要找到竅門就能輕松解開。他不過是陷入一個僵局,撥開迷霧後眼前是一個敞亮的出口,像是得到重生般。
似錦是個愛幹淨的人,桌上的物什擺放整齊,走到她常呆着的那間屋子,裝着針線的笸籮安靜的躺在桌上。那只貓蜷縮在角落裏睡得正香,聽到響動驀地睜開眼,發出尖利的叫聲。他想起他曾在這裏讓她給他做個香囊,她惱他惱得厲害,怕是早忘到腦後了罷!他無奈地扯出笑,正準備出去,卻看到櫃子下面露出個角,光線晦暗看不清是什麽東西,他完下腰抽出來一看,是早前他讓人給她送過來的。這混賬丫頭,他當寶貝供着的書居然被她随便扔到犄角旮旯裏,真是個不識貨的。不過是氣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笑出來,她身上自有她的憨厚與可愛,還有她的小脾氣,讓他無奈又喜歡。當初他怎麽會将這些喜歡刻意忽視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長夜漫漫,他像是在世間飄蕩的一抹游魂,健碩的身影投在窗上顯得有些孤寂。
寒風肆虐的天地間一片安靜蕭瑟,偶有一聲嗚咽響起,熟睡的人不會聽到,自然也不會感受到另一個人時喜時笑時憂愁的複雜心情。
似錦自回了家中宛若得了自由的鳥兒,她纏着老爹讓他試新衣裳,看他穿上正合身,粉嫩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見他要脫,當即阻攔:“穿着罷,你那身衣裳那麽破,早抵不住寒了,別虧待自己,要是生了病多遭罪吶。”
周管家避開女兒執意将新衣裳脫下來笑道:“不急,等你好日子的時候再穿,爹也不能太寒碜給你丢人不是?”
似錦忍不住寒了臉,怒道:“什麽丢臉不丢臉,穿着就是,管他們作甚麽,我覺得你好就成。”她靠着炕邊兒垂着頭。
周管家見她是真發了火,趕忙讨好,又将盤扣系上:“聽你的,你看我穿好了。你也別顧我了,趁着這幾天天氣好,把自己要用的東西拾掇拾掇,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時間這麽匆忙,嫁衣……”
似錦擡起頭,俏臉鼓鼓地:“不過是個妾,走個樣子從小門兒進去就成了,哪有那麽多講究。我瞧着趙嬷嬷送來的東西裏有幾件衣裳蠻好看,穿那個就成。費了心思也白搭,左右就是這麽個命。”
周管家嘆口氣,走到她旁邊,擔心道:“丫頭你氣什麽呢?自打跟了三爺,你連人都變了,也不會跟着我耍嘴皮子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她倔強的別開視線:“沒有。”可她微紅的眼眶還是将她最真實的感受出賣了。
“哎,咱家似錦心氣高,都怪爹。要是能能耐幾分,你也不至于這般不自在。要不,爹舍了這張老臉去和主子們求個恩典,就當沒這回事兒罷。”
她刷地淚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做什麽呀,你是誠心讓我難受不是?我又沒怪你,我就是想我自己怎麽就這麽沒出息,但凡要是個愛榮華富貴的,也不必這麽難受。你不許去,這是我自己的命,我受着便是。”
周管家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忍不住也紅了眼,他只是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沉聲道:“早些回去歇着吧,爹只是不想你過得不痛快。”
她亦知道自己過分了,張了張嘴,可什麽也說不出來。只得回去了,她不由将所有的火氣全都歸在了那個人身上,都怪他,不然她怎麽會将忍了許久的怨氣發在老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