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疼

“爺,斥候來信,淮南一切安好。”

蘇源清罷了筆,略吹了吹書案上的宣紙:“枭關那邊來消息了嗎?”

南燭微微一愣,低頭不語,臉上寫滿了悲怆。

蘇源清自嘲一笑,低頭看着自己剛剛寫好的一幅字——家國危急,別親離子而赴水火,人不知之乃至殒後無名。

“已是近十載春秋了……南燭,若是我爹娘還在世,若是他們當年沒有去枭關,此時看到這麽一個河清海晏的淮南,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南燭的聲音已經有些壓不住的哽咽了,但仍舊铿锵有力的回道:“王爺,您現在所做的,正是老王爺的畢生所求!”

蘇清遠斂袖起身,行至門外,看背影分明還是個少年郎的模樣,可那氣質中,卻透出了一股“煙雨任平生”的悲涼——

“今日是我父母當年的大婚之日,你把一應金器備好,我去祭拜祭拜他們。”

夏雪晴帶着半夏登門拜訪的時候,就能覺察出不尋常了。

原因無他,蘇清遠身上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灰氣。

夏雪晴坐在方桌的一側,喝着奉上來的香茗,一擡手就有人送上果馔點心。

茶是好茶,點心自是不必說,半夏已經吃了好幾塊了。

享受着禮數周全的待客之道,可夏雪晴還是覺得,今日的蘇源清,有些冷。

“姑娘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言辭并無不妥,只是少了些許蘇源清身上的煙火氣,難免顯得有些假。

“無甚大事,過來略坐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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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晴知進退,她很明白,現在不是托付事情的時候。蘇源清心情不好,按道理,她應該馬上擡屁股走人的……“不知蘇公子這裏,除了這茶水點心之外,還有何物?”

可她偏不想走,眼前這人平日裏的調笑戲谑盡數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殼,仿佛一捏就會碎,夏雪晴有些罕見的……心疼。

“如若只是略微坐坐,姑娘又何必換上男人的衣服?”

蘇清遠今日很累,也懶得跟她打啞謎,索性單刀直入:“姑娘此次登門,是為了讓我帶你去紅袖招嗎?”

“原本是,可現下又不是了。蘇公子家的茶怪好喝的,竟讓我舍不得走了。”

蘇清遠有些納罕,夏雪晴最是知進退識大體,可怎麽今日……莫不是,在安慰我?

“既是為了去紅袖招,那我也只當出去散心了。姑娘已經相邀,我若還是拒絕,未免有些太不識擡舉了。南燭,備車。”

夏雪晴心下思量了幾番,如此倒也好,興許出去看看,他也能高興幾分。

沈悅然的日子并不如何好過,她雖是被何清安置在了紅袖招,可說到底也是個只吃飯不幹活的閑人。

鸨母縱使看在何清的面子上容她呆在這,可膳食上自然不會多盡心。

她想跑,可偏偏夏雪晴那邊又沒了消息,所以也只能留在這裏遭罪。

因此當夏雪晴帶着蘇清遠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打心眼裏高興。

“賣身契呢?”沈悅然很是着急。

夏雪晴倒是不緊不慢的:“我既說了要給你,自然不會食言,只是肯定不能現在就給你。”

沈悅然聞言,心中立刻就升起了一絲不滿,只不過面上還是和煦的問:“那姑娘怎麽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确實找到了我的賣身契呢?”

夏雪晴随口就背了一段賣身契上的字據。

“罷,我信了,你還需要我做什麽?”

“你自己想辦法回何府去,然後把那瓶藥給何清吃了。事成之後,我自會把賣身契和盤纏一起奉上,放你和你的情郎遠走高飛。”

沈悅然也沒多猶豫,立刻就應下了,還表示願意送個順水人情:“姑娘既然這麽恨何清,那我索性也就再把他的名聲搞壞一點,只當是給姑娘出氣了。”

夏雪晴略挑了挑眉,很是意外:“我倒看不出來,你還挺恨他?”

沈悅然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眼瞅着夏雪晴手裏攥着她的賣身契呢,立刻換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臉:“全憑姑娘做主。”

“你無需讨好我,何清的名聲我自有手段,咱們各司其職便好。你若真想幫忙,我問你,近來這紅袖招之中,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蘇清遠自進來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呆在角落裏出神,冷不丁的聽到這句話,才明白了夏雪晴是在幫自己。

看來夏雪晴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必定還藏在這紅袖招之中。

“不瞞姑娘說,東邊的‘枉凝眉’周圍,侍衛比平時多了三倍有餘。我昨兒個還聽那個送飯的小丫頭抱怨呢,說是一應酒水吃食都要驗過了才能送進去。”

夏雪晴和蘇清遠對視了一眼,心下了然。

兩人既然已經得了消息,也便不再多留,直接告辭就出來了。

“你可知‘枉凝眉’在哪?”夏雪晴問了一句,随後蹙了蹙眉表示,“反正我不認路。”

蘇清遠微點了點頭:“跟我來。”

不多時,倆人避開了侍衛,轉到了一個寬闊的小院落外面。

夏雪晴不禁感嘆:“何章這個老狐貍當真是狡猾,竟然又換了個院子。我記得上次他去的分明不是這裏。”

蘇清遠卻并未搭話,他只是擰眉細看着不遠處的守衛。

“兩進兩出的門,就算是我派人堵了正門,他何章也能從後門出去,端的是一條好計謀。”

“那現下你打算怎麽辦?”夏雪晴話還沒問完——

“酷雅!你盟這些畜生!”

一個姑娘,披散着頭發,嘴裏磕磕絆絆的說着生硬的漢話,可以說是衣不蔽體的從旁邊的房間裏沖了出來。

蘇清遠忙把夏雪晴拉到了一個隐蔽的陰影處。

後面緊接着就有兩個人追了出來。

帶頭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嬷嬷,她生的極瘦小,眼小眉低,嘴巴偏偏又極大,端的是一個刻薄刁難的長相。

她拉了一把身後跟着追出來的漢子,不緊不慢的說:“着什麽急啊,她也跑不了多遠,你看着吧,一會兒的功夫你就知道了。”

那姑娘也正如那嬷嬷所言,只是跑了幾步路,就已經有力竭之勢了。

夏雪晴跟蘇清遠一起躲着,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回身拽了一把蘇清遠:

“剛剛我也算是幫了你一把,該你幫我了。我問你,你若是帶着兩個不會功夫的女子,有把握逃得出去嗎?”

蘇清遠站的地方極黑,夏雪晴看不到他的臉,他就那麽立在陰影裏,沉思了良久。

“青樓裏多得是苦命的女子,比她凄苦的比比皆是,你救得完嗎?”夏雪晴聽出了話外之音,這是嫌棄自己過慈了。

“蘇源清,你知道佛祖為什麽低眉嗎?”

蘇清遠渾身巨震,他記得,很多很多年前,也有個溫婉的女子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夏雪晴回頭看着他:

“是因為紅塵悲苦,縱使是佛祖,也渡不完世間所有劫難,于是他只好低眉,只看顧着眼前的信徒罷了。我也是如此,俗世人皆害怕引火燒身避之不及,可我不是俗世之人。我既看在眼裏,我就要救。”

那一刻,蘇清遠看清了,自己眼前的這個姑娘,她在發光。

芸芸衆生都在泥淖中掙紮,自顧不暇,可她身上自帶一股佛性,她不普渡衆生,她只對眼前的人慈悲。

蘇清遠倏忽一個閃身,竟已經沖了出去。

夏雪晴愣愣的睜大了眼睛,他的身形實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夏雪晴根本不知道,剛剛自風中飄來的那句話,究竟是不是他說的——

“那麽如果我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內心所有的傷痛,你會來渡我嗎?”

僅僅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那個跌跌撞撞的女子,就已經倒地不起了。

那個嬷嬷這才随意的擺了擺手,招呼身後的漢子:“動手吧。”

那女子眼看沒了力氣,卻還是努力的往前爬着,身上的汗漬在地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那個壯漢眼看就逼近了,那個女子仍舊不屈不撓的往前爬着,可是柔美的面龐上,已是流下了兩行清淚。

正在這時,一陣勁風襲來。

那個漢子本能的擡頭去看,可誰知竟迎面被踢了一腳!

那漢子往後踉跄了一步,但他功夫也不錯,竟迅速穩住了身形:“呦,這哪來的白臉俊書生,還想英雄救美不成?”

蘇清遠懶得跟他廢話,他一個合身就撲了上去,身形極快,竟隐隐有破空之聲。

“‘踏莎行’!雁落散人早就不收徒了,你究竟是誰!?”

蘇清遠一上來就敢用出這種大殺器,自然是為了速戰速決,自然不會跟他多做廢話。

他一回身,直接一掌拍向了那人的面門。那漢子身上有硬功夫傍身,反應也很是靈敏,揉身就往後撤去。

蘇清遠啓唇說道:“你功夫是不錯,但比我,不足。”

說罷,一個鞭腿掃了過去,竟直接把那人掃到了地上。

那嬷嬷一看,頓時一邊後退一邊大叫:“來人!快來人啊!殺人啦!”

可奇怪的是,‘枉凝眉’門口站的那些侍衛,只是冷靜的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蘇清遠趁此機會,直接單手抄起地上的姑娘,直接竄到了房頂上,低聲吩咐:“那人知道‘踏莎行’,不能留。”

那眼神,冷到了極致。

南燭一直都在那上面候着,看這架勢,也不多言,點了點頭抱起那個姑娘就走了。

那個嬷嬷只顧着盯着房上,自然沒發現,蘇清遠從後面的小路上繞了回來,抱起夏雪晴,找了個背光的房頂,一個起落就躍了上去。

夏雪晴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剛剛蘇清遠行雲流水的姿勢,着實驚到她了。

她現在很是明白,不光是帶兩個人,只怕帶三人,以蘇清遠的功夫,也是綽綽有餘的。

這次又一次被蘇清遠抱在了懷裏,想着剛剛他沖出去的樣子,不知怎麽,夏雪晴的臉又紅了。

只是這一次,就不是因為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她現在滿腦子裏都是蘇清遠嘴角含笑的模樣,每每想起,只覺得羞到不行。

只可惜,蘇清遠運着輕功跑的極快,錯過了這景致。

南燭懷裏的姑娘已經暈過去了,他雖然美人在懷,卻一眼都不敢多看。

只是抱着溫香軟玉的姑娘,頂着一個大紅臉憤憤不平的跟自家王爺抱怨:“人家來紅袖招都是為了快活的,我呢?次次都貓追狗攆的逃命!”

夏雪晴被這個武功高強的“潘安”抱着,看熱鬧的不嫌事大,索性打趣道:“怎麽能這麽說呢?人家來紅袖招也就只能快活快活,可是你呢,你可是白撿了一個姑娘回去!”

南燭聞言,臉更紅了,目光一下都不敢多看,只是呆呆的跟着蘇清遠,忙不疊的逃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歡呼,這倆人終于差不多明白彼此的意思了。

來猜一猜:

蘇清遠為啥一定要找那個侍女鴨?

他的父母怎麽回事鴨?

答對有紅包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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