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崔婆子也是沒料到會這麽撞了謝蓁手裏,悔得腸子都青了,一勁兒求饒,也有些倚老賣老的哭訴不容易,當中有誤會自己也沒料到會這樣什麽的,聽得謝蓁耳朵嗡嗡嗡,說得好像要了她老命一樣,到最後反給氣笑了,淡淡瞟過一眼什麽也沒說回了自個苑子。

沒過一會兒,玉珍端來午膳的檔兒說起這事,道是崔婆子的事兒傳到阮姨娘那不說,連沈姨娘都趕去湊了個熱鬧,一通擠兌就說要把人趕出府,那幾個動了手的更慘,遭了沈姨娘身邊婆子一頓修理,當然得罪大小姐在先,不消沈姨娘說的,阮姨娘自然也會将人趕出去。

而沈姨娘這上蹦下蹿為哪樁的旁人都心知肚明,這回卻聰明的沒直接到謝蓁面前來讨,只偷偷塞了玉珍一只玉镯子,讓她幫着說說話趁高興了提一提謝文香回來的事兒,凝香苑裏除了新來的都得過謝蓁□□,尤其是近身侍候的,犯不着為了點蠅頭小利放棄主子給的優待,自然老老實實都給交代了。

謝蓁颔首,要說也是謝文香自個作死,明明快熬到能回來的日子了,又給寄過來一封恐吓信給自己,謝蓁也就那麽不經意抖了老爹面前。到頭來,謝文香又得到了和靜安師太鑽研佛法的機會。

玉珍揭開食盒蓋子,裏面是一碗火腿鮮筍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銀芽雞絲,還有一碗用白絲瑪瑙碟子盛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并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

謝蓁對吃的一向熱衷,接過玉珍盛好的米飯正吃着,便瞧見玉瓒領了一名婦人進來,卻是素娘。

後者自進門就瞧見這位鎮國公府的掌上明珠在用午飯,筷著落下的頻率不低,吃的時候也特別認真乖巧,粉頰上腮幫子微微鼓出,像極了自己以前主子小姐以前養過的松鼠,讓人想要摸一摸腦袋。

謝蓁地上婦人柔軟目光,微微一頓,随即蹙起了眉頭,問道:“大夫怎麽說?”

“托大小姐的福,素娘并無大礙,只是原先的一點小毛病,不用特意費心。”素娘忙是答道,她是特意過來感謝大小姐的,照她說連藥方子都不用開的。

玉瓒見主子的目光落在自個身上,點頭附和,“大夫也說無礙,開的藥方子奴婢讓人去抓了藥,總要吃好了才好。”

“不用的不用的。”素娘瞧着面前少女,若非是她自個恐怕都謀不到這個活計,本就存了感激之心的,哪還敢再占将軍府的便宜。

謝蓁聞言睜着一雙漆黑烏眸直勾勾瞧向她,迅速浮了蒙蒙霧氣,素娘瞧見頓時慌了,一雙手都不知該怎麽放的無措,“小姐,素娘是不是做錯什麽了?”看着那樣兒就覺着不忍心的。

“素娘長得好像我奶娘。”謝蓁的聲音悶悶道,垂下腦袋似是因為回想起往事陷入了低落情緒,“奶娘在我小時候就去了,當時也覺得是小病小痛忍着,結果……”

素娘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當下反應過來,傳聞這位謝大小姐生母不詳,有乳母在,跟乳母感情深厚也在情理,心中也是恍然,自己能入這位主子的眼是因為長相的緣故,不知為何一直惶惑的心落了回去,對上謝蓁也就更多出幾分真心,“小姐莫要傷心。”随後在謝蓁略帶傷心的注視下又補了一句,“素娘會注意自個身子的。”

謝蓁得了她的保證才稍稍展顏,至于奶娘的事是謝蓁從祖母那撈了點有用的自個拼湊編的,這麽一來也好解釋,看着素娘一雙眼兒水汪汪的,演的入骨三分。

果然,素娘看着她那模樣心中更是柔軟,心道外頭的傳聞真是胡說八道,小姐明明那麽善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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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素娘心理活動的謝蓁眨了眨眼,再接再厲,扮了可憐道,“素娘能陪我一道用飯麽?”

“這……”不妥還未出口,素娘便敗在了謝蓁的可憐又期盼的目光中,猶豫良久,在玉瓒添過碗筷後輕推一把才順勢坐下。

謝蓁見狀高興,只道讓她無需拘束,這個苑子裏的規矩是她說了算的,也符合大小姐任性妄為的性子。

素娘頗是無奈依從,用飯的儀态甚是優雅。謝蓁瞧着微微眯了下眼,随即便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素娘家裏有幾口人?家在什麽地方?”

聽到問話,素娘下意識地擱了碗筷,臉上劃過一抹異樣神色,最後規矩回答,“實不相瞞,素娘幾年前生過一場大病,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那場高燒差點奪了她的性命,多虧好心人将她送了醫館,事後她記不得自己是誰,也不知何去何從,只有身上多了幾道可怖傷口。也是因為這樣她幾乎封閉了自己,一開始她也想過找尋家人,可随着時日漸久仍是一無所獲後就再不報希望了。

謝蓁并不意外得到這個答案,是因為記得一開始原女主身邊出現的确實是個仆婦,可後來的去向卻沒有交代,只隐隐提到婦人身份尊貴被接回了家。而原女主也因為于婦人有恩,幾次涉險都化險為夷,甚至從孤女身份到縣主,都是那婦人家裏出的力,能做到這些的也就世家貴胄,這樣的家世背景自然容不得女子孤身流落在外的名聲。謝蓁即便想找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只私底下打聽,鎖定了幾家到現在尚未有線索。

“素娘想找家人嗎?”

素娘一頓,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記得,從何找起,而他們要找,也不會到現在都沒消息,算了罷。”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謝蓁瞧着她眼底的失落陰霾,忽而義氣說道:“我幫素娘找。”

“大小姐……”

謝蓁笑眯眯瞧着,實話說,素娘給她的感覺十分舒服,那種舒服不是阮姨娘那種流于表面的溫柔相處,而是這個人骨子裏的東西,比如她用飯時的儀态,舉手擡足,許是因容貌的不自信掩了光華,不光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為素娘她都要幫一幫的。

素娘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塊玉珏交到了謝蓁手上,“這塊玉是我一直随身帶着的,不知是否有幫助。”這些年來她一人過得到底凄苦,怎麽能不想着有家人相伴依靠,見謝大小姐言語誠懇,已然動心了。

玉珏因為藏在身上帶了殘餘溫度,更顯溫潤。謝蓁拿着玉珏仔細瞧看,可上頭愣是什麽都沒有,玉是好玉,卻太過古樸素雅,認不出來。待擡眸對上素娘緊張的目光,笑了笑,“有信物就更好找了,素娘放心。”

素娘聞言亦是扯動了嘴角,忍不住溢出一抹高興笑意來,又是一番真誠道謝,不管如何,這份心意自個都無以為報,暗下決心好好服侍新主子。

而此時正值午時末,陽光正好,謝蓁用過飯後着人搬了躺椅在庭院裏曬太陽的功夫,宮裏養心殿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你再說一遍!”宋顯珩清冷的聲音此刻攜着濃重寒意于大殿裏響起,令人膽寒。

一苗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撲通一下跪在了龍床前,“皇上先前服用的九龍散雖然能短時間內令精力充沛,可時間久了極是損害身子,小人沒有一定把握能……”

“皇上……”妝容精致的萬貴妃一聽當即紅了眼眶,伏在龍床上,憂心切切地喚了一聲,杏眸沾染水汽,委實一副叫人動容的傷心模樣。

床上的皇上瞧着美人兒落淚,可惜沒力氣起身,可對着他對喜愛的女子臉上卻是顯了明晃晃心疼的。

一旁身穿鳳服的女子雍容華貴,在那一瞬臉色差極,瞥向床榻上的女子眼中隐了深深的怨恨,皇上為何會服用九龍散,還不是這妖女勾引的,可再怨恨都得端着風度,“妹妹,苗醫的話還沒說完,興許皇上洪福齊天,真能解了也保不準。”

萬貴妃伏在床畔,抓着皇上的手,垂首的瞬間眸中隐過戾色,擡首時又含了眼淚,“皇上是天之驕子,定然能平安的。”

宋顯珩則斂眸深沉凝向苗醫,再察覺到皇後落在自個身上的目光,沉吟開口,“皇兄現下需要靜養,皇後娘娘,貴妃娘娘也需要給苗醫施展醫術的空間……”

萬貴妃捏着帕子抹了抹眼淚,“王爺說的極是。”當即明白了這話中的意思,利落應和後倒是跟着皇後一塊出去了,沒有半點為難。

宋顯珩瞧着那道離去的身影,不禁沉暗了眸子。

——

永成十年十月,朝堂表面一派平靜如常,可暗地裏早已激流暗湧。皇上連着幾日沒有早朝,群臣議論之餘也都瞧見皇上每況愈下的情形,對于讓謝将軍暫代朝政一事憂心有之,蠢蠢欲動亦有之。

謝元一系的朋黨則力張要趁熱打鐵。如今太子體弱多病難當大任,而小皇子宋瑞在将軍的教導下小小年紀便是出衆,有着師徒情誼更是比尋常君臣關系來得親厚。倘若……屆時再由将軍輔政,定能教大梁國富民安。

然這話一出口就被謝元喝斥大逆不道,道是自古長幼有序,由不得他們胡言,一番嚴詞喝斥敲打送客離開。

未過多久,從大将軍府出去的馬車低調駛向朱雀門,馬車裏的謝元神思凝重。

初秋晨霧濃重,籠着紅牆琉璃瓦如蒙上一層陰影,看不真切。謝元在朱雀門下了馬車步行入宮,領路的小太監被他身上的氣勢所懾,垂着頭恭恭敬敬帶路,并未看到後面走着的謝元目光眺了一處,臉上劃過一抹想念神色。

“謝将軍,您來了,容老奴進去通禀一聲。”養心殿外,挽着拂塵正好出來的海公公見着謝元恭敬行了禮,身後跟着撤了空盤子出來的幾名小太監,俱是紛紛讓道行禮。

謝元點了下頭,面上無甚表情的在外頭候着。

海公公帶着滿面笑意很快又出現在謝元面前,“将軍裏面請。”

“皇上的身子可還好?”跟着海公公邁進去的當兒,謝元開口問道。

“回将軍,時好時壞,今個胃口好,禦膳房做了皇上愛吃的松子百合酥和魚面,皇上用了兩大碗。”海公公笑眯眯說道,他是宮裏侍候皇上的老人,服侍過已故太上皇,是宮中的內務總管,一點不受謝元的氣勢影響,相反,還能說得來。

“這季的黃魚鮮,皇上愛吃用清炖的最有原味兒。”謝元不經心地提了句。

海公公嘴角彎起的弧度加深,“論吃的還是将軍在行,連王禦廚都挖了。既然将軍的一番心意,老奴一定叫人去做了。”

待到了內門檻兒,海公公收斂稍許笑意,領着人進去規矩立在了一旁侍候。

“臣參見皇上。”謝元擡手作揖,恭敬行禮道。

“謝愛卿快免禮。”身着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黑檀金邊圈椅上,瞧着人來浮了笑意。說起來還不到五十的年歲,可因着病情折磨仿佛抽去了十年的光陰,垂垂老矣。“謝愛卿可有什麽急事找朕?”

謝元瞥過一眼便收了視線,規矩站着,“朝中并無大事,請皇上安心頤養,皇上龍體康健才是萬民之福。”

“……哦?可朕怎麽聽說隴州一地有流匪作亂,擾得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端起了桌上的茶盞,垂眸撇了撇茶蓋子,略有深意說道,他雖将大權交給謝元暫代,可不代表他耳目封閉,也絕容不得臣子糊弄。

謝元不卑不亢道,“此次隴州匪患蹊跷,隴州一地向來太平,反而是離隴州不遠的冀州經年受流匪騷擾,臣已經派虎嘯營前往。”

皇上聽了虎嘯營時一頓,謝元手下神兵,自是沒什麽好擔心的。

“怕只怕不是一般的流匪作亂……如今劉大學士正在隴州參與研制天火,許是試驗時引了有心人注意,借流匪一事虛晃,臣想親自去一趟。”謝元又繼續道。

“謝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可若是誤會……”皇上遲疑,畢竟前面有虎嘯營前往後有謝元,動靜過大反而暴露。

“臣夜裏出發,不會暴露行蹤。臣也但願只是虛驚一場。”謝元誠懇說道。

皇上颔首,把茶盞擱回了桌上,龍心甚悅,打量着謝元目光裏不掩滿意,有此虎将,乃是大梁之福,遙想少年時兩人一個精心治國,一個平定疆土,這一晃都已經幾十年過去,謝元這人反倒和記憶裏一樣都沒老過,許是因為年少時就長得老成。

回想起往事的皇上笑得愈發開懷,“凡事有謝愛卿在,朕甚為放心吶。”

“為皇上分憂是臣分內之事。”謝元又是恭敬作揖,他雖暫代朝政,也只是将那些不重要的折子剔除,而重要的需要皇上過目的仍舊整理後呈入宮中。

謝元的做事風格如同他這個人一樣,雷厲風行,有擔當,皇上眯着眼瞧他,想起太上皇在世時所說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所向無敵。如今這把利刃在他手中收放自如,心底不掩得意。

皇上忽然就想起了一事,“謝愛卿的女兒今年有十五了罷?”

謝元一怔,點頭稱是。

“可有配人家了?”皇上想起前些日子公宴謝蓁也來了,當時還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再想到這人對女兒如珠如寶的樣子,不由沉思着問道。

“因臣私心,尚未。”謝元低斂着眉頭輕輕一皺,旋即又松了開來。

皇上噙着幾分深思搖了下頭,“滿朝的青年才俊,何愁挑不出一個品貌雙全的跟你一道疼蓁蓁?”

“皇上,小女刁蠻任性,臣……”言下之意是不放心放出去禍害,謝元也是沒想到皇上會心血來潮弄這麽一出。

“謝卿家無需擔心,有朕保媒還有誰能虧待蓁蓁的?”皇上揮了揮手,顯然有了盤算模樣。

謝元奈何不得,只得道謝領命,見皇上露了疲倦未再作打擾離開。

待謝元離開養心殿,皇上依舊笑眯着眼,海公公在一旁見狀,給他續了杯茶,“皇上可要歇息會?”

“嗯,你下去罷。”皇上回神,吩咐道。

海公公一愣,一貫是他侍候的,怎麽讓自己出去?可……又見沒留別個,瞧了一眼皇上,最後也只好壓了一肚子的疑問躬身退了出去照着吩咐關上了門。

而此時,養心殿內一道颀長身影自屏風後步出,年輕親王臉色郁郁盯着自個兄長,“皇兄……”

“謝卿家那般疼愛女兒,若你娶了,豈不有了籌碼在身旁。”

“……”宋顯珩皺眉不語,顯是不肯。

“行了,朕同你玩笑的,真要娶也不會讓你娶。”皇上臉上的笑意稍是一斂,接着道,“若你所說屬實,将來省得牽扯,朕會幫她安排一門‘好親事’的。”

宋顯珩聽着這話,眉頭不由皺的更深。

“可照今日看,謝元并不像是對你下殺手的人,而海公公……他服侍過先帝又一直跟着朕,怎會是謝元的人?”皇上面上流露出的還是不相信。

宋顯珩聞言一頓,神情正然,“臣弟也只是推測,若宮中沒有那人眼線,臣弟如何會受傷。”

皇上霎時默然,對宋顯珩提及之事亦是忌憚,這般思忖,兩鬓幾縷白發顯了蒼老之态。

良久,落了話音。“阿珩,朕賭不起——”

謝元已經扶植成一株參天大樹,根深葉茂,若貿然牽扯,不會是社稷之福,反而……

宋顯珩聞言心內震動,目光複雜的看着那個明黃衣裳的兄長,半晌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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