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岳陽。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陸明玉乖乖躺在床上,看白胡子老郎中替她把脈。

蕭氏摟着恒哥兒坐在床邊,看着女兒消瘦下來的小臉蛋,心疼極了。從京城到岳陽,千裏迢迢,出發前蕭氏最擔心三歲的兒子吃不了苦,沒想到恒哥兒一路都活蹦亂跳的,反倒是女兒,因為坐不慣馬車又是頭暈又是沒胃口吃飯,好不容易到了岳陽,竟然水土不服,剛搬進府邸就病倒了,連續躺了好幾天,整個人瘦了不知多少圈。

“恭喜夫人,四姑娘已經痊愈了。”

老郎中笑着收回手,朝蕭氏道。

蕭氏大喜,恒哥兒不是特別懂,見母親跟姐姐都在笑,男娃茫然地問:“娘,姐姐好了嗎?”

蕭氏摸摸兒子腦頂,柔聲道:“是啊,姐姐好了,又可以陪恒哥兒玩了。”

恒哥兒高興極了,笨拙地爬到床上,抱住姐姐要親一口。

陸明玉笑着扶住弟弟,目送母親送老郎中出門,她長長地松了口氣。生病的滋味兒,可真不好受,吃什麽吐什麽,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特別是還要擔心楚随,擔心自己因為這場病,錯過原本可以偶遇的心上人。

黃昏時分,陸嵘巡視堤岸回來,先在前院沐浴更衣,換上常服再去後院看妻子兒女。早上那場雨晌午就停了,暑氣蒸幹了地面,陸嵘轉到走廊,就見妻子坐在院子裏的桂樹下,惬意地搖着一把團扇,旁邊女兒、兒子面對面坐着,互相喂青葡萄吃。

“爹爹!”恒哥兒面朝走廊,最先看見父親。

陸明玉驚喜地扭頭。

“阿暖病好利索了?”陸嵘大步走過來,關切地詢問女兒。

“全好啦,爹爹快坐這兒,剛洗好的葡萄。”陸明玉孝順地把自己的椅子讓給父親。

陸嵘沒跟女兒客氣,坐好了把胖兒子抱到腿上,這樣女兒又有椅子坐了。

“爹爹,咱們來岳陽好幾天了,都沒有好好逛過岳陽城,您哪天有空,帶我們出去走走吧?”閑聊兩句,陸明玉特意挑了一個大葡萄遞給父親,撒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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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嵘接過葡萄,眼睛掃向妻子。

蕭氏緩緩地搖着繡花團扇,對上丈夫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哼了哼,慢條斯理道:“看我做什麽?三爺有空就陪陪我們娘幾個,沒空您繼續去忙,我自己帶阿暖、恒哥兒逛去,總不能耽誤三爺的大事。”

吃着甜葡萄,出口卻是滿滿的酸氣。

蕭氏就是不高興。她一介女流,自出生就沒有離開過京城二十裏以外,出發前,蕭氏興奮極了,晚上靠在丈夫懷裏,說她想去的所有地方,想去岳陽樓登高遠眺,想去洞庭湖游船賞景,不論她想做什麽,丈夫都點頭,答應地那叫一個痛快。

結果呢,到了岳陽,丈夫就開始忙碌起來了,每天早出晚歸。新官上任三把火,蕭氏明白丈夫的難處,一來心疼丈夫,二來忙着照顧生病的女兒,蕭氏暫且将那些游玩計劃壓在了心底,如今女兒好了,蕭氏心裏一松,忍不住就酸了兩句。

“這葡萄可真酸。”陸嵘轉着手裏的青葡萄,黑眸含笑望着妻子。

兩口子又當着她的面黏糊,又忘了她是大姑娘了,陸明玉撇撇嘴,低頭吃自己的。恒哥兒瞅瞅手裏剛抓起來的青葡萄,不太确定地問姐姐,“姐姐,這個酸嗎?”之前吃的都甜甜的,可爹爹說葡萄酸,恒哥兒就不敢吃了。

“酸,恒哥兒別吃了,再吃牙要倒了。”陸明玉搶過弟弟的葡萄,一本正經地道。今天弟弟吃的夠多了。

恒哥兒巴巴地望着碟子裏的葡萄,還沒吃夠。

陸嵘這才意識到兒女也在身旁般,咳了咳,看着娘仨笑,“明天我休息,說吧,你們想去哪兒玩,本禦使親自奉陪。”

老不正經的,蕭氏嗔了他一眼,嗔完問女兒,“阿暖最想去哪兒?”

“洞庭湖!”陸明玉不假思索地道,她喜歡坐船游湖,上輩子與楚随定情也是在湖上。當時大家在一條船上,楚随、蕭煥負責釣魚,她與楚盈、楚湘幾個姐妹湊在另一邊賞荷花,她差點摔下去,是楚随及時抓住她,也不知道故意還是無心,一把将她扯到了懷裏。

她驚慌擡頭,不期然撞進楚随明亮的鳳眼,說不清道不明,就那樣陷進去了。

成親後,楚随也常常帶她在國公府的湖面上泛舟,湖上漂夠了,就到梧桐園裏,沿着那十八棵梧桐慢慢走……

“姐姐,你再吃一個。”

眼前突然伸過來一只小胖手,打斷了她的回憶,陸明玉做賊心虛,趕緊吃葡萄掩飾。

“姐姐吃了,我也再吃一個。”恒哥兒嘿嘿笑,滿足地去抓葡萄。

機靈的小家夥,陸明玉沒有阻攔,那邊蕭氏卻用團扇輕輕敲了敲兒子的小胖手,不許他再吃,“吃多了肚子疼,那我們就不帶恒哥兒去坐船了。”

恒哥兒嘟嘴。

陸明玉哈哈笑。

翌日早上,一家四口吃完早飯就出發了。

昨日剛下過雨,今天岳陽城天藍如洗,萬裏無雲,十分适合出游,因此前往洞庭湖的官路上,一輛輛馬車、騾車絡繹不絕。陸明玉坐在窗邊,悄悄拉開一絲簾縫往外看,看見趕車的車夫,跟車的小厮丫鬟,騎馬的公子,唯獨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點失望,卻又無可奈何,所謂偶遇,本來就機會渺茫,也許在她卧床不起的時候,楚随已經來了岳陽,又走了……

這樣一想,陸明玉忽然沒了興致,悻悻地放下窗簾。

“阿暖?”察覺女兒神色不對,蕭氏擔憂問,“又不舒服了?”

陸明玉擡眼,對上母親溫柔美麗的臉龐,她展顏笑,“沒有,就是着急怎麽還沒到。”

罷了,聽天由命吧,遇不到楚随,還有家人,不能因為楚随壞了一家人的游興。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到了湖邊。

孟全早已派人賃好游船,陸明玉一家下車後,他在前面帶路。

游船就在前面,陸明玉與母親并肩慢走,湖風涼爽,吹動帽紗飄飄,一眼望去,煙波浩渺,讓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豁達起來。有至親相伴,有美景待賞,這一刻,陸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随,心無雜念。

“時謙哥哥,哪條是咱們的船啊?”

一道甜嬌嬌的聲音,卻毫無預兆地飄進了耳中。

時謙哥哥……

陸明玉身體一僵,停步,循聲望去。

二十幾步外,站着一對兒男女。男子一襲月白杭綢夏袍,腰系香囊,頭戴玉冠,如玉樹臨風,并肩站在他左側的姑娘穿着一身米分色襦裙,看身段應有十四五歲了,烏發、長裙随風飄動,單看側影,就知道肯定是個美人。

兩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臉朝另一側,陸明玉看不見,而他身邊的米分裙姑娘,問完話仰頭望向男子,一張姣好臉龐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來,櫻唇皓齒,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雙水盈盈明燦燦的桃花眼。

這人,這人,怎麽如此面善?

腦海裏浮現出一張哭得如梨花帶雨的少婦臉龐,陸明玉心口一緊。

董月兒,那姑娘,是她嫁給楚随後,曾經打過一次交道的董月兒。

似乎察覺了她的注視,米分裙女子疑惑地望了過來。

陸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聽不見了。在認出董月兒的那一瞬,陸明玉就好像陷進了一場荒謬的夢裏,她難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來,可董月兒依然站在那裏,她身邊的男子……

他終于也轉過來了,鳳眼猶帶不知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臉龐,俊美無雙。

真的是楚随。

隔着薄紗,陸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睜睜看他同樣色變,然後,飛快松開了董月兒的手。

他還牽着董月兒的手了?

陸明玉的視線,緊緊地定在了楚随的手上,與此同時,她幻想的夢境驟然結束。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聽錯了聲音,認錯了人。

楚随,董月兒……

陸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開,眼淚一串串落了下來,心傷透了,大病初愈的身體亦承受不住,雙腿一軟,朝前栽去。

“阿暖!”蕭氏是第二個發現楚随的,還沒緩過神,餘光就見女兒栽了過來,慌忙扶住。

陸明玉已經昏了過去。

蕭氏吓得臉都白了,想喊丈夫幫忙抱女兒去車上,一回頭,卻沒看到丈夫的身影!

蕭氏下意識轉向楚随那邊,恰好看到丈夫風似的走到楚随身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蕭氏駭得忘了反應,呆呆地看着丈夫打完人,什麽都沒說,沉着臉朝她走來。

“先回去。”陸嵘抱起女兒,冷聲道。

女兒要緊,蕭氏點點頭,彎腰抱起兒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後。

轉眼間,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馬車,揚塵而去。

洞庭湖畔,楚随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一手捂着臉,鳳眼茫然地追着陸家馬車。

“時謙哥哥,他為什麽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兒不認識陸家人,她只關心楚随,見楚随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兒害怕地抱住楚随,嗚嗚哭道。

哭聲提醒了楚随,看看懷裏哭哭啼啼的董月兒,楚随莫名一陣心煩。

早知會遇見熟人,他說什麽也不會碰董月兒,只是,阿暖為什麽昏倒了?陸三爺為何又打他?

右臉痛如火燒,楚随滿腹疑窦,卻意外的,沒有一絲絲最該有的氣憤。

“阿貴,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開董月兒,楚随皺眉吩咐他的長随。

阿貴心情複雜地點點頭,看着二公子臉上的大巴掌印,又氣又心疼,那個陸三爺,亂發什麽瘋?

“時謙哥哥,你要去哪兒?”眼看楚随要走,董月兒不解地問。

“與你無關。”楚随頭也不回地道,翻身上馬,去追陸家馬車。

陸三爺再打他,那也是親戚,董月兒算什麽?若非董月兒的眼睛讓他想到了陸家的小外甥女,那日他才不會出手相救,更不會有後來的一時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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