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愁霜
? 江湖多世家,有好事者以數字令名之。
有謠曰“天下一閣,四是二非,三門六姓,五律七絕,八幫九派十聯盟”,便是以數字将江湖各大勢力分別描述了一番。
那“一閣”,指的是天上天下無所不知無處不在而無跡可尋無人能覓的光明閣;四是二非乃是天下六大高手,而三門六姓分指以淮北顏家、淮中阮家與淮南藺家的合而稱之的淮上三門與“一痕煙”南宮世家、淩煙李家、“一脈春秋”邺門蕭家、“瞄不得”安陽魏家、玉樹山莊池家與江左秀士府蘇氏分代的中原六姓。
而說到世家,有一家自然不得不提。
那便是“一脈春秋”邺門蕭家。
“一脈春秋”邺門蕭家,乃是當年光明智謀榜榜首蕭梓杉二子蕭清明與蕭中秋合創。蕭清明善毒,蕭中秋精機關,故二人于藝成之後合立邺門蕭府,并附匾“一脈春秋”,以示兄弟二人一脈所承,桃李情深。
因此,通論“一脈春秋邺門蕭家”門下有春秋二派,秋派擅機關術,而春派自是善毒。春秋二派門人又以學藝所成,在門內排着輩分。秋派以“中秋流月”為號,春派,則用了“清明澄遠”四字。
因而,蕭遠山之于邺門蕭庭,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微渺的遠字輩弟子。
然而,對于整個春派,乃至整個邺門蕭家,有個人不得不提。
那便是,蕭清愁。
他是一個傳奇般的存在。
據傳蕭清愁三歲會用毒,九歲已能與族中長輩坐而論道;他十二歲時被封作“清”字輩,成為蕭氏一門最最年輕的清字輩高手;而待他十三歲時,他登上了春派五年一度的清明大會,一舉擊敗了如今的春派家長、當時的春派第一高手,年長他整整八歲的蕭清流。
有人曾預言過,他将會成為超越蕭清明的存在。
也有人曾诋毀過,他之所以能擁有他所擁有的一切只因他高深莫測的心機而非他的毒。
但無論是什麽流言,蕭清愁總能一笑置之。
因為他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逆來順受,不驕不餒。
他一直都是溫溫淡淡的,眉目之間四溢着他與生俱來的淺綠色惆悵。
蕭清愁在他十八年的生命裏,只發過一次火氣。
他幼時便失了雙親,全靠長姊蕭遠思将他與弟弟蕭澄意撫養長大。因而他兄弟二人與長姊之間竟衍出了些母子間的期懷。然而,他十五歲那年,蕭遠思遠嫁通州,送親隊伍不巧在半路上遭了山賊,蕭遠思為人擄上了山去,自此音訊杳然。
直到半個月後,蕭遠思不堪賊人□□,投井自盡的消息傳進了蕭家。
這時的蕭清愁,依舊是溫溫淡淡的,四散着他那淺綠色的惆悵。
然而他離了家,一人一馬,不知是去了海角亦或是天涯。
三天後,江湖上炸了鍋——通州城郊外大小三十五山寨,被人一夜之間全數剿滅。
而多數人所不知的是,這三十五個山寨中,有朝廷遣一千精兵力攻三月而不克的盤狼山,有在當地作威作福二十餘年而無人敢撄其鋒芒的秋寒寨,更有天下一流好手、刀法名宗何璞言坐鎮的不語寨!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剿滅這三十五寨八百餘人的,只是一個人。
又過了三天,蕭清愁帶着一身的疲憊,踏着暮色斜陽,缭繞着周身的淺綠色愁懷,回到了蕭家。
之後,蕭清愁身上惆悵的顏色越來越深;相反地,他的笑卻越來越淺。
他将他僅存的笑,全數給了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弟弟蕭澄意。
他不顧将本來還算勻稱結實的身體折磨得日漸瘦弱,開始不眠不休地幫蕭澄意研毒制藥。他開始淡漠族中的大小事務,一點點隐出人們的視線。
只因為,蕭澄意說過,他想變強,他不想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光芒下。
所以蕭清愁助他研出了集清明山莊毒之大成、甚至放眼整個天下無人堪及的毒。
浮生若夢。
只是蕭清愁沒想到,他的人生,亦如一場夢。
當是時,南衙北司之争早已以北司宦官的完勝而收場,南衙官僚為仕途坦蕩自然投歸宦官們手下。而随着宦官內讧愈演愈烈,其下的牛李兩黨也開始在廟堂上厮殺。在宦官們看來,文鬥不過瘾,還須有武鬥。所以那些為他們所憎又不方便自己動手的人,自然應由江湖人替他們殺。
投靠朝廷,榮華富貴,是多少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于是江湖十五世家,開始蠢蠢欲動;而一脈春秋邺門蕭家,自然是走在最前列的那個。
所以秋派當然應當投入李黨麾下,而春派也當然應不甘落後地唯牛黨馬首是瞻。
管他會不會将“一脈春秋”就此分裂,管他會不會将蕭家拖出十五世家前三甲——只要能讨幾位大人的歡心,名呀利呀,不就都來了麽?
從此之後,一脈春秋邺門蕭家,春秋仍在,而一脈,卻早已不複。
至于那些不願入牛黨又不願入李黨的門人呢?
不服管束,該死。
于是便有了十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一脈絕”大清洗。春秋二派的家長,借“不服管束”為名,将門下所有能對他們構成威脅的人殺了個幹幹淨淨。
所以蕭清愁也死了。
蕭澄意,他的親弟弟,将一柄一尺長的尖匕,淬着他研出的浮生若夢,刺進了他的後心。
之後,蕭澄意改了名字,升了輩分。至于蕭清愁,則被嚴令禁止自蕭氏門人的記憶中出現。
誰能想到,生了一雙絢爛清澈桃花眸的清逸公子蕭清逸,就是當年殺死蕭清愁的人?
又有誰能猜出,真正站在蕭清逸身後的,是何方神聖?
也許蕭清愁明曉一切,但是他死了,逐漸成為了蕭氏最禁忌的傳奇。
蕭遠山看着蕭酬瘦削的脊背,略帶些悵然也略帶些欽慕:“公子,你認識蕭清愁嗎?”
“認識不敢說,不過知道還是知道的。畢竟,他對于研毒的人,算得是個傳說了。多多少少,我還是有所耳聞的。”蕭酬沒轉身,背身微笑道:“遠山是想成為另一號蕭清愁嗎?”
“但我不想一輩子只做一個蕭遠山。”蕭遠山低眉,輕輕握拳,又放開:“公子,我不希望永遠沒有人知道我曾經存在過。”
向眼前的女子伸出手去,蕭酬的雙唇動了動:“至少,我……”話到一半,他突然笑了,收回手,斂了斂衣袖,道:“可是曾經存在過,那又怎樣?”他極輕極輕地閉上雙眼,也不知是說給蕭遠山聽亦或是說給自己聽:“遠山又怎知我一定會答應你……”
“因為公子人可好啦,總也沒有火氣——所以啊,若是公子你不答應,我便一直一直纏着你,直到你煩了、答應我為止!”蕭遠山擡了頭,向蕭酬龇牙一笑:“哈,公子,你們七絕殺一個人要好多銀子的,所以你不會……的……吧?”
蕭酬終于忍不住抿着嘴笑起來:“罷罷罷,真是拿你沒辦法。”?